老刁

李伶伶

老刁一點也不刁，不但不刁還很隨和。一個人性格隨和點是件好事，可是隨和大勁了，就難免有吃虧的地方。老刁因為性格隨和在村里沒少吃虧。老刁自己不介意，嘿嘿一笑就過去了。老刁的老婆為此沒少和他吵，老刁也不生氣，反而勸她別計較那么多。

老刁有個手藝，補盆。不管你是銅盆鐵盆還是鋁盆，漏了個眼兒或者裂了個縫，只要拿到老刁那兒，他準能給你補上。老刁補盆的費用也收的很隨意，看用的材料多少酌情而定，有時一塊有時兩塊，最多五塊，再多就失去修補的意義了，買個新的也就十幾塊錢，補盆的費用太高，不如添幾個錢買個新的了。人們之所以補，就是因為盆只壞了個小眼兒，扔了怪可惜的，花一塊兩塊的把眼兒堵上，還能用一段時間。老刁也不把這個當成主要營生，他也有份園子地，農閑時才出來做這個活。老刁做這個活的本意是想賺幾個零花錢添補家用，而通常是老刁不但賺不到幾個錢，還要搭里幾個錢。

人們都知道老刁性格隨和，平時好喝點小酒。有要補盆的人拿著漏了的盆去老刁那補，補完了也不給錢，只說，晚上到我那喝酒去。到晚上，真把老刁請了去。二兩白干一碟花生米下肚，老刁就不好意思再要補盆的錢了。這樣的酒老刁沒少喝。要說老婆跟他吵，也是有道理的。

這都是小事，老刁并不放在心上。最讓老刁心里發堵的是給王寡婦補的那個盆。

那天老刁都快收工了，王寡婦拿來一個鐵盆讓老刁給補。老刁望了一眼王寡婦手里的鐵盆，見盆底已經掉了四分之三了。老刁說，你這個盆壞得太多了，沒啥修補的價值了，你換個新的吧。

刁大叔，你要是能補就幫我補上吧。王寡婦懇求道。

老刁又望了一眼王寡婦，王寡婦不到四十歲，看上去卻有六十歲。丈夫病死了，兒子還在念書，王寡婦一個人拉扯著孩子，日子過得不易，自然能省則省。老刁嘆了口氣，指著王寡婦手里的盆說，放下吧。王寡婦一番千恩萬謝。老刁趁著天色還亮，給王寡婦補起了盆。

這樣掉底的盆不好補，費補盆的錫不說，補好了也用不多長時間，用的不經心，很快就會壞了，再壞就徹底補不上了。用了一大塊錫，老刁終于把王寡婦這個掉了四分之三的盆底補好了。老刁說，這盆你經心點還能用個一年半載的，但千萬不能放爐子上燒，一燒這底就掉了，掉了就補不上了。王寡婦點頭說知道知道，忙往外掏錢。老刁本該留五塊錢，想一想說，你給三塊就行了。王寡婦說，刁大叔，你可別虧嘍。老刁嘿嘿笑了，不虧不虧。王寡婦道著謝走了，老刁收拾好家什用具，哼著小曲踏著夜色回家了。

半個月后的一天，天上飄著雪，老刁不能出去擺攤補盆，就在家里捏起了小酒壺。正喝得起勁，呼聽外面有人喊，是王寡婦。王寡婦并不進來，只在院子里說話。王寡婦說，你這盆咋補的？說能用一年，我用半個月咋就壞了？老刁忙放下酒壺出去，見王寡婦頭上頂著一團白雪，一手拿著盆幫，一手拿著盆底。老刁接過來一看就明白了，這盆底是被火燒壞的。老刁啥也沒問就往外掏錢，我把補盆的錢退給你。王寡婦不接，王寡婦說，我不要你退錢，你要么給我補上，要么賠我一個盆。我沒有盆拿啥喂豬？我孩子的學費全指著那口豬呢！王寡婦說著哭了起來。老刁無法，他知道那個盆他補不上了，只好賠了王寡婦一個新盆。為這事，老刁的老婆和老刁大吵了一架，非問他和王寡婦啥關系，憑啥賠她一個新盆？老刁搖頭嘆氣，一句話也不說。

后來老刁就很少出來補盆了。

老刁老了，老了的老刁就病了，病得很重，重到要住院的程度?？墒抢系笞〔黄疳t院，生生地從醫院跑了回來。躺在炕上的老刁吃不下飯，一口一口地吐血。人們聽說老刁病得吐血卻沒錢治，想起老刁平日的好，自發地給老刁捐款治病。王寡婦捐的最多，一個人捐了兩千。王寡婦說，刁大叔，我有愧于你呀！當年那個盆是我自己不小心弄壞的，我故意訛了你一個盆，我對不住你呀！那時候我一分錢得掰成幾瓣花，也是沒有辦法呀?，F在我兒子畢業能掙錢了，我把他給我的錢都給你，你拿去看病吧。

老刁閉了眼睛，眼角緩緩淌出一滴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