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幕下的呻吟

彭廣軍

湖南婁底市中心醫院健康檢測中心主任的胡衛民，四年前曾在中央電視臺面對億萬觀眾痛批該醫院院長楊志毅公開推行開單提成、亂收費、虛高藥價等腐敗行為，一夜成名，獲得當年“感動中國十大人物”稱號。后楊志毅終于被調離中心醫院，今年8月因貪污受賄四百八十多萬在婁底市中院開庭審理。

成為“感動人物”，舉報的貪官又被繩之以法，人們以為胡衛民應該過上稱心日子了吧，然而沒有。胡衛民雖然恢復了原工作，但月收入總共只有兩千三百元，而該醫院“再普通的醫生每月獎金都有上千元，如果虛開提成多的話甚至上萬元”。不僅收入低，胡衛民現在活得更加尷尬了，已經陷入“領導打擊，同事排擠、妻離子散、高強度的工作和低收入的窘境”。他牽頭組建高血壓病房，但全院沒有一個醫生愿意跟他一起干，因為跟他一起干就意味著不能收紅包，沒有其他收入了。醫院很多醫生也因為胡衛民揭開了醫藥黑幕一角，使得自己收入銳減而揚言“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胡衛民”。這不是說說而已，胡衛民父親去世，一百多同事竟然沒有任何人前去吊唁，倒是聞訊趕去的患者及其家屬二百多人抬著挽聯、花圈繞胡衛民供職的醫院和婁底市政府一周。

同事“做藥”胡衛民不做，這個彈得一手漂亮小提琴、喜愛寫散文詩的儒雅男人成了醫院“不可接觸的怪人”。就因為他是個“拒絕回扣和紅包”的醫生，就因為他觸動了一下醫藥黑幕。他也僅僅是揭了一下而已，也不可能有更多作為，因為“醫療黑幕，好像一層紙，捅進去卻是銅墻鐵壁！”（《現代快報》）

生活在當今社會的人對醫藥黑幕多少會有些了解，就算不了解也會聽說過，可要真正洞悉其中關節卻極其困難，盡管我也想說說，然無從下口，所以不說。幸好輿論說，媒體說，眾口都在說，可醫藥那點事兒似乎并沒有被“鑠”掉的意思，倒是經常聽說哪兒醫生揭露黑幕被打得頭破血流，哪兒醫術高明的醫學博士由于不開賣藥處方下了崗……怎么總讓人覺得現在某些醫院就像個污穢不堪的泥沼？不過像不像沒關系，是不是才最要緊。而胡衛民身邊發生的事情大約不會有假，他這樣的醫生受到“領導”排擠不意外，得到患者的尊敬也不意外，但遭到同事而且是所有同事如此的仇視，就有點意外了。

常說“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與胡衛民朝夕相處的一百多個同事當然也是“群眾”，他們的眼睛也應該是亮的，然而他們看見的不是醫藥的重重黑幕，看到的不是胡衛民勇于揭黑精神可嘉，看到的卻是自己錢包里鈔票少了，看到的是影響自己既得利益者的“可惡”，那么這是不是就是所謂“劣幣驅逐良幣”的必然后果？一個社會處處以自己得失為標準來臧否善惡，其實已經不單單是一種無奈了，而是種危機！更讓我痛苦的是，不要說人微言輕如我等拿不出良方解決之，就是能左右社會風氣的大人物或者強勢團體同樣無能為力，束手無策。

打小開始我們就受到過“團結大家”一類的教育，不管是從思想上還是從行動上都要跟周圍人保持一致，“有性格”在很多情況下都不是一句贊揚人的話，而且成了不善于搞團結的代名詞，“特立獨行”往往就是異類的同義詞。一個人發出“身正不怕影斜”的感嘆時，多半已經被孤立。小時候沒人跟你玩，成年后幾乎一個無形“集體”在四面八方朝你投來敵意或戒備的目光。如果讓我考核干部，我有個原則：都是“好好好”的人適合當模范而不一定是有能力的人，八面玲瓏者基本上當不好領導，即便不做黑幕，也許是“黑幕”幫兇。

然而，八面玲瓏者風光無限，有性格、有責任感的人如胡衛民等卻常常讓黑幕擠壓得不住呻吟。

題圖 ／ 潘瀅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