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夫、酒桶和人

（日）長谷川如是間

當車夫向酒桶鞠了一次躬之后，他開始想：原先向人鞠躬，那是不對的。人，對他來說也只不過是酒桶，沒必要鞠躬。

他曾經是個拉酒桶的車夫。把裝滿酒的桶堆放在排子車上拉到各處去，便是他的營生。后來產生了人力車夫這樣一個新行當，他就放下拉酒桶這個活，改做拉人的人力車夫了。

過了段時間，以前那個酒窖又請他拉一次酒，于是他又拉了酒桶飛跑在大街上。到了目的地，酒桶從車上一躍而下，說“辛苦你了”，掏出車錢給了他。他稀里糊涂地接過錢趕忙鞠躬道謝，就像他平時對待人一樣。

可是他立馬又明白過來了，這不是人，這是一個酒桶嘛。他馬上火冒三丈，感到萬分羞恥，自己作為一個人，竟然還要低頭哈腰地向一個酒桶要錢!

不過，細想想，他原先就是一個拉酒桶的，只因有了拉人的車，所以才由拉酒桶改為拉人了。當他第一次拉人時，那個人就像剛剛那個酒桶一樣面對面地把錢給他，而他則一面鞠躬一面說“謝謝”!

可當時他絲毫不覺得奇怪。我只不過是由拉酒桶改為拉人而已，所以剛開始向那些人鞠躬時，他必定會感覺像是給酒桶鞠躬。事實上，當時他確有這種感覺。頭一次當人從車上跳下來給他錢，他向那人鞠躬時，他不由得覺得是向一個酒桶鞠躬來著，差一點笑出聲來。既然如此，那么現在酒桶給錢，他向酒桶鞠躬又有什么奇怪，有什么值得氣憤的呢?

雖這么想，但他仍然抑制不住生氣。但是如果這也值得生氣的話，對人鞠躬不是也應該令人氣憤嗎?當他向酒桶鞠了一次躬之后，他開始這么想了。原先向人鞠躬，那都是不對的。人，對他來說也只不過是酒桶，沒必要鞠躬。

這么想過之后，他決定以后再也不向人鞠躬了。

接下來那次，他拉完人之后只從那人手里接過錢，卻并不向那人鞠躬。于是乎，那人漲紅著臉，對他說道：“你真是個討厭的車夫，人家給你錢你也不道謝?！?/p>

“人怎么能向酒桶鞠躬呢?”他怎么想就怎么說道。

“你這個渾蛋，你怎么把人說成酒桶?我是人啊!”

“什么，你是人?”他對一個酒桶竟然敢妄稱自己是人感到十分憤怒，立即反唇相譏道，“是人就應該自己走路，酒桶是因為自個兒不能走路，所以我才拉它們來著?！?/p>

“你說什么?我不是因為路遠走起來太費力，所以才乘坐你的車嗎?你不感謝我，反倒把我叫做酒桶，你什么意思嘛!”

“你還好意思說費力，你這家伙，搬運自己一個人的身體還好意思說什么費力!你瞧瞧我吧，我既要拉著你的身體，還要拖著我自己的身體，另外還要拉著這輛車子跑遠路呢?！彼蛐睦餁鈶嵉卣f道。

“所以我才給你運費，你得感激我啊!”

“你說啥?連自己的身體都搬不動的懶漢，怎么會有那么多錢來付給我呢?你是不是會偷錢啊?”

他想到自己流著汗水拉的這位不是酒桶而是個盜賊，真是義憤填膺，恨不得將其打倒在地，把他懷里那些偷來的錢悉數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