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國平
金融街和勝利路交叉口西南角有一修車鋪,鋪主人叫馬大達。
馬大達的腿有點瘸。他人挺好,螺絲帽、氣門芯這類的小部件,馬大達從不要錢,車子出了毛病人們都愿找馬大達。
閑時,馬大達總朝街上望,專盯女人的臉。馬大達希望在川流不息的人流里看到自己的女人姚翠花??墒敲棵慷甲岏R大達失望。
馬大達來小城就是為了尋找姚翠花。姚翠花頭兩年來城里打工,說掙了錢再生孩子。姚翠花不愿一輩子當拱地蟲,更不愿讓自己的下一代跟著吃苦受累,說掙足了錢再要孩子,等孩子大了就送他到城里讀書。
可姚翠花進城后電話漸漸稀了,開始三天五天一個電話,后來一月一次,再后來就更少了。馬大達接到姚翠花最后一個電話,只有一句話:我不回去了,你再找一個吧。
為啥?為啥呢?馬大達在這邊呼喊時,姚翠花已經掛掉了電話。
于是他便來到小城。馬大達一定要找到自己的女人,告訴她咱有錢了,不用為送孩子去城里上學發愁了。這兩年,馬大達沒日沒夜地干,已經積攢了不少錢,只是平時沒和姚翠花說,想給她一個驚喜。
車站、商場、廣場,馬大達在城里轉了三天,也沒看到姚翠花的影子。小城并不大,難道就找不到了?馬大達不死心,決定邊打工邊繼續尋找。馬大達進了一家建筑工地。
傍晚一推碗便跑出來,逛大街,鉆廣場,馬大達相信一定能找到姚翠花??墒菦]有,姚翠花仿佛蒸發了。
工友們知道馬大達的真正目的時笑了,說,這些地方你怎么能找到,你應該去那地方找。
哪地方?馬大達問。工友們便嘻嘻地笑。馬大達明白了,氣得差點把磚拍過去。
馬大達不相信柔聲細語的姚翠花會去干那事,可遲遲看不到她的影子,心里也犯了嘀咕。馬大達愣神的時候被一面樓板掃在腿上,鮮血淋淋。老板給馬大達一萬塊錢,私了。馬大達舍不得進正規醫院,落下個微瘸的毛病。
工地待不下去了,馬大達便在金融街口擺了個修車鋪。好歹還有些收入,馬大達在城郊租了間民房,便安營扎寨了。馬大達相信總會有一天能看到姚翠花,也許哪天她就會推車從那頭過來呢。
住處和修車鋪很遠,馬大達的腿又使不上力,所以到達修車鋪一般都在九點以后。這天正好碰到一個工友,馬大達抓住工友的摩托車,節省了不少力氣,到修車鋪時還沒到八點半。
馬大達剛從三輪車上取下工具,一抬頭愣住了。一個女人的身影順著金融街走過去,渾圓的屁股,走路時一扭一扭的腰,都太像姚翠花了。只不過從背后看,女人的裝束要比姚翠花神氣得多。
但誰能保證她不是姚翠花呢?姚翠花進城不久給馬大達寄過一張照片,穿戴比在家時洋氣了很多。那張照片是在花叢里照的,姚翠花的微笑比身邊的花兒還燦爛。
馬大達一顛一顛地跑過去,跑到女人前面,裝出若無其事地回頭,差點喊出來?!耙Υ浠ā比齻€字在喉嚨里打了幾個圈兒,馬大達終于沒喊出口。女人并不是姚翠花,比姚翠花更白,更有城市人的味兒。
不過她太像姚翠花了,馬大達更想自己的女人姚翠花了,鼻子里仿佛鉆進去一條酸蟲。
夜里沒睡好,一個屁股渾圓,胸脯高聳的女人始終浮現在眼前,馬大達分不清這女人是姚翠花還是從金融街里走過的那個女人。
這天,跟往常不同,馬大達八點十分便到了修車鋪,當那個女人從勝利路拐進金融街,再朝南走去,馬大達才知道累出的一身臭汗,全是為了看到這個女人。
馬大達很想跟女人搭訕,可找不出理由,女人總是步行,不可能來修車。馬大達好想女人有輛自行車,好想女人的車斷根條,或者扎破了胎,可是沒有,女人一如既往地步行。
離修車鋪的距離突然遠了許多,馬大達每天都迎著晨曦拼命地踏車,一定趕在八點半之前到修車鋪。又不是自己的女人,為什么總希望看到她呢?馬大達問自己,又搖頭。
夜里突然下了場大雨,早上還大雨如注,肯定不會有人修車了,可是馬大達在屋里轉了又轉,終于沖出門,騎上吱吱呀呀的三輪車朝金融街狂奔。
渾身濕透的馬大達趕到修車鋪還是晚了,剛好八點半。抹一把滿臉的雨水,馬大達對天一聲嘆息。這時,一把紅雨傘突然出現了,雨傘下的女人步履匆忙地拐進了金融街。馬大達雨水中的臉上慢慢舒展了。
一輛轎車飛濺著泥水突然從街里沖過來,女人躲閃不及,“啊”一聲歪在路邊,紅雨傘飄在水里,似朵大大的荷花。
馬大達顛顛地跑過去,攙扶著女人,說,我叫馬大達,牛馬的馬,大小的大,雷達的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