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戲

馬云飛

高曉松在超市三樓的電梯口，忽然發現了一個東西，而且他立刻就作出決定，今天無論如何，就是豁出身家性命，也要把這個東西買到手。

高曉松是男孩兒，今年七歲半，大腦袋，胖乎乎的，又大又黑的眼睛，總是滴溜溜地轉來轉去。每次跟媽媽出來逛商店，高曉松總習慣握住媽媽的一根手指，握得緊緊的，媽媽走到哪兒，他就跟到哪兒。媽媽喜歡逛商店，高曉松不喜歡逛商店，因為逛商店是女人的事情，男人不逛商店?？蓩寢尮渖痰甑臅r候，總要帶上曉松，因為把曉松一個人放在家里，她不放心。高曉松必須要緊緊握住媽媽的一根手指頭，寸步不離地跟在媽媽后面，像個小跟屁蟲兒。

高曉松拽了一下媽媽的手指頭，媽媽沒反應，繼續往前走。曉松又拽了一下，媽媽這才停下腳步：干什么曉松?快走!曉松說：媽媽，我想買個那個!高曉松仰起臉兒，瞪著期待的大眼睛。媽媽說：你要買什么?高曉松指了下電梯口說：那!媽媽跟曉松過去。高曉松說：我就要買那個!媽媽說：哪個?曉松說：那個，手銬!媽媽說：買那個干什么?高曉松使勁拽著媽媽的手指：好玩!媽媽看了眼價錢說：這孩子!要什么顏色的?高曉松說：就那個，阿姨，我要那個銀白色的!

平時，高曉松不太喜歡玩具。曉松的玩具，大部分都是別人玩過了的舊玩具。高曉松買手銬，是因為那天看電視，也不是因為看電視。高曉松在電視里看到警察叔叔給腐敗分子戴手銬時，沒想要去買一副手銬。只是他弄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腐敗分子一定是個大壞蛋，警察叔叔敢給腐敗分子戴手銬。高曉松想要買手銬，就是在超市電梯口，看到有手銬賣的那一刻。他要給李大海戴手銬，因為李大海是腐敗分子。

李大海是高曉松的同班同學，也是男孩兒，比曉松大兩個多月。李大海學習比高曉松要好。其實也就語文好，算術有時候還比不過高曉松。李大海雖然只比高曉松大兩個多月，但在高曉松面前，總裝老大。不管什么事，老是他說了算，而且還處處管著高曉松，這讓高曉松很不服氣。

上次期中考試，高曉松的浯文，考了九十三分，李太?？剂司攀欧?，比高曉松多了六分。算術高曉松考了九十七分，李大海也考了九十七分，但李大海說有一道題是老師沒看清楚，批錯了。他的分數不應該是九十七分，應該是一百。高曉松不信他的話。他想說李大海吹牛，可他不敢說。

李大海又開始教訓起高曉松了：曉松，你以后可要好好學習，不好好學習，將來長大了，能當上腐敗分子嗎?高曉松說：干嗎要當腐敗分子?腐敗分子是大壞蛋!李大海說：我爸說，腐敗分子好，手里有權，有權就有錢，有錢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高曉松轉了轉大眼睛說：腐敗分子是大壞蛋!李大海高聲喊：不是!高曉松說：就是就是就是!李大海說：就不是就不是就不是!李大海急得直跺腳，說：你算完蛋了，長大了肯定當不上腐敗分子了!高曉松憤怒了，閉上眼睛吼：我不當!李大海也憤怒了，閉上眼睛大吼：不當拉倒!

趙爽是女孩兒，跟高曉松和李大海同齡，但跟他倆不在一個學校。趙爽的爸爸是董事長，開奧迪，是大款。趙曉松和李大海都住在紅房小區，兩家離得不遠。高曉松下樓出樓洞，繞過花壇，前面那個樓三樓，就是李大海家。高曉松上過李大海家，是李大海叫他去的。李大海爸爸是市場上賣魚的。不是吃的那種魚，是家里養的那種觀賞魚。高曉松上李大海家，就是為了去看他家的魚。那天趙爽也去了。趙爽說她也喜歡魚。

高曉松和李大海原來不認識趙爽。趙爽讀的是貴族學校，住宿制，每個星期才回家一次?；丶乙膊皇腔厮约杭?，是回她姥姥家。趙爽的姥姥家也在紅房小區。

那天是星期天。下午，高曉松在樓下的花壇里捉紅螞蟻。李大海趴在自家陽臺的窗戶上看：曉松，你干什么吶?高曉松聽是李大海喊他，心里高興了，趕忙回頭扯著嗓子喊：李大海，你下來呀!李大海說：我爸不讓我下樓!高曉松說：下來捉紅螞蟻，這兒有好多好多的紅螞蟻!

就是在這個時候，趙爽跟她姥姥從這兒路過。高曉松說：來呀，捉螞蟻!趙爽說：姥姥，你自己先回去吧，我在樓下玩一會兒!姥姥說：玩一會兒趕快回家寫作業!趙爽說：知道了!

趙爽和高曉松也經常見面。但見了面卻從沒說過話。媽媽領高曉松出門，經常遇見趙爽的姥姥領著她。有時候也能看到她爸爸開黑色奧迪來接她。每次見到趙爽，高曉松就沖她做鬼臉嚇唬她。趙爽不怕曉松的鬼臉。也做鬼臉兒來回應他。

你叫什么?高曉松問趙爽。趙爽說：為什么要捉螞蟻?高曉松說：這些螞蟻都是我的兵，我要我的兵都到小盒子里集合，然后去進攻、進攻。高曉松一時沒有想好到底要進攻什么。趙爽對高曉松說的進攻不感興趣。她說：我叫趙爽!高曉松說：我要用我的兵進攻日本!趙爽立刻把嘴噘起來，不高興地說：我不許你進攻日本!高曉松說：為什么?趙爽說：我姑姑在日本!高曉松說：我讓我的兵進攻日本，不是因為你姑姑在日本，是因為日本兵用刺刀捅中國人的肚子!趙爽馬上就不噘嘴了，說：那我姑姑為什么要上日本?高曉松轉了轉眼睛說：準是去留學!趙爽說：什么叫留學?高曉松說：連留學都不懂，留學就是上學唄!趙爽說：我姑姑才不是去上學，是定居!高曉松說：定居?啥叫定居?趙爽搖搖頭，把一只螞蟻放進盒子里。

李大海趴在陽臺的窗戶上，看高曉松和趙爽捉螞蟻，干著急不敢下樓。李大海的爸爸厲害，李大海不聽話，就用蒼蠅拍抽他的屁股，把李大海的屁股抽出紅印。高曉松的爸爸從不管高曉松。高曉松在他爸爸面前，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筛邥运傻膵寢尮芨邥运晒艿脟栏?，叫你怎樣做，你必須得怎樣做，不然就給你講道理，直到把你給講哭了為止。高曉松寧愿李大海的爸爸拿蒼蠅拍抽屁股，也不愿讓媽媽給他講道理。李大海跟高曉松說：講道理有啥可怕的?高曉松說：抽屁股有啥可怕的?李大海說：抽完了屁股，夜里睡覺都不敢碰。上課都不敢坐凳子!高曉松說：江姐連老虎凳都敢坐!李大海想了一下，沒再說江姐的事，他說：我爸打我也是為我好。

今天早上，李大海的爸爸警告過李大海，讓他在家好好看書、寫作業，不許出去亂跑。李大海不敢出門下樓，只能趴在陽臺窗戶上看高曉松和趙爽在花壇里捉螞蟻，心里像著了火：曉松，你倆捉完了沒有!高曉松說：沒有，還早n內!李大海說：別捉了，上我家看魚吧!高曉松～聽說看魚，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忽閃著大眼睛看趙爽。趙爽仰起臉兒來問李大海：你家有魚嗎?李大海說：有，有好多好多的魚，什么魚都有，你們快來呀!高曉松說了聲“走”，扯著趙爽去李大海家看魚。趙爽說：你的兵!高曉松說：先放那兒!

李大海家果真有很多魚。大的魚、小的魚，紅色的魚、黃色的魚，還有白色和藍色的魚。李大海像海洋館里的解說員一樣，給高曉松和趙爽介紹這些魚。趙爽說：你爸買這些魚，得花多少錢呀?李大海嘿嘿笑了笑說：我爸買魚是為了賣魚，是用來掙錢的，是專門賣

給有錢八的!高曉松說：趙爽，你們家沒有魚嗎?趙爽看著魚缸里游來游去的魚，搖了搖頭。高曉松說：那你讓你爸買呀，你爸那么有錢!趙爽又不高興了，噘起小嘴說：你爸才有錢吶!李大海有點兒急了：你們怎么吲事，有錢不好嗎?趙爽說：不好不好不好，就是不好嘛!我媽說，男人有錢就變壞!李大海說：腐敗分子就不壞!趙爽說：誰說的!李大海說：我爸說有的腐敗分子小時候都學習好。李大海忽然想起來什么，說：咱們玩腐敗分子游戲好不好?高曉松不喜歡跟李大海玩游戲。一玩游戲，李大?？倫垩b老大，總要管著高曉松。高曉松只想看魚。他喜歡看魚?？蛇@是在李大海的家，得聽李大海的。高曉松說：那就玩唄!趙爽愛玩游戲，一聽說要玩游戲，立刻興奮起來。

李大海趕緊坐在他寫作業的地方，翹起二郎腿，用半截鉛筆當煙，叼在嘴上說：我現在就是腐敗分子了，曉松你假裝給我送錢。高曉松一直都認為腐敗分子是大壞蛋，不愿意給腐敗分子送錢，可這是在李大海家玩，李大海又總愛說了算，那就給他送吧!趙爽假裝用語文課本當錢，送給李大海說：老板，給你錢!李大海說：錯了錯了，不是老板，是局長!高曉松說：局長，給你錢!李大海嘴里叼著鉛筆說：放那吧!高曉松把語文課本放在桌上，轉身走開了。趙爽說：那我演什么呀?李大海說：你演局長的小秘，給我倒水!趙爽過來，假裝給局長倒水，說：局長，你喝水I李大海說：聽說你爸開奧迪?趙爽說：是的!李大海說：吲去告訴他，明天把奧迪給我。趙爽說：憑什么?李大海說：憑我是局長!趙爽說：局長也不能隨便要人家的東西呀!李大海說：我足腐敗分子，我跟你要什么，你就得給我什么!曉松，你說是不是?高曉松正在聚精會神看魚，沒聽到李大海說什么。李大海高聲喊：高曉松!曉松嚇了一跳，說：干什么?李大?？锤邥运尚牟辉谘傻臉幼?，說：哎呀，算了算了，不玩了，真沒意思!

其實，腐敗分子到底是不是大壞蛋，高曉松的心里也沒有底。電視劇里演的腐敗分子，有時候也不壞，跟好人一樣，而且還干好事。所以，高曉松也搞不明白，腐敗分子到底是不是壞蛋。他有時候甚至懷疑，李大海說的都是對的。直到有一天。高曉松終于在電視上看見警察叔叔給腐敗分子戴手銬，才徹底明白了，腐敗分子還是大壞蛋。他們平時都裝成跟好人一樣，有時候為了偽裝，也干點兒好事。

這些天。高曉松時時刻刻都在想給李太海這個腐敗分子戴上手銬的事情。如果不是學校放暑假，應該早就給李大海戴上了。因為每天放學，媽媽都要站在學校門口，等著接曉松回家。李大海放學，沒人接他。有時候自己走，更多的時候，是跟高曉松一起回家。高曉松有很多給李大海戴上手銬的機會?？墒乾F在放暑假了，很少能碰見李大海。高曉松一有機會，就帶上手銬埋伏在李大海家樓下。如果李大海膽敢出來，他就立刻沖過去，給李大海戴上手銬。

每天上午，高曉松要上暑期英語班。下午要和媽媽一起去游泳館學游泳。每次去游泳館，高曉松都要把手銬帶上，等從游泳館回來，一般都是下午四五點鐘。每次高曉松跟媽媽進了小區大門。就對媽媽說：媽，你自己先回去，我在樓下玩一會兒再上樓!說完，就跑到李大海家樓下，埋伏在樓洞附近，等待李大海出來。連續等了三四天，也沒等到李大海。這天，高曉松又到李大海家樓下等李大海，忽然有人在身后拍了一下他腦袋，嚇了高曉松一跳。以為是李大海，扭頭一看，不是李大海，是李大海的爸爸。李大海的爸爸說：是曉松吧!干什么吶?高曉松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回答，趕緊把手銬藏在背后，滴溜溜轉著大眼睛，怯生生地說：我，我，我找大海玩!李大海爸爸說：找大海呀，大海跟她媽媽去三亞旅游去了，下個禮拜才能回來!高曉松一聽，原來是這樣，我說怎么埋伏了這么多天，也沒有逮住李大海。

高曉松有點慌亂地說了聲“叔叔再見”，撒腿就跑。李大海的爸爸笑了笑說：這孩子!

一個星期后，高曉松跟媽媽從菜市場回來，忽然在小區門口碰見了腐敗分子李大海。只可惜高曉松當時沒帶手銬。就在高曉松看到李大海的同時，李大海也看見了高曉松。李大海興奮地喊：曉松!高曉松回答：什么事?李大海沖他擺擺手說：過來。你過來!高曉松跑過去，站在李大海的面前說：叫我干嗎?李大海從衣兜里掏出來個漂亮的小海螺，說：給!這是我從三亞給你帶來的禮物!高曉松的臉騰一下紅了，說：三亞?給我的?李大海瞪著真誠的大眼睛說：是啊，就是給你的!高曉松猶猶豫豫把手伸出來，接受了腐敗分子李大海的禮物。

從那兒以后，高曉松沒再到李大海家樓下埋伏，可他動不動就把手銬拿出來擺弄，大眼珠子滴溜溜轉。高曉松一直都沒想明白，到底該不該給李大海戴手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