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刀

楊小凡

藥都最盛時當數康熙年間,全國百萬藥商匯聚于此,商棧會館自然比肩接踵。同屬西路的山西和陜西藥商為了一展富有,決定合修一座會館——山陜會館。會館動工之時就議定修一戲臺,供閑時聽戲所用。藥都會館幾乎座座內設戲臺,要想超人一籌就只有在戲臺上裝上精致的木雕。山陜商人定了這想法后就遍尋木雕藝人。這時藥都人就推薦說城內爬子巷有一李姓老頭,名叫李一刀。據說原是紫禁城內的木雕師傅,三十年前因一根龍須沒有刻好被刺瞎了右眼回到藥都。但這究竟是真是假,他手藝如何,誰都沒有見過,全是傳說。

山陜商人第一次找到李一刀,說明來意時,李一刀把他們轟了出去,第二次再請時李一刀把他們罵了出來,第三次會館當家人在他門前跪了半天后,李一刀才開口說:“讓我刻刻木頭可以,錢你能拿得起嗎?”“李老放心,只要你能說出價,我們山陜商人就能拿得出來!”李一刀瞇著左眼一字一句地說:“我的眼神不好,要價高點兒啊,就用木渣兌金銀吧。粗活剔下的一兩木渣給一兩銀子,細活刻下的一兩木渣給一兩金子!”會館的當家人倒抽了一口冷氣,說:“此事非同小可,容我回去商量商量,明日再來?！钡诙?會館當家人把李一刀請到了會館的工地,一頂轎子抬著李一刀,另一頂轎子抬著他的一個大木盒子。

刀刻下的木渣竟要同等重量的金銀,這活一定是細活。李一刀來到會館就要了剛墁好地的三間大殿。眾人驚詫之時,他又開口說:“我先磨磨刀,三十多年沒動過了。給我抬來四張方桌?！彼膹堊雷犹?李一刀瞇著一只眼,把大小刀具整整擺滿了四張桌子。第二天,李一刀就開始磨刀,這一磨就磨了一百天。刀磨好這天,四根上等的山楊也正好運到了會館。于是,李一刀把自己關在了屋里,吃飯有人送上,屎尿有人端出,只是在有月亮的晚上偶爾出來走上幾步。寒暑易往,一來就是四年。

完工這天,整個會館的工程全都完了,就只剩戲樓上的木雕了。李一刀把會館當家人叫了過來,“叫人稱稱這兩堆木渣吧?！眱啥涯驹痪患?。一稱,粗的千斤,細的五百斤。稱過之后,眾人你瞧我我瞧你,大氣不喘一聲。李一刀瞇起左眼,笑了,“不兌現了?抬金銀來!”眾人都拿眼瞪著李一刀。會館當家人大喝一聲:“還不快去!”一會兒,金銀抬了過來。大秤一稱,金銀各分一堆。李一刀哈哈地笑了,“把這四根楊木抬出去,用錘子砸了!”眾人更是不解,這哪有什么木雕,僅是四根被挖了縫的木頭呀!

四個光著背的漢子抬了根山楊,出了殿門,往地上猛地一放,“咔嚓”一聲響,山楊四裂,九十塊木片四散了一地,細一瞧,一塊木板就是一出戲呀。四根山楊全開了之后,三百六十出,三國戲文全攤在了地上,三國戲全部刻了下來。九九八百一十個人物,外加山石樹木、殿宇亭榭、瑤花異草、風雨雷電、飛瀑流泉、峰巒城樓、日月交輝、文臣武將、戰馬旌旗……全場靜得只有眨眼的聲音。會館當家人彎腰捧起一塊木板,正是“禰衡斥曹”一出戲:只見禰衡于酒宴間裸衣擊鼓,痛斥曹操;上坐七人,聞之有怔、佩、懼、驚、怒、笑、快、樂各種形態,無不形如生人;再細看,高臺、桌、椅、香案、燭光、屏風、屏風上的花鳥、花上的細云,整整十層透雕……

人們見會館的當家人拿起一塊木板細瞧,都彎腰捧起一塊,細瞧起來。會館內萬物皆停,只有唏噓之聲。李一刀輕咳一聲,“還有一塊長板沒有砸開呢?！睍^當家人如夢初醒,向下一瞧,果真有塊六尺長的木板。蹲下來,兩手拿起,輕輕地在地上一碰,木板分為兩塊擺在地上。再一瞧,見是一副對聯,上聯:“人有意意有念念有欲欲有貪貪得無限”,下聯:“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萬象皆空”。會館當家人蹲在那里一動不動。

當他再站起的時候,坐在門前椅子上的李一刀已不知去向,大殿里金子和銀子閃著反射過來的太陽光,照在他的臉上?，F在,這副對聯仍鑲在會館的正門兩旁。而且到現在當你到這個被稱作“花戲樓”的山陜會館戲樓前,太陽正南的時候,仍有兩道金光和銀光照在你的臉上。

〔責任編輯 君 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