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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 藝

凌晨,接妻子玫哭訴的電話,說是孩子病危了,劉茺以為自己是在做夢。打開床頭燈,燈泡閃了一下,迅即滅了。燈罩上畫著小狗的圖案,孩子屬狗。一絲不祥的預感掠過心頭。

孩子死了,死在兒童醫院里。

劉茺簡直不敢相信,女兒昨天還活蹦亂跳的,現在居然躺在那里一動不動!她只是感冒伴著輕微的抽筋,妻子找醫生,醫生睡著了,怎么踢門也不開。喊護士,護士有些不耐煩,然后自作主張給孩子實施灌腸,滿滿一大針筒藥水從孩子的肛門灌下去。孩子的臉色頓時大變,呼吸緊跟著急促起來,慌忙去喊醫生,搶救了幾個小時也沒能使孩子蘇醒。

護士在不明孩子病因的情況下怎么可以給孩子實施灌腸呢?按照規定,護士是應該在醫生的指導或者囑托下才能對病人用藥。劉茺隱隱覺得孩子的死跟醫院有很大關系。

但醫院給出的結論卻是孩子患先天性心臟病,抽筋之后造成各種功能衰竭而死亡。

醫生說孩子患有先天性心臟病,劉茺對這個結論充滿懷疑,孩子從在母親子宮里開始孕育的那一刻起就開始接受體驗,每月一次。出生之后更是隔三差五地稱體重、量身高……各項指標都符合標準。劉茺自然不肯相信醫院的鬼話。官司打了三年多,醫院敗訴,最后被認定為一級甲等醫療事故,賠償了六萬塊錢,但劉茺并沒有覺得解脫,他的孩子是被不負責任的醫院害死的。玫更是后悔不已,整天跟祥林嫂似的,不斷重復那幾句話:我真不該帶她去醫院啊,感冒在家吃點藥也就好了。

劉茺不知道怎樣安慰妻子才好,看她常常對著一疊照片,沒日沒夜地哭泣,劉茺的心緊緊地揪著。

相片上那個已經去了天國的女孩笑容燦爛,翹翹的沖天辮,眼睛彎成兩道新月,甜甜的酒窩綻放在嘴邊。唉,美麗的小天使永遠定格在了她六歲的那一年。

為了擺脫痛苦開始新的生活,在家人的勸說下,玫終于又懷孕生了個男孩。孩子健康漂亮,玫的臉上終于又有了久違的笑容。但她仍是喜歡把女兒的照片帶在身邊,掛在墻上供在柜子上?？墒怯幸惶?所有的照片都不翼而飛,她著急地到處尋找,一無所獲,她從丈夫的神態中認定了他就是罪魁禍首。劉茺承認照片已經被他全部銷毀。

玫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忍不住又問一句,你說你燒了女兒的照片?

劉茺微微點了點頭,表示默認。

玫立即撲上去糾纏,拽著丈夫的衣領推著搡著哭著罵著,你是個冷血動物啊,你的良心喂了狗啦?婷婷可是個乖乖女啊!她是你的親骨肉啊!不僅自己忘了她還逼我也忘了她啊!你難道忘記大冷天女兒幫你打洗腳水了?你難道忘記了大夏天你喝醉了酒躺在椅子上女兒幫你扇風驅趕蚊子了?

劉茺像塊木頭不動也不辯解,任她推搡任她哭罵……玫越罵越傷心,罵得失去理智突然暈厥過去。劉茺一把托住她,小心地把她抱到床上,然后靜靜地坐著,一支接一支地抽煙,一圈一圈的煙霧籠罩著劉茺憂郁的眼睛、緊鎖的眉毛。

此后,玫對丈夫充滿敵意和怨恨,一不高興就挖苦諷刺他。幾年后的某一天,玫偶然在丈夫的票夾里發現一張女兒的照片,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發了一陣呆,眼淚便像斷了線的珍珠一串一串地落下。她幽幽地對劉茺說,我就知道你不會真的忘記女兒,你也一定沒有燒毀那些照片,現在憑著愛的名義把它們拿出來吧,我不會再發瘋的……

于是在院子的墻角下一只精臻的花瓶里,解開層層包裹,那疊塵封已久的照片終于重見陽光。

劉茺又把玫拖到電腦跟前,打開收藏夾,一頁一頁翻動,這時在一邊玩耍的小男孩湊過來好奇地問:“媽媽,這是誰啊?”

“是你姐姐?！?/p>

“姐姐,她現在在哪里啊?”“她啊,被上帝收藏了?！?/p>

“上帝為什么要收藏她呢?”

“因為愛啊!”

“哦?！毙∧泻⑺贫嵌攸c點頭。

夫妻倆相視一笑。

選自《短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