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開泗陽三莊大青墩漢墓的墓主人的面紗
——關于《史記》、《漢書》中的泗水國史料問題的研究

■嚴懷勤

泗水國是西漢武帝時期分封的諸侯王國，2002年末至2003年初，南京博物院考古研究所對考古發現的“泗陽三莊漢墓”進行搶救性發掘。然而，迄今近八年，由于考古發掘單位尚未發表報告，因此，人們對泗水古國一直缺乏明確、權威的認識。特別《史記》、《漢書》中關于泗水國歷史記載上出現的諸多舛誤，很值得我們的關注。

一.《史記》、《漢書》及其相關資料關于泗水國歷史記載中出現的問題。

（一）泗水國立國時間及其地理位置。

《史記》卷十七，漢興以來諸侯年表：元鼎三年，初置泗水，都郯。

《史記》卷十七，考證：泗水元鼎四年，初置國，都剡。

《漢書》卷三十八，地理志：泗水國，故東?？?，武帝元鼎四年別為泗水國，……縣三：淩，泗陽，于。

《讀史方輿紀要》：泗水國，本屬東?？?，漢武帝元鼎四年析置泗水國，都淩，有縣三。

可見，泗水國的立國時間與都城位置有多種不同的記載，這里，泗水國的立國時間分別有元鼎三年、四年之說，都城有郯、剡、淩三說。

（二）泗水王劉商封王與在位時間

《史記》卷十七、卷五十九和《漢書》卷十四、《漢書》卷五十三，第一代泗水王劉商的封王時間有元鼎二年、元鼎四年之別，謚號有“思王”“勤王”的不同，其出身有常山憲王子、恒山憲王子兩說。他的在位時間有十年、十一年、十二年、十五年四說。

（三）第三任泗水王劉賀血緣輩分關系

《史記》卷十七、《漢書》卷十四和《史記》卷五十九、《漢書》卷五十三，關于第三任泗水王劉賀有兩種說法：一說是第二任泗水王劉安世的兒子，一說為其弟弟，在不同的卷目中不能一致。而唐初司馬光作的《史記索隱》，則言劉賀是廣川惠王的兒子，后人對此則更難適從。

（四）第四任泗水王的名字

引《漢書》卷十四、《漢書》卷七、《漢書》卷五十三，記載著第四任泗水王有兩個名字，一名劉綜，一名劉煖，不知何為是，何為非？

二.《史記》、《漢書》中關于泗水國史料記載問題的甄別與研究

（一）泗水國封于漢武帝元鼎三年（前114），第一代泗水王封于漢武帝元鼎四年（前113）。

泗水國的分封與常山國的存亡有直接的關系。常山憲王劉舜，漢景帝第十四子，與漢武帝是同父異母的兄弟，其母為漢武帝母親的妹妹。劉舜封于漢景帝中元五年 （前143），卒于漢武帝元鼎三年（前114），子劉勃嗣王位。劉勃嗣王位后數月，“坐憲王喪服姦，廢，徙房陵”。由于漢武帝與常山憲王的血緣關系，《史記五宗世家》記載：常山國被除后，僅數月，“天子為最親”，“朕甚憫焉”，封憲王子平三萬戶，為真定王，子商三萬戶，為泗水王。

由此可知，泗水王無論封國還是封王，都不可能早于元鼎三年。第一代泗水王劉商的封王時間依照王國王位紀元應為漢武帝元鼎四年（前113）。所以，統計泗水國的立國年限應從公元前114年算起，統計第一代泗水王的在位時間應從公元前113年算起。

（二）泗水王劉賀是第一代泗水王劉商的兒子，是第二代泗水王劉安世的弟弟。

這一結論與 《史記》、《漢書》的多處記載是一致的，唯《史記》漢興以來諸侯王表（卷十七）及該表的考證將劉賀記作第二代泗水王劉安世的兒子。

按中國古代爵制，劉安世為第一代泗水王劉商的嫡長子，繼承王位僅一年即短折?！妒酚洝肺遄谑兰?，《漢書》景十三王傳均記載其“無后”、“無子”。死后謚號曰“哀”，既可見其生命、王位短促之哀，也足可見其無后無嗣之悲。這種情況，泗水國的王位只能考慮由其弟繼承，否則，泗水國只能除國。因此，劉賀的王位繼承被記作“紹封”，古代爵制稱“紹封繼絕”。由于紹封繼絕一般是以庶子、庶孫作為對象的，所以《史記》漢興以來諸侯王表及其考證將劉賀記作劉世安之子，有可能是由此造成的。

泗水王劉世安的王位傳襲，泗水古國“五代六王”，前后延續123年。

三.泗陽三莊大青墩漢墓考古發掘工作的意義

在2002年10月，南京博物院考古研究所尚未發掘大青墩漢墓之前，泗水國只是一個史料記載中的諸侯王國。三莊漢墓（大青墩、陳墩等）發掘出的大量出土文物證明了它的存在。根據目前已經披露的文章、圖書資料（如《泗陽大青墩泗水王陵》、《大青墩漢墓論證會紀要》、《泗水王陵考古》、《泗水王陵出土西漢木雕》等），特別是通過對大青墩漢墓墓葬規格、形制、出土器物、以及大青墩所在的三莊漢墓群整體布局特點等多方面的分析研究，可以獲得如下認識：

1.大青墩漢墓是一座泗水王墓。

——具備“王墓”的規模。大青墩漢墓，墓室面積達80平方米，主墓室前及其兩側設有大型外藏槨，墓道右側還設有一處兩層結構的大型外陪葬坑。

——顯示“王”的葬制。大青墩漢墓棺槨葬向為南北向（與地球磁力方向基本一致，俗稱“子午線”），符合漢代以來及其后世帝王“王南向”的住寢堂室制度。在墓葬結構上，與第一代泗水王的父親常山憲王劉舜的墓室極其相似，與位于今山東長清的濟北王劉寬的墓室也十分相似。

——擁有“王”的地位待遇。大青墩漢墓的出土器物精美高檔，部分器物上有“上林”、“長樂”等銘文，反映墓主人與漢代皇室之間有非同一般的關系。出土的出行車駕儀仗有車21輛、馬97匹、侍從301人，可謂寶馬雕車，喧赫壯觀。

——出土有“王”的文字。大青墩漢墓前外藏槨頂面槨板中，有兩塊在內側上烙印有“泗水王□”、“王□”等字樣。

2.大青墩漢墓墓主人是第四任泗水王。

泗水王相繼五代六王，他們分別立于武帝時期（此時期立思王、哀王、戴王），昭帝時期（此時期立勤王），元帝時期（立戾王），成帝時期（立王靖）。最后一任泗水王劉靖在王莽始建國元年被貶為公。

大青墩漢墓出土文物中有一面銅鏡，圓鈕座，內區連弧紋，外區銘文帶。銘文字體為圓形，平邊緣。此鏡稱“昭明鏡”，是西漢昭（漢昭帝）宣（漢宣帝）時期才出現的生活用品。此外，大青墩漢墓中出土的錢幣，均為宣（漢宣帝）平（漢平帝）時期的五銖錢。因此，大青墩漢墓出土的典型文物的時代特征排除了大青墩墓葬的主人是武帝時期所立的三個泗水王的可能，也不可能是最后一個被“貶為公”的王靖。

大青墩漢墓所在地——“三莊漢墓群”，是一處墓葬高度集中，布局嚴謹，并遵循一定封建禮教與葬制的貴族墓地。其顯著特點是，每座墓葬都位于預先設定的一條南北向的軸線區域內。這條軸線東西寬約500米，南北長約7000米。其南端與泗水國的都城遺址“淩城”相望。墓地內凡大墓皆處軸心，其兩側或左或右，或前或后地分布有較小的墓葬，形成一組一組的格局?？脊虐l掘和農田水利建設挖掘，發現這些一組組的墓葬愈往北，年代相對較早，愈往南，年代相對較晚，呈現著由北向南，由早到晚，以及城南墓北的排列特點。這種現象，反映了泗水王分封遠徙的故土情結，恰與西漢帝陵中高祖的長陵在長安正北，離長安最近，惠帝安陵、景帝陽陵逐次漸遠的規律相一致。而大青墩漢墓在三莊漢墓群中墓葬的大墓組合排列中，處于由北而南的第四組位置，由此可知，大青墩漢墓的墓主應該是第四任泗水王。

3.泗水國第四任泗水王名劉綏

大青墩漢墓在考古發掘中幸運地出土了一枚龜紐銀印。該印形制規整，印臺方形，龜昂首，四足挺立，腹下鏤空。印文“劉綏”，左右橫排，篆書，字體淳厚古樸，與徐州龜山漢墓出土的楚襄王劉注的龜紐銀印極為相似，且更為精美。印章的出土，表明大青墩漢墓的墓主人是泗水國第四任泗水王劉綏。從而改變了《漢書》記載泗水國第四任泗水王叫劉綜，或叫劉煖的記載。起到了考古發掘補史不足，正史之誤的作用。

考古發掘獲得的結果與文獻的記載不一致的現象在歷史文化的研究中是十分正常的。大青墩漢墓考古發掘的成果，在揭秘泗水國歷史文化真實面貌的同時，也有益于重新認識和解讀文獻記載中的疑問與不足?！稘h書》中關于泗水國第四任泗水王之所以會有“一人兩名”的問題，可能與以下因素有關。

（1）文獻時代久遠，與輾轉傳抄訛誤有關。泗水國第四任泗水王的名字“綏”“綜”“煖”三字，字形結構有很大相似之處，在文獻傳抄過程中，容易混淆，容易出錯。

（2）與第四任泗水王復雜的身世有關。據《史記》、《漢書》記載，泗水國在立國123年中，曾經歷過兩次“王位無嗣”的尷尬。特別是第二次，泗水國曾因王位無嗣被除國三年。漢昭帝始元三年（前83年），第三任泗水王劉賀卒，“以毋嗣，國除”（《漢書》卷七昭帝紀）。事實上，泗水王劉賀在后宮有遺腹子，而泗水國相、內史隱瞞不報，后經太后上書，漢昭帝劉弗陵“聞而憐之”，將相與內史一起治罪，立劉賀遺腹子為泗水王。

在中國，無論古今，人們十分注重名字的用字，一般說來，一個人的名字大都會有一定的文化背景和寓意。所以第四任泗水王的特殊的身世不可能對名字沒有影響。從第四任泗水王三個名字的字面意義上看：

煖。 《說文》：也，從火，《現代漢語詞典》，煖，（xuān）,溫暖。

綜?！墩f文》：機縷也，從系，宗聲。指織布機上使經線交錯分開，以便梭子通過緯線的裝置。引申有“錯綜”“掌控”意。

綏?！墩f文》：車中靶也，御者執以授登車者。引申凡安之稱，妥，安坐也，綏以“安”會意。有安定、安好、平靜、沒有變故之意。

由此觀之，大青墩漢墓考古發掘出土的印章上的名字，特別的貼近第四任泗水王的身世，飽含有對王國安寧、王位穩定的希冀。

（3）針對第四任泗水王的身世背景，也不排除《漢書》記載的另一種真實性，即第四任泗水王曾經先后使用過這些名字。他最初叫劉煖，昭示的是對皇帝、太后的感恩，王國的除而復立，王位的獲得與延續，是皇帝賜予的，象太陽般光明普照下的溫暖；他繼稱劉綜，表明他已成功掌控泗水國的權力，就像織布機的機縷一樣，主宰運作著王國的政務。他最終定名為劉綏，暗示著他身處王位的追求與期望。

四.結語

史書記載的歷史，應該說只是歷史生活的摹本，因此才需要后人一代一代的不斷研究，使其更加接近歷史的真實。因此，人們對歷史的研究，無損于文獻的功績與價值?！妒酚洝?、《漢書》中關于泗水國的記載中出現的一些問題，其原因是多方面的，本文的粗淺分析，希望得到學界的指正與幫助。

（泗陽博物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