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星的軌道

白瑯

滿英俊大學還沒畢業，就有好幾家著名企業來校招聘他，差點把同學們給羨慕死。然而，讓同學們目瞪口呆的是，滿英俊竟然一一回絕了。滿英俊想要去哪里呢？

滿英俊大學畢業后，便徑直來到了“海峽連心”兒童玩具廠，這里正在招聘一名主任設計師。滿英俊怎么也沒有想到，前來這里應聘的竟然有五百多人?？荚嚪止P試和面試，筆試入圍后便可參加面試。面對這五百多人，滿英俊坦然一笑：別說區區500人，就是5000人、5萬人又怎樣？海水越兇猛，越能體現鯨魚的遨游本領。在筆試中，滿英俊果真拔得頭籌，他被通知參加面試。

面試這天，滿英俊把自己打扮得風流倜儻，因為他心里很清楚，面試主考官百分之百是廠長柳湘蓮。的確不出滿英俊所料，主考官確實是柳湘蓮。讓滿英俊有些忐忑不安的是，她竟然比傳說中的還要美麗、還要漂亮。滿英俊坐在柳湘蓮對面，無法猜出柳湘蓮會問他什么問題。柳湘蓮先是伸出手，握完手之后便一眨不眨地足足端詳了滿英俊30秒鐘，然后微微一笑道：“沒想到，你要比傳說中的滿英俊還瀟灑，還風流倜儻。請你如實告訴我：好幾家著名企業到學校招聘你，你都回絕了，我們沒有去聘你，你卻偏偏跑到我們這里來應聘，這是為什么呢？”滿英俊很淡定地看著柳湘蓮：“你能恕我直言嗎？”柳湘蓮微微一笑：“只要你如實坦言，一切皆??！”滿英俊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聽朋友說，你是一個超凡脫俗的來自臺灣的美女，長得沉魚落雁，簡直趕上絕代佳人了。最重要的是，你還沒有意中人。我感覺我的相貌、才華包括道德修養，都無可挑剔。我是一個有很高抱負的人，我的目標就是將來能名列中國富豪榜前列！要是能和你走到一起，就免去了創業初期的艱辛，就像登山比賽，從山底開始登起和從山腰登起，結果是可想而知的。于是我就堅定不移地來到了這里?！绷嫔彌]想到，她見過膽大的，但沒見過這么膽大的，初次見面他竟能說出這樣近乎放肆的話來，這說明他要么是個狂妄自大的人，要么就是他自信得讓人不可思議。柳湘蓮看著他說：“人可以自信，但不可以狂妄。我現在確實還沒有意中人，但我的意中人必須是人品一流，才華出眾，無論是對家庭還是對社會，他都是個很負責任的人！你想成為我的意中人，就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了?！睗M英俊微微一笑，道：“我雖然剛剛大學畢業，但我從大一開始，就對咱們國家的兒童玩具市場進行跟蹤調查，一直調查了四年，并跟一位外國專家成為朋友。我絕不是危言聳聽，國內市場上的兒童玩具，大多是塑料玩具，含有危害兒童健康的鄰苯二甲酸酯。那位專家告訴我，歐盟、美國、東南亞等國家，已開始禁止生產和銷售含有該物質的兒童玩具。我們國內生產的兒童玩具有兩套標準，出口的使用無毒無害的漆和原料，而銷售國內的卻有很多采用低成本染料和原料，有的甚至使用再生塑料。要是咱們廠生產的兒童玩具跟國際標準一致，不僅可以打進國外市場，而且可以占領國內整個市場，因為國人都把孩子視為心中的太陽，只要能讓孩子快快樂樂、健健康康地成長，沒人會計較錢的！”柳湘蓮沒有想到，這個剛剛邁出校門的大學生，竟然對兒童玩具市場研究得如此透徹，如此精準，怪不得會有好幾家著名企業去聘請他。柳湘蓮立馬就聘用了滿英俊。

再次讓柳湘蓮沒有想到的是，滿英俊果真才華出眾，他所設計的兒童玩具簡直讓人不可想象，每一款都暢銷市場。而且滿英俊的腦袋里就像安裝了電腦，每次跟購貨商談判，不但能實現他們的既定目標，而且還總能讓購貨商欣然接受。三年后，“海峽連心”兒童玩具廠經濟效益突飛猛進，廠子竟然擴大了三倍。柳湘蓮跟滿英俊的關系自然也漸入佳境。這天早晨，柳湘蓮望著冉冉升起的太陽，充滿激情地對滿英俊說：“海峽兩岸的關系，就像這冉冉升起的太陽，咱倆的關系更像這冉冉升起的太陽。再過三個月，我就和你去福建的萬佛寺，你愿意嗎？”滿英俊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知道，福建的萬佛寺坐落旗山，據說旗山的山水很有靈氣，祈禱特別靈驗，如今很多戀人都喜歡去萬佛寺，祈禱神靈保佑他們相愛終生，結百年之好。滿英俊激動得一下子抱住了柳湘蓮，在她臉上吻了一口。

這天上午，滿英俊接到他最要好的老同學打來的電話，說后天結婚，請他來喝杯喜酒。因為這個老同學家住偏遠農村，交通很不方便，滿英俊便向柳湘蓮請假，想提前一天去。柳湘蓮生活儉樸，廠里只有一輛北京現代索納塔轎車，柳湘蓮了解情況后說：“后天一早我讓小張開車送你去，要是沒什么大事，就讓小張留在那里，第二天跟你一起回來?！睗M英俊自然十分高興。

滿英俊坐小張的車來到老同學家，正好是開飯時間，全班大部分同學都來了。眼下混得最好的當屬滿英俊了，自然被視為上賓，被請到主桌上，小張也被安排在滿英俊的身邊。同學相聚，自然要一醉方休，小張也不能例外。小張只得對滿英俊的同學們說道：“對不起，我們老板有嚴格的規定，中午絕不能喝酒?！币粋€老同學說：“今天你們就住在這里，明天才回去，你喝酒你們老板怎么會知道??？”滿英俊沖老同學說道：“他不喝就不喝吧，我們老板說了，一旦廠里有事，就會打電話讓他回去的?！蹦莻€同學哈哈大笑：“老板是你未來的老婆，她就是知道了又能怎么樣？我就不信你在她面前連這點面子都沒有？”滿英俊見他把話說到這個份上，為了不丟自己面子，便對小張說道：“那你就喝一杯吧?！闭l知小張搖了搖頭：“不行，咱們老板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說一不二，要是讓她知道了，百分之百會開除我！”那同學笑道：“打狗還要看主人，滿英俊是她未來的老公，要是連這點面子都沒有，那她根本就不是實心實意想嫁給他，八成是逗他玩呢！我原先就不相信一個臺灣大老板會嫁給一個大陸打工仔，現在看來我們還不知道能不能喝到滿英俊的喜酒哩！”其他同學聽了也跟著起哄。大家七嘴八舌這么一囔囔，滿英俊受不了了，他紅著臉沖小張說道：“那你就喝一杯讓他們開開眼界！”小張卻很理智，他搖著頭說道：“咱們老板說一不二，這個面子她絕不會給你的！我妻子長年有病，孩子要讀書，我要是被開除了，找不到工作，那可怎么辦？”已經情緒化的滿英俊沖小張說：“你就把這杯喝了，要是真讓她知道了，寧肯把我開除了，也不能讓她開除你，你就放心好了！”小張被逼無奈，只好喝了這杯酒。誰知就在這時，滿英俊的手機響了，他一看來電顯示，是柳湘蓮打來的，趕緊按下接聽鍵：“親愛的，有何指示？”只聽柳湘蓮說：“早上有個日本采購團突然來到咱們廠，到咱們的生產車間看了半天，又鉆進咱們倉庫看了半天。剛才他們從冰海賓館打來電話，邀我下午5點去游青山湖，我想他們肯定是看中了咱們的產品，要跟咱們簽合同。你要是能跟小張一起回來最好，要是不能回來，就讓小張馬上開車回來，明天我再派小張去接你?！?/p>

滿英俊把柳湘蓮的話告訴了結婚的那位老同學，老同學很通情達理，讓他們馬上回去。車發動起來后，小張深深地嘆了口氣，可憐巴巴地對滿英俊說：“小老弟，大哥這是最后一次給你開車了！”滿英俊也嘆了口氣：“我在酒桌上不是已經給你說了嘛，寧可讓她開除我，也絕不能讓她開除你，你就放心吧！”就在車眼瞅就要駛出村子時，一個小學生騎著自行車從胡同里鉆了出來，眼疾手快的小張立馬就將車停住了，誰知小學生見前面有車，一下子慌了手腳，竟然忘記剎車，結果連車帶人一下子撞在了車頭上。小張和滿英俊趕緊下車，好在小學生并無大礙，只是臉上鼻子碰出了血。小學生的父母很快趕來了，滿英俊對小學生的爸爸說道：“只是碰破點皮，你們看是我們領他去醫院做一下檢查，還是給你們賠償點損失？”小學生的爸爸斜眼看著滿英?。骸澳阆胭r償多少？”滿英俊為了息事寧人，再加上急著往回趕，就說：“賠償你們500塊錢?！闭l知這個小學生的爸爸是村中有名的無賴，他咧嘴一笑：“你以為我們農村人都是要飯花子??？你少這個數咱們就免談！”小學生的爸爸豎起了三根手指，滿英俊一愣：“怎么，你想要3000元？”誰知他把眼睛一瞪：“什么3000元？是3萬元！你們酒后駕車，讓警察知道了，不但要判你們坐牢，還要吊銷你們的駕照，你們自己掂量著辦吧！”滿英俊沒有別的辦法，只好給老同學打電話。老同學立馬趕來了，對那人說：“二叔，這是我的老同學，是來為我賀喜的，有什么要求你就沖我說好了?！闭l知他指著小張說：“他酒后駕車，只想給我500塊錢了事?！崩贤瑢W一愣：“就碰破點皮，給你500塊錢還嫌少??？再說他來喝喜酒也沒帶那么多錢??！”那人蠻橫地說：“少3萬塊免談！他沒錢，不是還有車嗎？”老同學見他不給自己面子，把喜事都給攪了，氣得手一揮，跟來的親朋好友一擁而上，就把那家伙打倒在地。滿英俊懵了，這下可闖下大禍了，偏偏這時柳湘蓮又打來電話，問他們走到哪里了？滿英俊只好撒謊說，車壞了，八成是趕不回去了。警察趕來后，把他們全部帶到派出所，交警也趕來了，對小張進行了酒精測試，他的酒精含量小于80毫克/100毫升，為飲酒駕車。此事經過警察調解，在深夜時分終于達成協議，第二天柳湘蓮親自來到派出所，將滿英俊和小張接了回去。

回到廠里，柳湘蓮把滿英俊叫到辦公室，嚴肅地對他說：“你身為領導，不但不制止小張飲酒，反而還縱容小張飲酒。從今天起，不但給你記大過處分，而且還降一級工資，并且在全廠職工大會上做深刻檢查！”滿英俊趕忙問：“那小張呢？”柳湘蓮說：“我已經把他辭退了！”滿英俊一下子驚住了：“湘蓮，你怎么懲罰我都行，千萬別辭退小張??！他老婆長年有病，孩子還要上學讀書；再說酒是我逼他喝的，你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寬恕他這一次？”柳湘蓮冷冷地看著他：“虧你還能說得出口！你既然知道這些，那你為什么還要逼他喝？看來你根本就是一個沒有責任感的人，為了給自己掙面子，你竟然什么都不顧?！睗M英俊一眨不眨地看著柳湘蓮：“我剛才已經跟你說了，你怎么懲罰我都行，只求你能寬恕小張一次！”柳湘蓮依然冷冷地說：“酒后駕車，置他人生命于不顧，這樣的人我從心里瞧不起，從心里痛恨！你有權利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可你沒有權利不珍惜別人的生命！”

滿英俊從柳湘蓮的辦公室走出來，他的耳邊一直響著老同學在酒席上的那番話：“打狗還要看主人，滿英俊是她未來的老公，要是連這點面子都沒有，那她根本就不是實心實意想嫁給他，八成是逗他玩呢！我原先就不相信一個臺灣大老板會嫁給一個大陸打工仔，現在看來我們還不知道能不能喝到滿英俊的喜酒哩！”他想，柳湘蓮難道真是在逗我玩嗎？

這天上午，當地宣傳部的一位干事還有電視臺攝像記者來到廠里，原來，當地出現了罕見的旱災，他們來廠希望工廠能根據自己的財力捐款抗災。滿英俊怎么也沒有想到，柳湘蓮這個口口聲聲要對社會負責的人竟然說：“我們現在周轉資金出了點問題，等過幾天有了周轉資金，我們肯定捐款！”但滿英俊比誰都清楚，昨天一個購貨商一下子就支付了100萬元。宣傳部干事見柳湘蓮無動于衷，又說：“這次的旱災可以說是百年不遇，我們帶來了一段視頻，不妨放給你們看看?！睌z像記者便將一段視頻播放給柳湘蓮看。視頻里，有個村莊井水、河水全干枯了，要走十幾里的山路鉆進一個溶洞里接水，一些留守兒童因為爺爺奶奶年齡大了不能走那么遠的路，只好放棄讀書每天去溶洞里接水。還有一位身患心臟病的老人，因為兒女不在身邊，只好自己去接水，結果在半路上突發心臟病，不幸離開了人世。柳湘蓮雖然眼圈紅了，但她依然沒有改變主意：“這段視頻讓我進一步了解了目前旱情的嚴重性，不過，我先前對你們說的是實話，我們的周轉資金確實出了問題，等過幾天有了周轉資金，我們肯定會向災區捐款！”

宣傳部干事和記者無奈地搖搖頭，走出了廠子。正準備上車時，滿英俊跑了出來，他把自己積攢的5萬元全都捐了出來：“我們總經理說的沒錯，工廠這幾天在周轉資金上確實有困難，我們先捐5萬，等過幾天有了周轉資金，我們肯定還會再捐！”

滿英俊回到廠里，來到柳湘蓮的辦公室，有些不高興地說：“湘蓮，人各有志，我沒有權利要求你怎么做，可今天我感覺你做得有點過了。我們就拿出10萬20萬，對我們來說不過九牛一毛，他們在電視上打出字幕，就等于我們拿錢做了廣告，何樂而不為呢？再說了，我們拿點錢做點慈善之事又有什么不好？”沒想到柳湘蓮面無表情地說：“產品靠的是質量，而不是靠廣告，千好萬好，不如消費者說一個好。捐款的事我會考慮，你不用再說了?！?/p>

滿英俊從辦公室出來，沒有去車間，而是回到了宿舍。他躺在床上，大腦在不停地問自己：柳湘蓮為人刻薄，沒有善心，把錢看得比生命還重，這樣的人值得你去愛嗎？滿英俊想來想去，終于下了決心。

他再次來到柳湘蓮的辦公室，平靜地對她說道：“柳廠長，我感覺咱們倆雖然像兩顆衛星，但不在同一個軌道上。我已決定離開這里，特來向你辭行?！绷嫔徱幌伦诱×耍骸霸趺?，你真要離開？”滿英俊點點頭：“我已經決定了?！绷嫔彸聊艘粫汉笳f道：“好吧，你去財務室，到小楊那里領50萬元?！睗M英俊吃驚地說：“你為什么要給我這么多錢？”柳湘蓮說：“自從你來到廠里后，我們廠子發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大變化，經濟效益翻了10倍，況且我們還真心相愛過。你有了這些錢，就可以開創自己的事業了?！?/p>

滿英俊謝過柳湘蓮之后來到財會室，對小楊說道：“大哥要走了，以后有什么事要大哥幫助的，就盡管吱聲?！毙钜徽骸霸趺?，你要離開這里？柳廠長對你那么好，為什么??？”滿英俊搖了搖頭：“一言難盡??！”小楊生氣地說道：“你必須如實告訴我，不然我就不給你取錢！”滿英俊苦笑了一下道：“我們倆做人風格太不一樣了，小張家里那么困難，她說開除就開除了；那些可憐的留守孩子，因為沒有水喝，只好不上學去溶洞里接水，咱們廠子有那么多錢，竟然一分錢都不捐，她為人太吝嗇、太沒有善心了，我們倆歸根到底不是同一軌道上的衛星！”聽了滿英俊的話，小楊趕緊把窗關嚴，然后對滿英俊說：“我跟你說實話，咱們老板的心最最善良了，只是她做人太低調了。咱們廠每年都向慈善機構捐款，可她堅決不讓我往外講。那天她看到那段視頻時，她的眼淚一下子就掉下來了。為了這次的抗旱救災，她已經讓我捐了500萬元，咱們廠確實沒有流動資金了。還有，你不知道，咱們老板的父親，就是被一個醉駕的司機撞死的，所以她特別痛恨喝酒的司機！小張被招聘來時，她就跟他講得一清二楚，絕對不準飲酒駕車！小張被開除那天，咱們老板還給他1萬塊錢，讓他拿這錢給他老婆治??；怕他在短時間里找不到工作，還給他多開了兩個月工資，小張感動得當場就給咱們老板跪下了?！?/p>

聽了小楊的話，滿英俊一下子呆住了。小楊沖滿英俊說：“還傻站在這里干什么??？快去找老板賠禮道歉??！就算不是同一軌道上的衛星，也可以慢慢調試，把它變成同一軌道上的衛星嘛！”

小楊的話音未落，滿英俊早就拔腿跑了。

（責編：何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