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愛情

劉萬里

我是一個煙花女子，沒想到我會愛上柳永。

我自小死了爹娘，被人販子拐賣到汴梁，因我貌若天仙，老鴇想把我培養成她的搖錢樹，請了一些落魄的秀才教我們琴棋書畫，還請了一些名妓教我們勾引男人的本領，一些舞女教我們歌舞，在我們演唱的歌詞中最多的還是柳永的詞。

柳永的詞寫出了我們的心聲，他的詞像夢境，像甘露滋潤我的寂寞的心，我喜歡上了柳永的詞。我雖沒見過柳永，但我知道他在我生命中一定會出現。

十六歲那年，我被老鴇包裝推出，每天圍繞在我身邊的富家公子很多，我成了老鴇的搖錢樹。

我跟他們逢場作戲，打情罵俏，其實我的心里非常鄙視他們，只有柳永才是我的夢中情人。

那個黃昏，殘陽如血，我之所以記得那么清楚，是因為柳永走進了我的生活。

柳永教我們辭賦歌譜，并現場作了一首詞，我第一個鼓起了掌。

柳永目光落到我臉上，我的心通通直跳，我低下了頭。

柳永的目光在我臉上只是短暫停留，然后落到別的女子身上，他開始打情罵俏，逗得她們咯咯直笑。

沒想到柳永也是這么一個人，我的心頓時落入冰窟，同時一股濃濃醋意在我心底升起。

第二天，柳永又來了。柳永上完課，歌女們都走了，我看了柳永一眼，準備走時，柳永叫住了我。沒想到柳永知道我的名字，我的心又跳了起來。

柳永說，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喜歡上了你。

我心里暗喜，但沒表露出來，是嗎？

柳永說，真的。

我說，我是歌女，你怎會喜歡我？

柳永說，真愛會拋棄一切世俗的東西。我想請你喝茶，可以嗎？

我斷然拒絕了，對柳永這種多情人，容易得到的東西他不會珍惜的，我要永遠活在他心中。

后來，柳永經常送我一些小東西，發髻手帕扇子之類的小東西，但我依然拒絕柳永于千里之外，我不會給他任何機會。要想活在男人的胸中，就是讓他不要輕易得手。

那天，柳永來找我，他眼紅紅的，他說，我昨晚想了一個晚上，作了一首《蝶戀花》送給你。

柳永轉身走了。

我打開《蝶戀花》：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草色煙光殘照里，無言誰會憑欄意？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我的淚水流了出來。

第二天，我見到柳永，我心里非常激動和高興，心里有好多話想跟他說，但我表情很冷淡。

我和柳永互相望了望，雙方都無語。

后來，我們長時間見面無語。

不久，柳永突然不告而別。

柳永投奔東京名妓陳師師去了，我無法容忍的是他帶著歌妓謝玉英一塊去了，聽說他們出雙入對，就像一對夫妻。我對柳永恨之入骨。

我每天瘋狂接客，強顏歡笑，只有這樣，我才能忘卻柳永。

一天，柳永突然出現在我面前，我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柳永說，我考中了進士，準備去外地做官。

我說，恭喜??！

柳永說，我這次來就是想帶你走，跟我一起去余杭吧。

我板著臉說，你以為你是誰??？別以為能寫幾首破詞就了不起了，我憑啥跟你走？

柳永說，我只問你一句話，你到底喜歡不喜歡我？

我淡淡一笑，我怎么會喜歡上你這種花心的人？

柳永嘆了一口氣，轉身走了。

望著柳永的背影，我淚流滿面，柳永是我深愛的男人，我怕他對我的感情曇花一現，我只想永遠活在他心中。

柳永走了，但他的詞卻常常傳了過來，被歌妓們傳唱。

我知道那些歌詞好多是為我寫的?！胺疾葸B空闊，殘照滿。佳人無消息，斷云遠?！薄跋爰讶藠y樓颙望，誤幾回、天際識歸舟？爭知我，倚欄桿處，正恁凝愁?！薄皩﹂e窗畔，停燈向曉，抱影無眠?！薄@些歌詞，我心里暗暗哭泣，我仿佛看到了柳永那顆孤獨寂寞的心，同時我也暗自慶幸，是我這樣一個平凡而又普通的女人，激發了柳永的絕妙佳句。

幾年后，柳永回來了，在官場上他處處碰壁，甚至還得罪了皇上，他這種放蕩不羈的人不適合在官場上混。

柳永窮困潦倒，每天淺斟低唱，常常醉如爛泥，醒來后瘋狂大笑。

一年又一年過去了，我人老珠黃，退出了妓院，但我一直沒嫁人，我在等柳永。

那個飄雪的夜晚，柳永提著一壺酒來找我。

柳永說，這些年我一直沒想明白，你為何不喜歡我？

我嘆了一口氣，感情這東西，永遠都說不清楚。

柳永喝了一口酒，說：皇帝算什么東西，讓我奉旨填詞。我父親、叔叔、哥哥三接、三復都是進士，連侄子都是進士，但他們現在都不認我，說我倚紅偎翠淺斟低唱，給他們丟人。我現在好痛苦……

我說，少喝點，別喝醉了。

柳永說，我有個請求，你能答應我嗎？

我說，啥請求？

柳永說，我現在好困，我想在我心愛的人懷里躺一會兒，哪怕就是一瞬，死而無憾！

我點了點頭。

柳永頭依在我懷里，他像一個嬰兒一樣睡著了。

我幸福地閉上了雙眼。

“三變，你怎么了？”柳永的身體越來越冷，我搖了搖，沒動。

柳永死在了我的懷里。

窗外寒風呼叫，大雪鋪天蓋地。

選自《百花園·中外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