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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世威爾:莎士比亞新傳》中逸聞主義的歷史敘事

2012-08-15 00:49雷鵬程
關鍵詞:歷史主義布拉特威爾

雷鵬程

《俗世威爾:莎士比亞新傳》中逸聞主義的歷史敘事

雷鵬程

在《俗世威爾:莎士比亞新傳》中,格林布拉特對回憶記錄、信函遺囑等非正史資料表現出濃厚的興趣,將逸聞主義上升為一種理論并應用于傳記寫作,旨在加強對非主流歷史的關注和重視,是對邊緣化生存意義的肯定。同時,該傳記也通過文本實踐證明,被排斥在正史之外的軼聞具有可以“觸摸真實”的詩學功能,以及實現社會能量“流通”和輔助“自我塑鑄”的能動機制。

《俗世威爾》;軼聞;觸摸真實;社會能量“流通”;自我塑鑄

2004年,新歷史主義領軍人物格林布拉特的新作《俗世威爾:莎士比亞新傳》推出不久,就在批評界引起巨大反響。有些學者認為格林布拉特淵博的文藝復興知識和豐富的想象力增強了該書的可讀性,而有些學者則指責該書模糊了小說與傳記之間的界限,特別是書中充斥大量的非學術性逸聞、傳說、假想,使莎士比亞被作者賦予了強烈的主觀色彩。

在后結構主義視域下,??碌壤碚摷覍v史的興趣轉移到了意識歷史中的“裂隙”、“非連續性”和“斷裂性”,他們強調語言的非確指性、歷史的可建構性、結構的非連續性和差異性。作為一種注重文化審理的新的“歷史詩學”,新歷史主義所恢復的歷史維度也不再是線性發展的、連續性的,而是通過歷史的碎片尋找歷史寓言和文化象征[1]158。就其方法而言,海登?懷特在《評新歷史主義》一文中指出,新歷史主義者尤其對歷史記載的零星插曲、軼聞軼事、偶然事件、異乎尋常的外來事物、卑微甚或簡直不可思議的情形等許多方面表現出特別的興趣。這些拓展性的歷史內容是“詩學的”,“因為它們對在自己出現時占統治地位的社會組織形式、政治支配和服從的結構,以及文化符碼等的規制、規律和原則表現出逃避、超脫、抵觸、破壞和對立?!保?]106格林布拉特將這一透析逸聞逸事深層文化內涵并挖掘作品分析切合點的方法概括為“逸聞主義”(Anecdotalism)。

一、“觸摸歷史”的詩學本質和“小寫歷史”的新史觀

新歷史主義文化詩學強調“歷史的文本性”,認為歷史材料的取舍和歷史意義的表述都滲透著歷史學家的主觀表述和闡釋,歷史不再是一種客觀存在,而是一種“歷史敘述”或“歷史編纂”。歷史的真實性自然演化成文本自身的一種效果和功能,原先正統的“大歷史”被邊緣的“小歷史”所取代,即單數的同質的History(如國家史、經濟史)被復數的異質的Histories(如文化史、個人心靈史)所傾覆。由于人類的歷史生活和真實經驗散落在各式的文本表述之中,文學研究應突破舊歷史主義所遵從的文學前景與“歷史”背景之間的界限,將非文學、非經典、口述、通俗的文本納入其研究視域,因為“在傳統的文學疆界之外還有其它技巧和其它文本,它們擁有堪與媲美的強大力量”[3]30。 新歷史主義將其觸摸歷史真實的觸角伸向了逸聞。格林布拉特認為,逸聞是真實生活遺留下來的“蹤跡”,其重要價值在于它能與文學文本之間產生互動,使文學敘述和客觀歷史在文本建構中真正關聯起來[4]24。

在傳記中,格林布拉特將軼聞與莎劇的文學文本并置,以最大程度觸及和還原莎士比亞的真實生活。由于有關莎士比亞在“失落的年份”的生平“未留下任何痕跡”,“一些似乎可信的傳說也開始形成了”:乖僻、饒舌的傳記作家約翰·奧布里在 《斯特拉福鎮傳說》中記載莎士比亞曾是一名屠夫,“并時常得親自動手宰殺牲畜”。格林布拉特對奧布里的記述未置可否,卻將自己的猜想融入了傳記的寫作,他認為莎士比亞去世后,一些同輩人還健在,所以“我們有把握認為”威爾從小就幫父親打點自家的生意,在店鋪里“制作、出售手套”;年少的威爾在閑暇時寫詩,但因為紙張價格高昂,“也許像《皆大歡喜》里的奧蘭多那樣,把詩句刻在樹上”;手套、獸皮和皮革在莎劇中頻繁出現,似乎是因為莎士比亞非常熟悉該行業;父親約翰經常去鄉村購買、租賃斯特拉福鎮周圍的土地,對威爾產生了深刻的印象,于是莎劇不乏地圖、契約、財產轉讓等劇情。書中關于莎士比亞“偷獵”的記載和闡釋也是以戲劇性的逸事講述開始的。格林布拉特首先依次羅列了跨越兩個世紀的三個敘述者(牧師理查·戴維斯、傳記作家尼古拉斯·羅、約翰遜博士)有關莎士比亞因“偷獵鹿和野兔”而被“鞭打”、“關押”后逃往倫敦的記述,然后在分析的基礎上對這一事件發出質疑之聲。在格林布拉特看來,引發對莎士比亞涉嫌偷獵的猜測的原因已經不再重要,“問題的關鍵不在確證的多少,而在這一事件可供發揮想象的余地,這件事是提供莎士比亞生平、職業情況的關鍵信息的重要途徑?!保?]104

書中逸聞的踐行還體現在對莎士比亞婚姻關系的關注。一份關于莎士比亞與安妮·哈瑟維成婚的保證書于19世紀在伍斯特主教的檔案室里被發現,根據這份保證書,莎士比亞夫婦為了盡快舉行婚禮,不得不交納了40英鎊的巨額保證金。格林布拉特由此聯想到莎士比亞結婚六個月后就為女兒舉行了洗禮的事實。他推測,剛滿18歲的莎士比亞娶了長他8歲的富家女哈瑟維是因為哈瑟維當時已經有孕在身,實屬無奈之舉。然而,莎士比亞的“終身大事”卻連遭變故:在伍斯特檔案中還存有一份準許莎士比亞和安妮·沃特利結婚的證書,而該證書的頒發日期居然是莎士比亞和哈瑟維作出結婚保證書的前一天。這一節外生枝的“重大發現”讓莎士比亞結婚的初衷變得更加撲朔迷離,莎士比亞和哈瑟維的婚姻生活尚未開始就已經被蒙上了一層陰影。格林布拉特則借題發揮,暗示莎士比亞的婚姻在后來出現了嚴重的狀況:莎士比亞夫妻分居感情疏離,人們“沒有發現這個善于表達的人給安妮寫過情書,沒有任何信息能表明他們分享過苦樂”;莎士比亞對婚姻真實情況的描述出奇地有限,“沒有建議性的言辭,連經濟往來也沒有”。此外,家庭分裂是莎士比亞悲劇縈繞不去的主題,在他的劇本中總能找到零星刻畫。在《無事生非》中,貝特麗絲將夫妻的關系總結成簡潔的程式,即 “求愛、成婚、后悔”。格林布拉特甚至猜測莎士比亞快辭世時并沒打算將財產交給妻子,因為莎士比亞最初草擬的遺囑中根本沒有提及安妮·莎士比亞,“她似乎被完全抹去了”,只是在遺囑的一系列補充中,才插寫一項新的條款,同意把“第二好的床及床上用品”留給他的妻子。有學者認為,通過逸事而追求的小寫歷史一旦獲得成功,它就不再是“反歷史”,因為“反歷史”與歷史是相互依存、相互依附的[4]26。格林布拉特正是借助逸事和微小敘事讓讀者意識到了歷史敘事之外的某種東西——被語境化了的莎士比亞的真實婚姻。

二、社會能量“流通”的能動載體

格林布拉特認為,社會能量在歷史現實與意識形態之間往返流通,實現各種社會歷史因素之間的“協商”和“交換”,劇本是社會能量流通的重要載體。劇本在劇院演出之后,文學作品中的社會能量又通過觀眾“流”回社會。社會能量流通的觀點旨在凸顯非文學文本在文學闡釋中的重要意義,從而使逸聞逸事作為歷史印跡在文學研究中的地位得到了升華?!拔膶W研究轉向歷史逸聞,這既是從經典的逸出也是對經典的復興,既是對文學的超越也是向它的回歸?!保?]25

英國16世紀嚴酷的宗教氛圍通過莎士比亞父親約翰的“宗教狂熱”得到了展現。1757年,一名砌磚匠在約翰的房子鋪新瓦,意外發現六頁用線縫在一起的手稿。這份抄本是一份虔誠的天主教“信仰聲明”,約翰曾在其原文件上簽過名。作者由此推斷約翰為了躲避債務訴訟而缺席女王嚴令的國教禮拜儀式的理由是站不住腳的,實際的情況可能是天主教徒約翰根本沒有皈依國教。發現這一文件對于約翰一家卻是危險的信號,因為當時議會已經宣布信奉天主教屬叛國行為,大批天主教徒并因此遭到了迫害。一個名叫托馬斯·科塔姆的牛津大學畢業生前往斯特拉福鎮傳教,卻因為被人告密,在歷盡絞刑、宮刑、開膛破肚、焚燒等酷刑之后,身體被劈成四塊以作警告。這種恐怖現在看似愚蠢可笑,因為科塔姆實際上沒有犯下任何重罪,然而當時彌漫的偏執狂情緒和現實威脅顯然是不能低估的。由此不難發現,正是由于歷史的虛構對文學敘事保持了某種開放性,實現了各類文化文本之間的流通和闡釋,格林布拉特得以借助逸聞重構莎士比亞時期的“歷史語境”和“文化氛圍”,在文本表述中與歷史開展對話,使文學文本所掩蓋著的歷史生活本相浮出水面。

三、“自我塑鑄”的輔助效應

“自我塑鑄”(Self-fashioning)是格林布拉特文化詩學理論的核心組成部分,其運作背景是各種社會能量的碰撞和交流,因為人類始終是自我和社會多重塑鑄的復合體。在《俗世威爾》中,格林布拉特借助莎士比亞與大學才子派的同置比較,用具體的文本實踐闡釋了“自我塑鑄”的理論含義。格林布拉特首先分別論述了大學才子派這個團體的成員都是如何“集極端的個性和傲慢的自命不凡于一身”:沃森集驚人的學識、文化抱負、欺詐、暴力和不安分因素于一身,據說曾因用利劍刺傷他人而鋃鐺入獄;洛奇因為厭惡從事法律行業而投身文藝界,并因此失去了接受父親遺贈的機會;皮爾的劇作《帕里斯受審》獲得了巨大成功,然而未能給他帶來豐厚收入,而他將妻子嫁妝揮霍一空且有出軌行為的逸事卻廣為流傳;納什時常對當時的文藝創作進行苛刻評論,雖然文風華麗,卻以晦澀的措辭為樂;格林才華驚人,學識淵博,卻大話連篇、厚顏無恥、毫無修養;馬洛的死亡很可能是蓄意謀殺,因為20世紀的研究發現,他身死其中的酒店曾是政府間諜組織的一個聯絡站,馬洛讀大學期間就可能已經加入了間諜組織。莎士比亞則展示了與他們全然相反的一面:“他是個友善、詼諧、令人愉快的同伴,他的作品早就表現出真正的才華”;他的想象力并不囿于常規,他的想象與鄉村生活的地方細節緊密相連;“他具有敏捷的才思和廣博的詞匯,對任何遭遇都能予以驚人的吸收和利用”,他作為劇作家獲得的驚人成功也贏得了別人的尊重?!白晕摇眴栴}實質上是人的自我形象在現實中的歷史性建構問題,通過與大學才子派的對比論證,莎士比亞的“自我塑鑄”在對立競爭中逐漸自行完成。

綜上所述,被排斥在正史之外的軼聞不但具有可以“觸摸真實”的詩學功能,還具有實現社會能量“流通”和輔助“自我塑鑄”的能動機制。在《俗世威爾》中,軼聞被視為觸及歷史真實的必要途徑,是作者重構當時文化語境的聯結點,在實踐作者新歷史主義理論主張的同時,也揭示莎士比亞自我意識的形成過程。

[1]王岳川.后殖民主義與新歷史主義文論[M].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1999:158.

[2]海登·懷特.評新歷史主義[M]//張京媛.新歷史主義與文學批評.北京大學出版社,1993:106.

[3]Gallagher C,Greenblatt S.Practicing New Historicism[M].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97:30.

[4]張進.論新歷史主義的逸聞主義:觸摸真實與反歷史[J].蘭州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2(2).

[5]斯蒂芬·格林布拉特.俗世威爾:莎士比亞新傳[M].辜正坤,等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104.

I106.4

A

1673-1999(2012)09-0125-02

雷鵬程(1980-),男,河南南陽人,碩士,洛陽理工學院(河南洛陽471023)外語系助教。

2012-0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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