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為袖手旁觀客

鄢烈山

搜狐的編輯約我寫篇回顧2012年重大新聞事件的評論。打了三天腹稿，此刻（12月29日20點）開機卻心存猶豫：這是一個神奇的國度，誰知2012年最后的兩天會不會出現更HI人的奇事怪事呢？比如，昨天報道鄭州有個翟姓90后的“房妹”坐擁11套經適房，原來她爸不是李剛而是前區房管局局長，而且有關部門振振有辭回應“依法”不公開相關資料；今天更狗血，網傳遼寧本溪市水洞公安局局長張雷實名舉報其養父與其妻劉英杰亂倫，生有一女放在他的名下，這劉女既英姿爽爽又出紅拔翠，由一名歌廳女子，已被提拔為檢察官中的處官——這真是比韓劇還寒，比《泰囧》更囧的丑劇加鬧??！

說到劇，不禁想到“舞臺小人生，人生大舞臺”的名聯，人生不就是如戲嗎？按照心理學家榮格的說法，人們都在扮演多重社會角色，都戴著人格面具。這話本身并無貶義，恰如一個父親在同輩中流著口水講黃段子，在子女面前則表現得很文明，知道“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正是有責任感有教養的體現。演戲本無不妥，但看演出的是什么戲！

搜狐的才子才女們借用影視大片的歸類法，很有創意地將2012年已發生的大事件分為9種，分別是：主旋律片——“中共十八大”； 勵志片——莫言獲獎；愛情片——天梯故事；警匪片——周克華被擊斃；災難片——北京721暴雨；進口片——倫敦奧運；科幻片——神州九號發射；戰爭片——釣魚島之爭；反腐片——薄、王事件。

大片進口數量是受廣電總局配額限制的，而搜狐朋友的這個分類概括當然也有潛在的限制條件，即受觀眾注意力的制約，不能太多太細讓人疲勞，也就只能例舉大端，以一當十了，其余的由觀者觸類旁通填充擴展。比如說這“科幻片”類型，“神州九號發射”屬“科幻片”里已實有的“科”而非“幻”，觀者可以聯想到蛟龍號深潛、遼寧號航母交用等等。

對“戰爭片——釣魚島之爭”的比擬，我以為不甚準確。如其真像某些“愛國主義者”（我看更多的是“愛國賊”——我很贊同蔣方舟同學的說法，“愛國”本應是出于情感，怎么成了“主義”？一旦成了“主義，那就是政治，很可疑了）預計（期望？）的“中日必有一戰”，那么，說“釣魚島之爭”是“戰爭片”，那也只是這部長片的第一集，還在輿論動員的初步階段呢。（寫到這里，我又要用括號加注了，這段的寫法使我想到一位研究馬克思主義理論的女博士，她寫的與伊老師的長篇情史，不像《孽?；ā?，倒像學術論文，動輒加括號旁白，害得在朋友熱情推薦下剛讀完12萬字全本的我，也染上了這毛病。） 在我看來，2012年的“釣魚島之爭”如果要說是“戰爭片”，那也不是中日之戰，而是內戰片。中日兩國關于釣魚島之爭，無疑還是外交事件，基本停留在口水戰層面，雙方的大使館都沒有撤人回國嘛！而“內戰”已有流血者，西安那位只因開著日系車就被砸破顱骨的李建利先生，不知近況如何？所謂“反日游行”，所謂“抵制日貨”，其中打砸搶燒行為，遠接義和團，近承武斗的紅衛兵；與“庚子事變”不同的是，國家雖有對受損日商的賠款，但沒有向世人公開是多少銀兩。

下面我著重談談“反腐片——薄、王事件”的觀后感?！胺锤边@個歸類無疑太表面化太淺白。我想其所以如此，理由有三：薄案還沒開審，更勿論定罪，理論上薄還只是犯罪嫌疑人，只能根據已經確認的事實這么說；二是侯門深似海，是否有竊聽高層和政變圖謀之類更多的涉密真相，還有待若干年后檔案解密；三是就已經公開的證據和事實講，以薄夫婦及曾經的王“護士長”做貪腐代表，那也可以代表劉志軍前部長們了。

薄王事件使我浮想聯翩。首先想到的是另一戲臺名聯：“凡事莫當前，看戲何如聽戲好；為人須顧后，上臺終有下臺時?！?011年11月13日薄谷開來“做”掉了那個密友變仇敵的英國鬼子，16日傍晚薄委員兼薄書記在市委大院他的辦公樓前接見我們這幫應華龍網之邀“品鑒重慶”的全國知名博主。當時的薄“風度扁扁”，談笑自如，身著灰色夾克，一派“親民”模樣。其實，“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香港記者早曾當面問過他的“唱紅打黑”是不是在博出位為“入?！痹靹?。好一個“因嫌紗帽小，致使枷鎖扛”！三十年的經營與算計，何嘗想到“上臺終有下臺時”？

薄谷開來的下毒，薄熙來在王立軍告洋狀后居然跑到昆明“視察”軍隊，不禁使我聯想到莎翁名劇《麥克白》，想到漢代吳王劉濞為首的“七王之亂”，想到反復無常的吳三桂……所有這一切，比《甄嬛傳》之類宮闈爭寵把戲精彩得多。

道貌岸然的高官一邊組織“唱紅”，一邊（至少是縱容家人）大肆斂財、玩女人；一名威震華夏的“打黑英雄”，一直以來借助一幫文壇打手動輒給質疑者扣“漢奸”、“帶路黨”的帽子，見機不妙卻投奔“米國”領館尋求庇護，這是多么巨效的諷刺??？黑打別人者亦將被黑打，這可不是在扮演酷吏來俊臣的歷史??！ 這個王立軍是個表演天分極高的人才，他不僅出演“竊聽風暴”里幕后下達任務的長官，而且在臺面上也喜歡模仿影視劇里國民黨將軍或者黑幫老大“陳道明”，進門當著眾下屬抖披風，讓跟班接著，威風凜凜……

從古希臘的思想家亞里士多德到近代的學者維柯，不少人是歷史循環論者，所謂“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吧。我們既不要相信歷史循環論，也不要相信歷史決定論。人類社會有一定的發展趨勢，算是有某種必然性吧，但同時有極大的偶然性，所以很難預料，充滿戲劇性。如果以大片為喻，薄熙來打王立軍的那一巴掌，以及隨后王“護士長”的出奔，無疑是2012年這部政治大片的高潮和情節轉折點。

那么，我等蕓蕓眾生就只是當代活報劇的看客嗎？當然不是！又有一舊戲臺名聯曰：“誰為袖手旁觀客、是耶、非耶、其信然耶﹖我亦逢場作戲人、秦歟、漢歟、將近代歟?！蔽业蓉M止是逢場作戲人，而且既是當代戲劇的演員，也是導演。

從反派的劇情講，我們要反思，為什么薄熙來、王立軍的那一套會有不少追隨者，甚至在很長一段時間被媒體吹捧為“重慶模式”。就像馬克思在《路易·波拿巴的霧月十八日》一文中追問的，為什么一個有三千六百萬人的（法蘭西）民族竟會被三個衣冠楚楚的騙子（包括利用農民中普遍存在的“拿破倫觀念”和強人崇拜而攫取政權搞軍事獨裁的小拿破侖）偷襲而毫無抵抗地做了俘虜？讀薄谷開來謀殺案以及王立軍黑打的報道，我總感覺有舞劇《白毛女》和《紅色娘子軍》中的那些黑衣人在晃動，那些家丁和打手就是黃世仁與南霸天的影子，就是魔鬼用撒豆成兵術造就的兵將。沒有相當數量的公安干警助桀為虐，薄谷開來與王立軍能夠指揮如意嗎？

然而，從正派演員的劇情看，事實上，黑打中警隊里也有寧死不屈挺住毒刑不自誣的硬漢子，律師中也有李莊這樣迫于淫威表面服軟而暗中較勁的人。改寫劇本的，更有一批律師與公知，一直堅持質疑和阻遏所謂“重慶模式”，不然“唱紅打黑”恐怕早就席卷全國了，至少比已有的規模更大。輿論壓力迫使李莊漏罪案的流產，就是薄王走向末路的先兆。

從更大的范圍看， 每個權利意識和參與意識覺醒的公民，都是改革開放的推手，甚至是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導演。陜西安監局長“表叔”楊達才、廣州番禺區城管分局政委“房叔”蔡彬這些大貪官的倒掉，乃至“十二秒”淫官加貪官、重慶北碚區委書記雷政富的被“秒殺”，都是網民傾情導演的無腳本反腐劇。例如知名主持人崔永元請在北京721暴雨中英勇救人的農民工吃飯、安置僻遠地區的教師免費進京培訓、搞“給孩子們加一個菜”公益活動，復旦在校本科生吳恒創辦“擲出窗外網”監督食品安全……他們都是以“公民導演”，盡個人之力改寫著中國的當代發展史。深山老林里“愛情天梯”的男女主角如此忠貞不渝相濡以沫，其感動中國是“白云出岫本無心，流水下灘非有意”；正在上演的社會倫理劇，15歲的少女占海特為爭取高考平權而“約辯”上海各界人士，比歌劇《堂吉訶德》更理想主義，更打動我的心。

歷史的創造者從來不是只有帝王將相，我們每個人都是演員，也都可以做導演——倒一定要像王寶強和馮小剛一樣成名成家?！安还苣阈挪恍?，反正我信”，且不打誑語。

2012、12、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