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水手”：馬蘭

齊瓦哥

美國有許多人們熟悉和喜愛的卡通形象，愛吃菠菜、嘴叼煙斗的大力水手是其中一位。大力水手自1929年“出生”以來，隨著相關影視作品的傳播，在歐美受到廣泛歡迎。在二戰期間的英國皇家空軍中，也有一位知名的“水手”——來自南非的王牌飛行員阿道夫·吉斯伯特·馬蘭。憑借冷靜與堅毅，他曾長期躋身盟國王牌飛行員排行榜的榜首。

空軍中的“海軍上將”

馬蘭1910年3月24日出生在南非的威靈頓。在朋友的影響下，尚未成年的他就把出海遠航當作精神寄托。為實現出海的夙愿，馬蘭在15歲時千方百計擠進了南非訓練艦“博莎將軍”號，他幼小的身影忙碌在偌大的艦船上。

及至年長一些，馬蘭加入了英國聯合城堡航運公司。作為掌管大量往返英國和非洲的客輪、貨輪的大公司，聯合城堡在業界首屈一指，成為這家公司的一員，馬蘭的出海夙愿隨之“起錨”。

但是，在隨貨輪到英國后，當地的環境和所見所聞卻讓馬蘭立即變了心。他不再認為航海是畢生所托，自己的人生應該在更高的地方展開——飛行。

上天是偏愛這位驕子的。時值歐洲局勢緊張，受到壓力的英國皇家空軍從1935年下半年開始大力擴充，征兵廣告隨處可見。同幾百名個人抱負遠大、愛國情緒高漲的年輕人一樣，馬蘭當即決定投身英國皇家空軍。

出海經歷賦予了馬蘭硬朗的身體，使之毫無懸念地通過招募。1935年末，馬蘭被派往英格蘭布里斯托附近的菲爾頓初級飛行學校。1936年1月6日，在一架“虎蛾”式雙翼教練機上，他成功進行了生平的第一次飛行。教官非常欣賞這位進步神速的學生，評價他“冷靜”、“沉得住氣”。因為教官的評價，加之他此前的海員經歷，馬蘭很快被同學們親昵地稱為“海軍上將”。

從初級飛行學校畢業后，“海軍上將”轉赴位于林肯郡格蘭瑟姆的第3飛行學校報到，展開了正式的空軍教習。1936年底，馬蘭獲得見習少尉身份，并且在考核后獲得了飛行員執照。從此，他的飛行夢展開了翱翔的翅膀。

出任小隊長

獲得飛行員執照后，馬蘭于1936年12月20日成為英國皇家空軍的正式一員，而他奉命報到的單位，是一個有著光榮傳統的英雄中隊——第74戰斗機中隊。來到位于倫敦東南、泰晤士河口濕地旁的霍恩切奇基地后，馬蘭立即感受到了一種不尋常的氣氛：隊里無人不認為自己的中隊是英國最出色的戰斗機單位。

一戰中，第74中隊是英軍戰功最顯赫的幾個中隊之一，隊徽是一只老虎，銘語是“我無所謂”，因此在英軍中以“老虎中隊”聞名。在一戰的最后一年，該中隊在法國被編入新生不久的英國皇家空軍第11聯隊，在當年不足8個月的戰斗中，總共打下225架敵機。

第74中隊既是馬蘭服役的第一個中隊，也是他服役的惟一一個中隊。馬蘭熱切地學習隊史。隊里最顯赫的人物無疑是一戰知名王牌飛行員愛德華·科林漢·曼諾克，而中隊所屬的第11聯隊長皮埃爾·范·萊納維爾德爵士讓馬蘭更為親切，因為他也是一位南非人。

在那么多名人的光環下，馬蘭不可能再被稱作“海軍上將”了，隊友轉而叫他“水手”，這個綽號此后便一直跟著他。在英才濟濟的第74中隊，新人馬蘭無疑屬于菜鳥?？墒?，那些輕蔑地叫他“水手”的人又怎會想到，幾年之后，這名“水手”將成為中隊的領軍人，帶領中隊創下更新更大的輝煌！

馬蘭非池中物的跡象，不久便顯露出來了。1937年8月，只是少尉軍銜的他年紀輕輕就成為第74中隊A小隊的代理小隊長，充分體現出中隊長布魯克斯少校對他的賞識。A小隊長的位置，在1918年可是屬于王牌飛行員曼諾克的。

事實證明，布魯克斯的選擇是正確的，馬蘭不僅在飛行中表現出過人的個人天賦，還逐步顯示出一名小隊長應有的領導才能。一個突出例子，在1938年11月舉行的薩森飛行攻擊競賽中，他率領小隊完美勝出。這項飛行競賽是對戰斗機部隊能力的全面考驗，而且在當年戰斗機中隊數量擴充三倍的背景下，共有24個中隊參與了激烈的角逐，所以馬蘭小隊的勝利含金量很高。尤其是，馬蘭小隊裝備的是過時且速度慢的“塘鵝”式雙翼機，而有的對手使用的則是時速快出幾百公里的“颶風”式單翼戰斗機。

黑色一幕

二戰爆發前夕，馬蘭晉升上尉。1939年9月4日凌晨，在英國對德宣戰僅15個小時后，他就駕駛K9864號“噴火”式戰斗機，帶領小隊升入了尚未破曉的天空，前去攔截一支準備襲擊英國的敵機編隊。但是，馬蘭很快就發現情報有誤，空中乃是一支歸航的英國轟炸機編隊。雖然沒有發生交戰，這次行動仍有意義，那是第74中隊自1918年以來的第一次戰斗出擊。

9月4日的誤報顯示了英國空軍在雷達偵察和信息溝通方面的不足，而這些缺陷在兩天后就釀成了一起悲劇。6日清晨6時15分，雷達站又發出警報，稱有不明數量的飛機正從東面高空接近艾塞克斯海岸線的西梅爾西地區。離得最近的第56中隊立即出動，中隊長拉京上校并沒有按命令要求的那樣派出6架“颶風”，而是將全部值勤飛機都派了出去。之后，他又下令2名少尉駕駛僅剩的2架預備機也趕了上來。

與此同時，警報被傳達到更多單位，于是第151中隊的“颶風”，同駐霍恩切奇機場的第54、第65和第74中隊的“噴火”也陸續升空，趕赴目標區域。此時，盡管已開戰三天，但是沒有哪位飛行員參加過真正的空戰，他們甚至連敵機也沒有看到過。飛機和地面、中隊和中隊之間的聯絡手段也很有限。

正是在這種情況下，馬蘭的A小隊全速飛行著，很快，他們就看到了“目標”：兩架落單的飛機。視力上佳的馬蘭是第一個發現“敵情”的，并立即下達了進攻命令。隊里的帕迪·拜恩和約翰·弗里伯恩奮勇當先，雙雙打下了那兩架“敵機”。

非常糟糕的是，被擊落的其實是第56中隊最后起飛的那兩架預備機。其中一名飛行員弗蘭克·羅斯得以生還，另一位飛行員哈爾頓·哈洛普后腦中彈身亡，不幸成為在這場戰爭中陣亡的第一名英國飛行員，而他的戰機也成為戰爭中第一架被“噴火”擊落的“颶風”。這場誤擊事件就是英國空軍歷史上的“剝皮溪之戰”。

敦刻爾克上空“切蛋糕”

因“剝皮溪之戰”而導致的隊內緊張氣氛，在相當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得到緩解。1940年5月，隨著德國入侵西線，英法“靜坐戰爭”結束。馬蘭的A小隊和許多其他戰斗機單位一道投入法國上空的戰斗，在任務步入正軌后，A小隊逐漸走出了誤擊事件的陰霾，馬蘭也開始展現出他在對敵作戰中“非凡的技巧、勇氣和決心”。

A小隊的主要戰場，是掩護友軍撤退的敦刻爾克上空。在那里，馬蘭和他的隊員幾乎每天都要從早到晚不停出擊，期間共參與了至少10場大規?？諔?。當每天最后一次歸航時，這些飛行員甚至連爬出座艙的力氣都沒有了。

6月18日，馬蘭的個人功勞簿終于開張了。當天午夜過后不久，他駕機出擊，突然在英國海岸線上空約2400米處，看到一架正被探照燈照射的敵機。馬蘭迅速抵近至200米距離開火，然后更近至50米距離開火，子彈射入敵機機身。在星星點點的高炮火光映照下，他看見那架敵機向左側翻墜而下，德國飛行員跳了傘?；氐交睾?，馬蘭做的第一件事是打電話到鄉下，向暫住在那里的妻子林達和剛出生不久的兒子喬納森致以問候。

馬蘭在24日再添戰果。這天，正當他帶領一個四機編隊飛越敦刻爾克地區的海岸線時，在3600米高度上看到了3架敵方轟炸機，于是便發起了攻擊。當時，下有德軍高炮射出的火網，上有德國護航戰斗機的俯沖下撲，但馬蘭仍緊咬住其中一架He111的尾部實施追擊，兩機的距離從200米拉近至130米，馬蘭一直不停地射擊，終于打中了敵機機身右側。就在那一瞬間，馬蘭的座機也被高射炮彈破片擊中，并且有一架Bf109伺機向他進攻，所幸他使用大幅度的擺脫動作脫離了險境，并且親眼目睹那架被他打中的敵機轟然墜地。

馬蘭的軍旅生涯險些在三天后終止。當天，由于他近乎筋疲力盡，結果在降落時沒有控制好高度，飛機險些砸到機場上。有驚無險的馬蘭后來回憶，當時的機場在他的眼中已幻化成了一片薄霧。

在這次歷險的第二天，6月28日，馬蘭打下了個人的第5架敵機而成為王牌飛行員。飛行員們開始熟悉“水手”面對敵機時在無線電里的呼叫：“讓我們切蛋糕吧，就這么干！”

一份特殊的榮譽隨后到來，英國國王喬治六世親自向馬蘭頒發“優異飛行十字勛章”。授勛儀式后，馬蘭收到的第一封賀信居然來自一家保險公司，著實嚇了他一大跳，因為這家公司上次給他來信，是因為他還拖欠著保險費。自從馬蘭獲得“優異飛行十字勛章”后，這家公司就絕口不提未付的保險金了。

“水手的8月11日”

7月28日，馬蘭經歷了一場被認為是傳奇性的空戰——在天空中和鼎鼎大名的德國王牌飛行員維爾納·莫德爾士相遇。在這場短暫而激烈的交戰中，“水手”力壓這位德國頂尖王牌，擊中了莫德爾士的座機和他本人。近來也有研究者指出不同觀點，稱當日和德機交手的應該是第41中隊。這姑且算是一樁懸案吧。

在不列顛之戰高潮的8月8日，“水手”更上一層樓由A小隊長提升為第74中隊代理中隊長。上任三天后，馬蘭率部實施了自己升任中隊長后的第一次戰斗出擊，結果獲得了空前勝利。

這是一個天色晴朗的星期天，駐肯特郡曼斯頓機場的第74中隊在清晨7時20分就接到了當日的第一次出擊命令，目標是正在飛近多佛海岸線的敵機群。馬蘭率先升空，帶領12架戰斗機爬升到6000米高度，然后發起俯沖攻擊。交戰時，有些敵機采取他們常用的半滾轉俯沖脫離戰術，馬蘭對此早有預料，他緊緊咬住其中一架，在追擊到3600米高度、180米距離時猛烈開火，直到將敵機打成一團火球。

回歸基地后不久，當天的第二次警報傳來。這場戰斗發生在多佛附近的7000米高空，馬蘭等人的“噴火”和敵人數架Bf109展開了纏斗。馬蘭開始沖得有些猛，導致子彈偏離目標，不過他很快調整狀態，將其中一架打到了海里。

當天的第三場空戰在11時45分展開，馬蘭帶領11架飛機趕赴克拉克頓以東19公里的空域，發現了由40余架Bf110組成的大編隊。雖然這些雙發戰斗機組成了堅固的防御圈陣，但是馬蘭仍帶隊從中央俯沖攻入，結果這次英國人大開殺戒，總計打下了11架敵機。

匆匆用完午餐，大約14時不到，出擊的命令再次傳來。盡管已經相當疲倦，馬蘭還是帶人升空了。8架“噴火”分成“紅色”和“藍色”兩個編隊，在爬升中穿越了濃厚的云層。當他們剛從云端出來時，就看到了約30架“斯圖卡”式俯沖轟炸機，以及在更高處為其護航的15架Bf109戰斗機。在看到英國戰機后，“斯圖卡”沖向云層尋求庇護，而Bf109則加速沖來。馬蘭下令“藍色”編隊追擊“斯圖卡”，自己則帶著“紅色”編隊迎戰Bf109。激戰中，他打中了一架，而在向另外一架攻擊后卻沒有什么成效，原來他戰機的子彈已經打光了。

“于是結束了這個非常成功的作戰日?！边@位新任中隊長在落地后總結道。這是無比成功的一天，第74中隊共計擊落擊傷敵機38架，創下了建隊以來的單日最高記錄。這一天，被記錄為“水手的8月11日”。

馬蘭不斷琢磨改進戰術。不列顛之戰期間，他放棄使用英軍標準的V字形編隊，轉而以德國空軍在西班牙內戰期間發展出的四指編隊為基礎，形成了一種編隊更為松散但也更加靈活的隊形，效果良好。從他上任時到當年圣誕節，第74中隊在馬蘭的帶領下，共打下84架敵機，在各戰斗機中隊中名列前茅，而馬蘭本人也因此獲得了“優異服務勛章”。

“水手”的十條準則

雖然率部取得了斐然的成績，但是部下對馬蘭的評價褒貶不一。不喜歡馬蘭的人把他描述為一個賭徒，經常欠飛行員們的錢，把大部分空閑時間用于陪伴住在比金山附近的妻兒。喜歡馬蘭的人，說他嚴于律人律己、善于團結隊伍。不過一個事實是，盡管弗里伯恩因“剝皮溪之戰”一直對馬蘭持保留態度，馬蘭卻時常讓他代行管理中隊之職。另一個事實是，每當部下達到一定戰果時，馬蘭都會積極為他申報各項榮譽。后來繼任馬蘭出任第74中隊長的約翰·帕克的總結或許是最為恰當的：“‘水手的過人之處在于他的冷靜、堅定的風格、天賜的出奇好視力……他是一名天生的戰斗機飛行員，他和曼諾克一道共同成就了第74中隊?！?/p>

當時，英國著名肖像畫家庫思珀特·奧德正在創作不列顛之戰英國飛行員群像系列，如果能被這位一戰時的飛行員選中作為繪畫對象，絕對是莫大榮譽。馬蘭就被奧德欣然選為最新的取材對像，尤其難得的是，奧德在為他繪制了一幅標準的素描半身畫像后，還特別為他加繪了一幅彩色半身畫像。能夠在奧德筆下享受這份殊榮的人屈指可數，馬蘭成了邱吉爾稱贊的“這么少的人”中的“更少的人”。

不過，馬蘭的空戰經歷即將劃上句號。由于出眾的領導才能，他于1941年3月10日被任命為第11聯隊長，當年8月中旬正式退出了一線戰斗。到那時為止，他的成績為27次獨立戰果和7次分享戰果，排在盟軍王牌飛行員榜單的第一位，這個成績幾年之后才被超越。

任聯隊長期間，馬蘭先是短暫造訪美國，后是來到位于蘇頓橋的英軍炮術學校，向學員傳經送寶。許多學員都對他來自親身經驗的教學產生了深刻印象，比如，“德國飛行員對戰術尤其重視，但這其實正是他們的一個缺陷，利用德國人戰斗套路的程式化，我們大可以耍些花招來誘使他們上當”。

1943年10月，已是上校的馬蘭轉任第19聯隊長，1944年出任由自由法國飛行員組成的第145聯隊長。這個聯隊隸屬第2戰術航空隊，在諾曼底登陸期間屬于沖鋒在前的航空部隊，遠離前線久已的馬蘭不顧禁令，在登陸D日當天下午親自駕機上陣，率部出擊于諾曼底灘頭之上，又過了一把飛行癮。

此外，馬蘭總結提出的“十條空戰法則”廣為流傳，眾多英國飛行員不斷從中受益。這十條法則出現在英國皇家空軍大部分戰斗機基地的墻上：

1．耐心等待，直到看清敵人的眼睛時才開火。

2．開火時心無旁鶩，全神貫注，雙手握桿，集中注視。

3．在空中時刻保持警覺。

4．高度能賦予你優勢。

5．直面來犯之敵。

6．快速決斷，第一時間里的決斷好過完善的戰術。

7．在交戰空域不要直線飛行超過30秒以上。

8．俯沖攻擊時與本方編隊保持恰當距離，以為你的空中保護。

9．主動、進攻、紀律、團隊協作，乃是空戰的要旨。

10．快速進入、痛擊敵人、改出脫離！

二戰結束后，馬蘭于1946年離開英國皇家空軍，回到故鄉南非，在家鄉投入反種族主義運動。1963年9月17日，這位空中英雄去世。

雖然離開英國久已，但是英國人卻沒有忘記馬蘭。在他離世6年后上映的戰爭電影《不列顛之戰》中，有一位由影星羅伯特·肖扮演的中隊長斯基佩，其勇猛作風給觀眾留下了深刻印象。在談到這個角色時，導演蓋依·漢密爾頓明確指出，馬蘭就是原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