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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沒有悲傷的臉譜

2014-01-23 06:03辛懸
城色in生活 2013年12期
關鍵詞:變故外祖母外祖父

辛懸

看京戲已是很遙遠的記憶了。那時世事未通,人情更未勘破,只聞得鑼鼓響,臺上“咿呀呀”殺聲震天,唱念做打卻無從品評。倒是臉譜,給人以深切的印象,形如繪作,細處凝神,又極度貼合面部輪廓。

興許就是那時萌生的印象:藍臉的竇爾頓、紅臉的關公、白臉的曹操、黑臉的張飛……色彩辨忠奸,紋理知心性,或冷峻或猙獰或威嚴或嬉笑,唯獨不見傷悲。

彼時苦思不得索解,而今恍然驚覺,真正悲傷的,或許是臉譜背后那張遮蔽的面龐。這或許是一個隱喻,貫穿著無暇悲傷的人生。所謂人生如戲,大抵可見。

電影《霸王別姬》里的程蝶衣,一笑萬古春,一啼萬古愁,扮虞姬風情萬種,卻走不出戲文的框限。同是一輩子,在旁人,是直面時代的波詭云譎,縫隙中求生路。于他,則是戲夢之間演繹的無盡可能。正因為想象不會碰壁,與現實的倒錯便更令人揪心。

很多時候思量,如此用力的劇本與出演,非那個時代不可。身無半畝,無所負擔,方能逼近戲劇性的顛毫。當大幕低垂,曲終人散,才分別出個中款曲,何謂情真意切,何謂往事如煙。

說得有點玄虛,本意卻簡單:像程蝶衣那般的大悲大喜,現實中是不復存在的。人生之戲,并不劍走偏鋒,講求的是悲辛的調和與交集。但根本而言,人生喜樂滋心,卻沒有時間傷悲。

吳念真落筆煽情,寫猴硐礦區的煤礦工人,有千鈞重。假使哪家孩子上課期間被叫去,多半要穿過重重的迷霧,望見礦坑口上堆放著慘白的擔架,上邊又疊著慘白的肉體,然后體驗一把從頭至腳的冰涼。在這種時刻,悲傷往往是第二位的,更多的是發蒙,是無力,是一片虛空中的死寂。

野夫寫投江的母親,也是同樣的例子。外祖父是黃埔士官生,外祖母乃大家閨秀,若是和平年代,定是天作姻緣。奈何連綿的戰火迫使外祖父從戎元整,避禍他鄉的外祖母獨自撫養兒女。寄書長不達,況乃未休兵,外祖父因消息隔絕,另有婚育,卻在解放戰爭時陣亡。扶靈往歸的,仍是外祖母。因為這段關系,母親終生痛恨外祖父,卻因外祖父曾任偽職,被貼上政治標簽,難以平復。此后,又遭逢野夫入獄的變故,及至人生路的末尾,終于向奔流的江河去尋鄉關。這種離合,同樣叫人說不出話,遑論悲傷。

這都是平凡人的平凡事,只是置于大時代里,泛起星點的漣漪。至于更見庸常的當下,普通人的悲傷,其實也不著痕跡。

按柴靜的說法,沒有深夜痛哭過的人,不足以談人生。這說的是獨自面對際遇之多變,生涯之無常,難免無力。但嚴格說來,所謂深夜痛哭,固然戚戚難抑,卻沒有旁觀者。這種悲緒是深烙在心底的獨白,及至長夜將盡,終歸會恢復平常的面目,拭去悲傷的表情。

太多次,面對病入沉疴乃至行將揮別的親友,只感到長久的鈍重。忙于前后,侍在左右,并沒有一星半點的散碎時間,去編織那個凄迷傷感的情緒之網。亦有太多次,眼見得忽如其來的變故,見人悲、見人喜、見人沉默、見人癲狂,也唯有感慨世事澆漓。至于職場變故、財帛之喪,說遺憾扼腕也罷,要以悲傷論之,不免活得太小了。

說到底,人生不是山腳下的如泣如訴,而是不斷翻越的過程。仰望聳然入云的高峰,看似是無可匹敵的障礙,一步步走過,也會覺出舒心與寬慰。哪怕越過山丘,卻發現無人等候。哪怕忽而了然,人終究要獨自面對命運,都不必悲傷。涓滴意念,終會有匯流成河的僥幸。因為生活的初衷本來如此,上蒼的美意也盡在其中。

仍舊說回戲。電影《梅蘭芳》大半是紀實,最撩動心弦的大抵是最后棄演的橋段。私意以為,梅先生慣看風浪,最終的“金盆洗手”,固然有氣節的因素,也始于謙沖和淡然。他懂人生也懂戲,明白戲夢人生,該認真的須認真,當灑脫的也不必糾纏。至于悲傷,于過往無妨,于未來無益,實則是等而下之的。

在藏納人生百態的京戲里,找不出一張悲傷的臉譜。跳出梨園,回歸本真,又何故再作繭自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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