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經》“正氣存內，邪不可干”質疑

張 峰

(鄭州市中醫院，河南 鄭州450007)

《黃帝內經》之“正氣存內，邪不可干”一語，為現代之中醫界頻繁引用，然若不恰當地泛引此言，則有將正氣作用絕對化的傾向，與另一語“邪之所湊，其氣必虛”并用則易于滑入循環論辯，不利于正確處理邪正關系及內外因關系，所以本文擬就此作一探討，以請教于同行。

1 原意與引用者意

“正氣存內，邪不可干”是為中醫界廣泛引用的一句話。其語出于《素問遺篇·刺法論》——

“黃帝曰:余聞五疫之至，皆相染易，無問大小，病狀相似，不施救療。如何可得不相移者?岐伯曰:不相雜者，正氣存內，邪不可干，避其毒氣，天牝從來，復得其往，氣出于腦，即不邪干，氣出于腦，即室先想心如日，欲將入于疫室，先想青氣自肝出，左行于東，化作林木，次想白氣自肺出，右行于東，化作戈甲。次想赤氣自心而出，南行于上，化作焰明。次想黑氣自腎氣出，北行于下，化作水。次想黃氣自脾而出，存于中央，化作土。五氣護身之畢，以想頭上如北斗之煌煌，然后可入于疫室?！保?］

從此段之意看，所言產生正氣的方法似有巫術之嫌，難以置信，對于“皆相染易”的烈性傳染病，憑著“即室先想心如日……次想黃氣自脾而出，存于中央，化作土”。的一系列主觀設想，就可“避其毒氣”，實屬荒誕不經。即使所表達非是巫術，而是氣功，同樣有明顯夸大正氣作用，將正氣絕對化，神秘化的傾向，因氣功也未必能預防一切邪氣的侵害。

而實際情況是，后世引此語者，多不本于《內經》原義引用。引用者所言之“正氣”，并非原文所言經主觀想像而產生之正氣，而是指人體自然產生，非巫術的抗病能力。并且，不排除相當多的引用者并未看到整段原文，只是人云亦云罷了。

2 正邪主次論析

即使正氣之意非《內經》原意，而是引用者意，如此認為正氣的作用也是片面的，也有將正氣絕對化的傾向。因為人類并不可能產生某種能抵抗一切病邪的“正氣”，人類的抗病能力是在與邪氣的斗爭中不斷發展的，同時邪氣也在不斷的發展。一些邪氣可能消滅了(如天花)，而另一些邪氣又可能產生了(如艾滋病、SARS)。而艾滋病之病邪主要是破壞人類免疫系統的，從中醫角度看，它是專門損害正氣的，何談“邪不可干”。

筆者認為，邪正兩者的關系應該是相對的，邪強導致傷正，正強可以抗邪，強者居于正邪矛盾斗爭的主導地位，決定著正邪斗爭的過程與轉歸，而非固定于正氣一方。如天花病毒在未成為疫苗前是強的，對于許多人來說，足以傷正亡身，或損身毀容。而其制成疫苗后，則相對于人身正氣成為弱的，只是引起輕微的不適。反之，就人體而言，在未接種疫苗之前，正氣相對于天花邪氣是弱的，難以抵抗病邪，而接種之后，則成為強的，可以抵抗病邪。所以針對正邪關系，應該從兩方面來制訂醫療對策，一是強正，二是弱邪。不可不視具體情況，只言“正氣存內，邪不可干”，將正氣一項絕對化，一味強正。而應當去除偏見，客觀地研究正邪之相對強弱，消長進退，當強正則強正，能弱邪則弱邪。若既不能強正也不能弱邪，那只得避邪，方為正確的對策。如對于當時“皆相染易”的烈性傳染病，或如今的艾滋病、SARS，正確的方法或是“避之有時”，或謀求弱邪之道，而非恃巫術而“入于疫室”之類。

反復廣泛頻繁而不加區別地引用此言，勢必扭曲正邪斗爭的關系，加重其片面性，不利于正確指導醫療實踐。且從“正氣存內，邪不可干”之論，則易推出“邪之所湊，其氣必虛”，易于陷入詭辯與循環論辯。

3 關于內因與外因

筆者認為，在事物的變化過程中，并不絕對地存在內外因何為主何為次的鐵律。內外因的主次地位，要視具體事物的具體發展過程而確定。列寧曾提醒，不要“忽視了馬克思主義最本質的東西，馬克思主義活的靈魂——具體地分析具體情況［2］?！泵撾x具體事物的具體發展過程，搞一概而論，是既不符合客觀規律，也不符合馬克思列寧主義的。醫療活動相對于患者機體的自我修復能力與抗病力，固然屬于外因。而不可否認的是，這個外因在許多情況下可以是主要的，起決定性作用的。并且可以想象，隨著醫學科學的發展，其決定作用將愈來愈大。醫療活動之所以產生，就在于患者的內因已經無力促進機體內矛盾向病愈轉變，需要醫療這個外因的介入。若是相反，那么醫療活動豈不是就可有可無了?否定外因在一定情況下可以成為起決定性作用的因素，難免產生無所作為的傾向與悲觀主義。且若一味強調內因，那么死生由命，內因決定，豈非沒有醫療事故可言了?所謂“醫療事故”，不正是法律確認導致病情的惡化或患者死亡的主要的、決定性原因，在于醫療這個外因嗎?

［1］高士宗. 黃帝內經素問直解［M］. 北京:學苑出版社2001:512.

［2］列寧.列寧選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2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