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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作二十二首

2014-03-02 08:25
詩潮 2014年11期

近作二十二首

唐欣

少年記

紅紅穿著碎花小棉襖

梳著小辮兒 溜著冰

明天就要開學了

深夜他埋頭抄著作業

課堂上老師在黑板上寫著公式

他在最后一排畫著沖鋒的騎兵

弄不懂什么立體幾何

他幻想著天外來賓

夏天河邊的一塊石頭上

他解剖了兩只蝌蚪

手上的氣味很難洗掉

他非抓出一個特務不可

這家伙應該不難辨認

斷腿的膝蓋里藏著發報機

大步走在曠野 狂風勁吹

好像有一匹野馬 要沖出

他的身體 但究竟要沖到哪兒

他也搞不清楚

他靠著幾分 吹牛大王

蒙豪森男爵的天才

鎮住了表弟和妹妹

躺在星空下的草地上

好像有看不見的臺階

一直通向天堂的大門

邊疆記

高原 云低低地停在半空

人們的臉 曬得很黑

向陽的半坡 百草豐茂

云彩投下的影子 慢慢移動

黃燦燦的油菜花開了

大地也變得明亮

此地山確實高 但皇帝

好像并不遠 小官員嘴里

重復的 是同樣的濫調

與北京的同僚一樣

他們都是亢奮的 當然

他們也都是愚蠢的

只有湖面上的海鷗 在眼前

撲閃著翅膀 值得一見

但在你忙著 用照相機射擊它時

保不準 它也會在你的頭頂

留下灰白色的紀念品

麗江聽古樂記

據介紹 這是唐朝玄宗皇帝

作的曲子 當然了 肯定不是

但也不會是出自 這其中的哪一位

反正不算難聽 吹吹打打

夠熱鬧 像是在參加鄉村婚禮

那就是說 有朝一日吧

他也會變成 這種可憐的樣子

頭發花白或全白 皺皺巴巴

或者干癟成 蔫了的茄子

鼻涕收不住 不時打著瞌睡

令人擔心 會不會睡死過去

可他能否 像這些老頭兒一樣

輪到自己時 就清醒過來

幾乎是自動地 抄起胡琴

或抓起笛子 弄出必須的音響

很難說啊 看著舞臺 眺望著

但看不清 已不算遙遠的晚年

外省記

在煙臺火車站旁邊

離開車還有兩個小時了

他抓緊看了一場武打電影

玄武湖公園的午后長椅

臉上放著博爾赫斯的小說

他睡著了 夢見老虎

虎跑寺 他正喝著龍井

一個瘦子掏出工作證 我是

茶廠的 上夜班的時候

偷了點好茶 便宜給你

他正色道 這恐怕不好吧

對方訕訕的 這有什么呢

“沈陽啊沈陽 我的故鄉”

陌生而又熟悉的地方

可能因為他也來自大工廠

也可能是在公共汽車里

售票員說 同志們 請先下后上

而這里是華北的小縣城

手扶拖拉機突突駛過

飯菜的味道很咸 大概

他們要干很重的活兒吧

在珠江岸邊的鐵橋附近

他則要了一碗咖喱炒飯

這兒跟印度有什么關系

他可還真的不知道

飛行記

大學的第一個寒假 父親特許

他乘坐飛機回家 巧得很

剛好就是那種 林彪逃亡時

坐的三叉戟 少年時他曾反復

想象 想象不出來 原來能有

三十多個人 剛好湊成一個排

在萬米高空行軍 怎么搖搖晃晃的

像卡車奔騰在 簡陋的鄉村公路

更多時候 銀色的飛機

像一艘潛艇 無邊的天空

則是深海 他是緊靠舷窗

眼皮沉沉 昏昏欲睡的水兵

而最近的一次 剛升到半空

飛機就劇烈顛簸 忽上忽下

人們驚叫著 死死地抓住扶手

他翻開畫報 一動不動 盯著

歐洲的某一處教堂 假裝鎮定

直到這巨大的鋼鐵 終于找到

和空氣的平衡 他才開始喝咖啡

回家記

仍然像過去一樣 他翻著書

而年邁的母親忙碌著

倒不是他 不想幫把手

他理解母親 并尊重她的習慣

愛和勞動的感覺是幸福的

偶然見到父親 遺留的筆記

依然遒勁 但略帶顫抖的字跡

其中有 “小欣接站

夢云展示廚藝”等句子

才多久啊 真是溫暖又傷感

最笨拙的工匠 他把

螺絲上反了 這還不算

洗碗的時候 他居然

把碗掰裂了 他的勁太大

一小碟四川泡菜 一小碗

醪糟湯圓 家里的味道

讓人安心 黃昏他們散步

走得緩慢 每天總是沿著

熟悉的 同樣的道路

給父親燒紙記

他生前是最反對這種事的

現在他不得不接受這份禮物

在一處河堤上 靠近大路

朝著東面的方向

那么好的人 也會永遠消失

那么多的愛 也不能把他挽留

想不通 真是想不通啊 他不在了

兒子以后的榮耀 歸于何人

母親和姐姐輕聲念叨著

好像他還能聽見 還能明白

好像他不過去了另一個地方

那兒也有市場 也需要錢幣

甚至其實 也沒有多大不同

他仍然舉止優雅 表情平靜

要是容我稟告 那些后來發生的

事情 他肯定一直都掛念和關心

是真的嗎 反正每個人以后

都有機會去親自證實

紙錢燒得好旺啊

灰燼留下 煙飛向了高空

學校記

在食堂里 被男學生的肩膀

擠到一旁 好容易端著飯

剛要坐下 一個女學生提示說

哎 這兒已經有人了

他沉醉地念著 外國小說片段

臺下有人說話 其他安靜的

學生們 則翻看著手機 莫非

喬伊斯還不如垃圾段子嗎

在某個地方 他禁不住哽咽了

但沒有學生 注意到這一點

喝了口茶 他恢復了正常

珍視自由 當然 從不點名

而是任由 學生們自己

在名冊上簽到 這樣

許多人專程趕來 甚至冒雨

打個鉤之后 就揚長而去

至于怎樣對付 那幾個張嘴

打哈欠的年輕人 不用著急

害怕趕不上校車 他們

多半在中途就早退了

考試記

正如布羅茨基提醒的

美學的墮落 甚至大于

倫理學的 當帥小伙扭頭

偷看別人的答案時

還會有女孩子 喜歡他嗎

老派的擔心是多余的

事實上 這小子的女朋友

也是 偷窺者

發育充分 英俊的男生

像古希臘 雕塑家喜歡的模特

此時困在考場 有勁使不上

已經快睡著了 但他有

獵人的耐心 等待著

還真讓他等著了 沒看清

怎么弄的 反正他有了字條

好學生早出去打球了

最后交卷的肯定是笨蛋

另一位監考老師透露說

情況有時候 也恰好相反

教書記

在教室外面的排椅上

一個小子給他敬了支香煙

也許這算一種榮譽 但他

猶豫了一下 還是拒絕了

歡樂的年輕人 看樣子

他們的力比多都得到了

釋放 白費力氣呀 這些家伙

像是來自他媽的外星球

女學生羞澀地詢問“你妻子”

關于這個詞 她們還知之甚少

大概總是看了不少書吧

她們多半都戴著眼鏡

背誦的時候 他卡殼了

趁喝水的機會含糊過去

像通常那樣 又念錯幾個字

也懶得再糾正了

按照古人的教導 不但要

節省自己的精液 甚至

都不能浪費自己的口水

而對世界 他也確實沒有多少

新的意見要發表

居家記

枕著自己的雙手

仰望著天花板及其背后

肚子帶著韻律起伏著

這并非出自他的旨意

和福樓拜差不多

整整一天 他對著電腦

最后打出了兩行字

晚上又刪掉了

夏日假期 獨自在家

一絲不掛 這就是自由嗎

瞥了一眼鏡子 里面那人

他認識 但也算不上熟朋友

午覺夢里居然去埃及

配了副近視眼鏡

此中有何深意 想不明白

特此記下來留念

春游記

空中飄著白絮 弄不清

這是什么樹木的分泌物

透過蜻蜓的翅膀

能看到天空的云朵

外面已經很熱

屋子里還是挺涼

念不出植物的名字

卻一直在草地徘徊

山中的春天如期而至

潭柘寺的玉蘭花開了

他撿起一瓣兒朱砂紅的

夾進《唐詩選》里 想起

戀愛中的歌德 暗自計算著

自己和情人年紀的差距

這說明不了什么 但它確實

就在那兒 無法否定

幻象記

多年以前想不到

多年以后 他們會抵達

同一張飯桌 終于碰響了酒杯

說不清是欣慰還是略感

失落 來自緬甸還是云南的

玉環 套住了她的手腕

她客氣地給他倒茶 一彎腰

他偶然瞥見 她的乳房

好像是遠處的雪山

他囁嚅出半句 你好

而她只回報以

淡淡的一笑

這就是他追求多年的

女人 稍晚宣布說 他愛的

并不是她 而只是 一個幻象

哦 這樣的呀 幸虧他的表情

對方無法看見 但這樣

就證明他是一個傻瓜嗎

安徽記

古徽州 黃山的腳下

粉墻黛瓦 房檐像馬頭翹起

家家戶戶的院子里

都懸掛著像是琵琶的火腿

群山環抱的小村落 綠樹掩映

溪流從每家人的門口流過

茶葉店 祠堂和河邊的小學校

這些都在水里映出了倒影

毛豆腐和臭鱖魚 還有新竹筍

以及農家自釀的米酒 好味道

談話的間隙 偶然抬起頭

從天井里 看到天上的星辰

不屬于早起看日出的人們 但他

也注意到了山邊的朝霞 可這是

怎么搞的 他突然晃了一下 差點栽倒

并沒有地震 是他的病 他的病開始了

耳聾記

清晨的醫院 洶涌的人群

這兒是要開運動會嗎

夏天鮮艷的花朵 此刻

在綠葉的襯托下 灼灼開放

被帶進密室 戴上了耳機

暗自得意 一些細小的聲音

被他捕捉到了 但檢測員向他

宣布 他的聽力已經受損

耳聾 這可能嗎 他倒真認識

幾位耳聾的詩人 難道

現在輪到他了嗎

治療室 像一次政治學習

他們圍坐在沙發上 每個人的

頭頂 都懸掛著輸液器

托爾斯泰伯爵說得有理

幸福相差無多 可是

痛苦卻有許多形式

要命的是 這根本無法形容

像是孫悟空被念了緊箍咒

哦 世上居然有這樣的疼痛

這里唯一的巧合是

從前因為軟弱和愚蠢

小伙伴們曾送他外號叫唐僧

暈眩記

暈眩 以前他多次寫過這個詞

但直到今天 才真正體會到了

同時來的還有 恐懼

頭腦里居然刮起了風暴

他躺下 卻又像蕩秋千似的

從某個高處迅速滑下

這是嶄新的感覺 但它到來了

這就意味著 他會慢慢熟悉它

并且接受它嗎

迎著朝陽 大步行走在

護城河畔的公園 原來有

那么多的人 已經出發了

背負著血壓監測器 在地鐵上

他獲得了禮貌的注視

但沒有獲得讓座

候診室里 他和一群老人

并肩坐著 別的事情他都遲到

這回卻趕了個大早

醫生叮囑說 不要激動

他答應了 但是一個人

只要 不是一株植物

又怎么可能不激動呢

何況 事情又是如此令人激動

認識記

如果以后需要紀念

那難忘的歷史時刻正是

這個瞬間 她微笑著面對他

略帶羞澀 道出自己的芳名

乘著夜色 幾乎是一口氣

他騎車來到黃河岸邊的

中山鐵橋 想讓四月的春風

吹涼他年輕滾燙的胸膛

月光下他默念著她的名字

她的名字也這樣好聽

古老的河流里波濤翻滾

她正是他 命中注定的愛人

初冬記

和她在一起晚餐 小火鍋

咕嘟作響 時間過得飛快

上衛生間時 她承認說

我已經憋了很久了

風里面出現了水和沙土

已經是初春的傍晚了

漫步在無人的街道

他們說起了童年

并沒有什么事情發生

但似乎要有什么事情發生

他喜歡這種感覺 像是從前

他們就這樣走著和說著

好像是未來家庭生活的

預演 但還遠沒有抵達

那最核心和最真實的

黑暗的部分

河岸記

她含笑垂下了眼睛

他看到她睫毛下的陰影

她的美 即是美德

其他的 似乎均可原諒

她看見他在等待她

就跑了起來 而他

微笑著 對她說

慢點慢點 不急的

他動情地朗誦著 別的人

禮貌地稱贊幾句 但他

真正想打動的人 就在旁邊

默不作聲 只有她知道內情

并肩坐在石頭上

河水在眼前嘩嘩流去

命運就在旁邊作證 他們

相遇了 相識了 相愛了

雨中記

她剝好一個橘子遞給他

他們的手碰了一下又分開了

像是太極里的什么招式

老天也在幫助他 下雨了

他們不得不 走得很近

但雨太大 她的傘又太小

他只好緊緊 摟住她的肩膀

在車里 他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那么小 又那么軟

他感到了她手心滲出的露珠

她想縮回去 但他攥得很緊

那她就任憑他握著 有那么一個

瞬間 甚至 她也使勁回握了他

這是真的 抑或只是他的幻覺

難道還有必要 去弄清楚嗎

名字記

馬思聰的《思鄉曲》

來自天堂的一陣風

給單身的朋友致電 對方承認

他的意中人 是別人的妻子

最后來的并非最不重要的

他反復看了幾遍 直到背下來

如果說這是精心設計的

至少已經完全掩飾起來了

他寫下了她的名字

又把字條撕碎了

懷想著那座城 愀然不樂

“我不敢說出你的名字”

天命記

天真的數學 國王用麥粒

統計他數不清的人民

這個時候有什么話好講

來吧 且吃紅櫻桃

事物凝結為詩句

從而變為不朽

他介紹著敬愛的老師

像柏拉圖講著蘇格拉底

自以為還沒從學校畢業

卻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紀

《易經》讀來不容易

葡萄 也不等于葡萄酒

上了點歲數 心倒越發軟了

動不動就熱淚滾滾

反而是女兒拍著他

好了 行了 擦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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