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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的新房(散文)

2014-05-29 10:06楊恩智
滇池 2014年5期
關鍵詞:大嫂新房二叔

楊恩智

2010年,大哥四十歲。這年春天,大哥終于建起了他的新房。

大哥建新房的念頭,在我的印象中是十多年前就有,而且有所準備了的。他的準備,是選了一處修房的地基。十多年前,大哥雖然還未結婚,甚至連未婚妻也還沒有,但由于他和父親的不和,處不來,相互之間一個看著一個不順眼,以致在他的強烈要求下,父親請來了族間的一些長輩,分起了家。

那時,我們家的貧窮,不僅體現在房屋的少和窄上,還體現在欠債的多上。欠債的具體數字,我沒有記過,但我知道,我后來還那些債務,還了差不多七八年。那些債務中,有高利貸,有信用社貸款,有私人賬;有借給我讀書的,有賒肥料賒這樣那樣東西的……想起那些債務,我就感到頭痛,在此不說也罷。對于房屋,我們家有一間大房一間耳房三間畜廄。分家時,因為大哥要重新建房,所以分給他的是耳房,同意他建房時,我們家的樹隨他砍,砍足修一間大房的材料。我和弟弟共同分得那一間大房和三間畜廄。只是,分是這樣分了,后來在我剛師范畢業參加工作的那年,那間大房子里卻住進了大哥大嫂,我和我的父母弟妹住進了那間耳房。

一家五口住進那間耳房后,我的心里是充滿了委屈的。雖然我能理解母親的無奈,但那狹窄且破漏的耳房,還是讓我回家一次心酸一次,甚至都讓我不想回家了。那時,我多想把那耳房拆除,然后修起一間漂漂亮亮寬寬敞敞的大房子,但面對那還未還完的一組組債務,我只能在一個個深夜,流著流不盡的淚水,埋怨自己生于這樣的一個家庭??粗黄饏⒓庸ぷ鞯呐笥褌?,一個個找了女友甚至成了家,我卻連想都不敢想。背著那么多的債務,身處這樣的家庭,誰愿成為我的女友?我真不敢想。我覺得自己沒法帶任何人走進這個家。我沒臉面沒勇氣帶任何人走進這個家。那時,我是多么多么的希望大哥早日修起他的新房,搬離那兒,騰出那間大房來給我和我的父母弟妹們!我想,只要大哥把那房子騰出來,再怎么艱難,我也要把水泥地皮給打了,把墻給抿糊一下,至少得弄了勉強可以帶進個朋友來;要是運氣好了找到個女友,也好帶回來走走。但大哥一直沒能建起他的新房。甚至連建房的動靜都沒一點。

幾年后,大哥讓我幫他找人辦準建證。由于我分工時就被分回到我們鄉,所以還算認識我們鄉土管所的所長。找到他后,他說那是耕地,在那耕地里辦證建房,很難。他還說,辦這樣的證,得等機會,一年一年的會有名額。不知是后來的哪一年,那證還是辦了下來。只是,證辦下來了,并不代表大哥的新房就修起來了。用父親的話來說,大哥大嫂兩個人的肩膀扛兩張嘴都扛得欠了一屁股兩肋巴的賬。在父親的眼里,大哥儼然就是一個懶漢形象的代表。似乎大嫂也是。但我不認為大哥就是個懶漢,包括大嫂也不是。在我的眼里,大哥做事,跟父親有很多相似之處,都是那種做得慢但做得細的人。任何事情落到他們頭上,都像沒事樣的,他們似乎就從未為啥事而急過。而他們手中做的事情,就事情本身的完成情況來說,你幾乎挑不出任何一點毛病,除了完成此事的速度慢外,再按我的認為,他們之所以能如此不緊不慢地做事,一是他們的性格所致,另外就是他們似乎就沒有過自己的人生計劃,哪怕是一天一月一年的計劃。在我的眼里,父親似乎就沒有在今天想過明天要做什么,更別談后天!因為缺乏計劃,在未來的日子里沒有事兒等著他們去做,所以他們才能不急不忙地做著眼前的事,而不會想著什么趕緊把眼前的事做了,以便去做下一步該做的事。所以我曾對父親挑明過我的觀點——大哥別說二哥,五十步別笑百步——我甚至說父親,他勤勞,何故勤勞了大半輩子,倒欠下了那么多的債!

在漫長的日子里,我已經對大哥修建新房失去了信心。

在那家中欠下的債差不多要還完時,我原打算把那耳房拆除重新修上一間大房子的,但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旦夕禍福,2001年春,我的母親病了。準確地說,不是那時我的母親才病,她的病,已經蓄積了多年,只是這年的春天,她被日積月累起的病壓跨了,壓倒了。她無法再堅持住,無法再挺住那疼那痛繼續下田下地繼續為我們做飯為家里的牲畜備食。面對臥床難起的母親,大哥無力,父親無力,我也無力。但我卻不能像大哥一樣,任母親那樣臥躺于床上,或者像父親一樣,去村衛生所抓些藥來給母親了事。在村子里,除了一兩個人,很少有人會相信我沒錢。你一個當老師的,一個月幾百塊的領著,會沒錢么?我的淚,只能往自個兒心里流。起初我還說工資都被還賬還了,可時間一長,人家說你別吹牛了,又不是要跟你借錢,你有多少賬還了那么多年還沒還完?是啊,我家究竟有多少賬,我確實沒算過。那賬沒法算。本來是一千的,我還出了一千六七,本來是六七十的,我還出了兩百多,而且那些賬我又沒能一月兩月一年兩年還完,領一回工資,我問一回父親,還有哪家哪家的賬,然后去還上一次,這樣還的時候,我還一次賬跟父親鬧一次不快,埋怨父親怎么會去賒這樣算利息的東西來用。我還有啥心情去記還賬的多少,去算那賬的多少。如果能的話,我恨不得把幾年的工資提前一起支出來,一次把那賬還完!我的手里還哪能有得了錢?但沒錢歸沒錢,面對母親的病,我不能不急!我不急誰急?父親可以力所能及地去買點藥來給母親,然后順其自然;大哥已分開過,而且他就那個樣子;小弟呢,小,他還沒那個急的能力,似乎也還輪不到他急;只有我,不但人已到了這個年齡,而且還是個領工資的人,帶上母親進城看病,是我別無選擇的選擇。一次又一次,在醫院里幾進幾出后,母親的病最終沒能治好,2002年的那個10月,那個天空飄著綿綿細雨的日子,她永遠地離我們而去。

舊債未還新債又起,我只能在思念母親的日子里,一邊還債一邊按母親病危時讓我照顧好父親和弟妹的話,承擔起供弟妹讀書的責任。弟妹相繼小學畢業,在我找來找去的托了人后,相繼去到三十多里外的他鄉中學讀書。擔子的加重,讓我對修建新房的事兒,倒徹底地放棄了,甚至連想都不太想了?,F在回想起那些個年月來,我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挺過來的。但有一點我心中明了,那就是自己對書的喜愛。我知道,我再急,那欠下的債也不可能急得少了一分。我只能邊工作邊還債邊供弟妹求學邊讀些書,同時寫點兒自己想寫的東西。讓我興奮是,我因為那些發表在地方報刊上的文字,認識了一些老師和朋友,并因此于2005年的5月,被從那個叫漁壩的學校借調到了城里的一個部門工作。endprint

到城里工作后,家里就留下了形單影只的父親。雖然我也常常在周末回家去看他,但回家的次數終歸是少了。小妹初中畢業沒能考上高中,也沒去補,在家里在了一年,接著來到城里打起了工。家里又再次留下父親孤單一人。雖然大哥一家也還住在那兒,他們和父親卻是一年半載地不會講上一句話。對于父親和大哥的關系,我曾跟他們雙方都說過無數回,我試圖讓他們的關系得到好轉。我說不準他們誰對誰錯。他們本身沒有什么深仇大恨,他們也就是一個看著一個不順眼而已。我說父親他得有個父親的樣子,老的沒個愛心,如何來讓小的有那孝心。父親說,你還要我如何對他,大房子讓給他住著了你還要我如何!對父親,不只是大哥有意見,我們幾兄妹包括我,都有意見,他確實就沒個父親的樣子。一次大姐也在時大哥曾說我是我們幾個中被父親打得最少的一個。我是見過父親打大哥大姐的,這點我承認。我之所以被打得少,是我陰差陽錯的,從小學四年級開始,就離家到幾十里外的一個親戚家去讀書,并很幸運地一直把書讀了下來,有了個工作。在我讀初中的時候,我離開那個親戚家,住進了學校,對于我讀書所需要的生活費什么的,父親似乎就從未放在心上過,以至于我無數個周末回家,到返校時也沒能拿上一分錢,只能背上一包煮熟的洋芋蕎粑什么的熟食,邊哭邊往學校走。到弟妹讀書后,他更是,像不關他事兒樣的,從來不管不顧。因為這樣,我沒少跟他鬧過。但鬧能有什么用呢,他那性格,都幾十年了,能一下讓他有所改變么?不能。所以我只能按我的觀點來勸說大哥,我說作為兒子的,你就不能讓著點么,你跟他賭啥氣,他再差再不是人,那也是咱爹??!他說啥話,你就不會好的聽不好的當沒聽見么!大哥卻只是笑笑,說有些事你不知道,你是沒嘗到過那種滋味!我相信,他們常常在一起,大哥所受的委屈和所擁有的不滿絕對比我多,但有什么辦法呢?我說來說去,父親和大哥之間的關系,依然沒一點點緩和的意思。我不知道,他們這種僵硬的關系,要到何時才能得到緩解,還是到父親離開這個人世時也不能得到緩解!

讓大哥和父親的關系更加僵硬的是,父親要找老伴。大哥打電話把這事告知我時,我心里也是一百個的不快。怎么能這樣呢,都六十多歲了,還找什么老伴?你憑啥找老伴?這不是要為我們作為兒女的添加負擔么?為此,我特意回了趟家,勸阻了父親一番,并去找了我的舅舅們,希望他們能進一步勸說一下。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我實在是因為在陪伴母親看病的那一年多時間里,被折磨怕了。因為我的反對,父親沒再讓他要找的老伴留在我們家。但大哥說父親要找的那老伴還在來,父親也會時不時的去他要找的老伴那兒。我曾想再說說父親,但想想說也白說,加之那人畢竟沒在我們家,也就罷了。

大哥帶著妻兒離家外出打工后,家中就真是只留下父親一人形影相吊了?;氐郊抑?,我發現都晌午時候了,父親還沒吃上早飯;都深夜了,父親還在喂豬還在生火。一次,我早上起床來,竟然發現父親仰靠在火爐旁的那個沙發上睡著,一看就知,他是一夜都沒到床上去睡……面對父親的生活,我的心里是五味雜陳。我想要是自己有個家就好了,就可以把父親接去一起過了,但我還在連個家的影子都沒有。我只能勸父親少種些地少喂些豬。只是面對我的勸說,父親不說話,沒對我的意見表示同意與否。但父親又跟我提起了他找老伴的事。父親說了很多他要找的那人的好處,還用村人們的評價來跟我說。我的心里有了些動搖。但我的心里也還存在著顧忌。一次他又說,你們都不在,我一個人,病了死了都怕沒人認得。這句話,讓我徹底動心了。是啊,我們都在外面,父親一人在家,平時說個話的人都沒有不說,人到了這個年紀,遇上個病痛啥的,誰人告知在外的我們,誰人來招呼一下。只是我無法一下接受這個事實,我無法一下扭轉這個彎來,我無法一下答應父親。我沒說話。但我知道,我算默認了的。

父親終于把這個老伴找下了。他們開始了一起下地,一起回家,一起做這做那?;氐郊抑?,我發現了父親的精神有了變化,像是走出了某道陰影。我甚至覺得,他和他的老伴,處得比當初他和我的母親還融洽??粗麄冞@樣的相處,我的內心有了一種欣慰。

因為無特長無手藝,大哥大嫂去膠州那邊進了兩個不同的廠,他們做的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工作,每月掙的工錢也就自然不會高,據當時大哥說,他的是一千零點,大嫂的則一千不到。那時,他們把孩子送到了幼兒園。一個月兩千左右的錢,除去租房住、生活開支及給孩子讀書的錢后,就所剩無幾了。但即便如此,他們還是會時不時地給我打來千兒八百的,要我帶回老家去幫他們還賬。想想,他們這一去,雖然掙到的錢不多,但也總比呆在家里強,至少多少還能剩下那么一點,而在家里的那些年,不但不能有所節余,還年年欠賬。我想,照此下去,要不了多少年,他們就應該能把賬還完,然后再是些年,他們就能回來修他們的房子了??伤自捳f人算不如天算,也是老天捉弄人,屋漏偏遇連夜雨,大嫂在一天早上騎自行車上班去的路上,被一個人騎摩托車撞了,而且撞得有些嚴重。當時,傷得不輕的大嫂掙扎著逮著那個肇事者,讓其把她送到了醫院,接著通知了大哥。大哥趕到醫院后,肇事者聲稱沒帶錢。大哥也沒帶有錢。沒錢,大嫂無法得到相應檢查,更無法及時把院住下去。無奈之下,大哥讓肇事者騎車送他回他們租住處,他在那兒放得有點準備打給我幫他還賬的錢。結果是等大哥把那錢拿上走出租住屋后,卻不見了那肇事人。此時的大哥,我想一定是驚慌失措的,一定是悔恨不已的,但他也一定是欲哭無淚的。無奈的大哥,只得打車趕往醫院,帶著大嫂進行檢查。檢查的結果是L1椎體壓縮性骨折,腦震蕩,頭面部、雙下肢皮擦傷。由于錢少,大哥幾再哀求,才讓大嫂把院住下來。

大哥電話告知我這事后,我的心里真是憤怒之極而又怨恨之極了的。憤怒的是那逃跑了的肇事人,怨恨的是讓肇事人逃跑了的大哥。我問大哥當時交警去了沒有,他說沒有,他們沒報警。此時的我,心里莫名地窩了一團火,但拿著手機卻不知如何發泄向誰發泄,什么叫哀其不幸怒其不爭,這就是了。我說知道不知道那人的車牌號,大哥又說不知道??纯窗?,我的這個大哥,對一個肇事人的車,他還跟著坐了一趟,竟然連人家的車牌號都沒記下一個。他當時是被這個意外沖暈了頭腦,還是連這點常識都不知道。他可是讀完了中學,而且中學一畢業,就到我現在所在的城市打了好些年的工的??!多年前,他還是我做很多事情的榜樣呢!現在,怎么會成了這個樣子了呢?好在,大嫂還能模糊地記得那個車牌號。知道這個時,我不得不對我小學都未讀過的大嫂另眼相看了。我讓大哥他們趕緊報警。雖然我沒把握能把那個逃跑了的可恨的肇事者找回來,因為大嫂說那個車牌號時就不太敢肯定,只說好像是,但這時的我,只能把希望抱于此了,死馬當活馬醫,只能如此去試試,試試,總比不試好。好在,報了警后,根據那車牌號,警察帶著大哥到鄉下,最終找到了這輛肇事摩托,找到了這個肇事逃逸人。接著警察對事故責任進行了鑒定,鑒定為肇事者承擔主要責任。我以為,這下大嫂可以安心地在醫院治療了。但想不到的是,肇事者并不拿出錢來交給醫院,交警也讓大哥先找錢醫,說先把人醫好又再解決。我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我當時想過去看看。但路途遙遠,千里萬里的,加之事務纏身,無以走脫。于是我只好讓大哥照交警說的辦,先醫著再說。endprint

一天過去,兩天過去,一個星期過去,在醫院里的大嫂卻沒像大哥想象的那樣,日漸好起來,最多十把天就能返廠上班,都十天了,還在連地也下不了。大哥到處借錢,不顧一切地支撐著大嫂的治療。大哥邊借錢交醫院邊找交警,希望交警能讓那人先墊付些醫療費出來,但一次又一次,他都沒能找到那個承辦“此案”的人員,不是外出辦事就是出警去了事故現場。醫院催交費用的單子不斷傳來,大哥卻再也無以籌措到一點點費用。無奈之下,大哥只能帶著還不能下地的大嫂回到他們租住的小屋。

此后,大哥又多次找過交警。但一切尋找都無果。我也通過網絡向當地政府設置的市長郵箱反映。但還是沒結果。市長郵箱回復我說要找某某部門,而我又不知道如何找該部門。經過多方咨詢,我只好替大哥代擬了上訴狀,傳真給大哥,讓他向法院上訴。上訴結果讓我想不通。法院以“被告主體不適格”、住址不明為由駁回了上訴。這可是經過了交警的,那上訴狀上明明有被告人姓名地址及身份證號碼的,怎么會是被告人住址不明,不能依法送達法律文書并以此確認被告的身份呢,那些信息,都是交警筆錄下來的呢!這實在讓人無奈又無措。我再次向一些律師朋友請教,準備再次上訴。但一律師朋友說,可以不上訴了。我不解。他說,這事從另一渠道來處理,會更好。我還是不解。他說,這是一種雙重性質的事故。一方面是交通事故,另一方面是工傷事故。他跟我說了這種事故的處理可能性。按照這個朋友的意見,我讓大哥接著申請了工傷認定等一系列準備,在工傷認定書下來后,我讓大哥帶著工傷認定書去找到了大嫂所在的廠。找那廠討要說法的過程,在此我實在是不想贅述。時間漫長,尋找無效。為此,我又請朋友幫大哥起了一份上訴狀遞交了法院。緊接著,判決下來了,作為被告的該廠賠償了大嫂的醫療費及相應的費用。歷時一年有余,大嫂被摩托車撞傷一事終于有了個了決。

出于多方考慮,比如在那兒大嫂因為身體沒恢復好不能做事,孩子已經到了上小學的年齡等等,在我的建議下,去年春末,大哥帶著妻兒回家來了?;貋砗?,大哥便打算起了修房子的事兒。他讓我問問他那建房證過期了咋辦。那時,他荒廢了幾年的家里,已經是什么也沒有了。要修房子,你總得請人。請人,吃啥喝啥?大米,蔬菜,肉食,他們是一樣都沒有。雖然這個老家還有父親住在那兒,但他們的關系歷來僵化,父親能給他多大資助,會給他多大資助。更重要的是,我很清楚大哥的手里有多大點錢。他們所獲得的那點賠償,在他還了所欠的債務后,所剩也就兩萬來塊。如果他們建房時連點糧食蔬菜都用錢去買,如何經受得了。于是我再次建議大哥別急,讓他們趁季節還不晚,先把以前讓給別人家種的地收回來,先種些糧食,適當時候,再買幾個豬來喂上,到年底后,糧食有了,蔬菜也有了,肉食也有了,再開始修房不遲。

到了去年冬,收完了莊稼,大哥便開始開挖起了地基。聽到大哥要開始挖地基建房時,我已經不主張他再建房了。去年,小弟考上了一所大學,雖然只是個二本,但專業就目前形勢來看,還算不錯。在我看來,如若不出現意外,小弟要回到老家去的可能幾乎沒有。而我,則是戶口都早就遷走了的。我們就三兄弟。我和小弟都不回去了,以后,老屋那兒,足夠大哥住了。在我的設想中,大哥只要花少量的錢,就可把那老屋及老屋周邊的環境打整好了。在老屋那兒住,遠比他搬到他所要建新房的那兒好。如果他去再建新房,他手里的那點兒錢是遠遠不夠的。鋼筋、水泥、磚塊,以及請人的工錢,我跟他算算,他至少要差一半的錢。要是他為建這房再欠上這么多的錢,憑他那么多年來的情況,我真不知道他要何年何月才能還完。我不希望他為了修這房子,欠下一屁股的債到老都還不完,還要讓我現在還小的侄兒以后來還。還這樣的債的滋味,我就已經嘗夠了。在我當初所還的債中,有一筆就是在我很小還沒有記憶力,或者連我這個人都還沒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時候,父親向信用社貸的兩百元的款,據父親說,那是我的曾祖父或者曾祖母離世時他貸下的。記得在我讀小學四年級的時候,父親賣過一頭豬,賣得六百多元,他全拿去還了,但沒還完。剩下的這款,就一直到我參加工作的那年,我去最后還清時,還了八百多。我希望大哥就把老屋打整好了來住,那樣他至少還能剩下一部分錢。我希望他手邊寬裕些,好好地讓我那侄兒讀讀書。這些是我一方面的考慮。我還考慮到的是,我的父親以及他的老伴。父親的老伴,到現在我也還在無法用上“后娘”這個詞。倒不是因為我對她有什么看法有什么不滿,從內心里來說,我對她是沒什么意見的,我們的相處,算是和諧的,平時回家,我們都稱呼她為“孃孃”。父親和她現在都已是年過六旬了的人,如果大哥再搬離那兒,他們有個什么事,他們去找誰,誰去照顧一下他們。我們都遠在別處。再過些年,年邁的他們身邊,在我的認為中,是不能沒有人的。要我們回去日日夜夜地守護著他們,幾乎沒有可能。守護他們的,只能是大哥大嫂。無論他們和大哥現在的關系如何,那老人終歸是老人,兒子始終是兒子。不說血濃于水,自個兒的血液里流淌著長輩的血脈,父子之間要有多濃多深多厚的感情,但照顧年老的長輩,所謂的養老送終,本身就是作為兒女的義務所在。一個覺得活著還有點意思的人,或者一個只要感受過生命的一點意義、價值、興奮、喜悅、甚至因疼痛而產生過快感的人,都應該感恩給我們帶來了生命的父母。不說每個人都要有多大的孝心,但至少應該為我們的父母完成最簡單也最直接的養老送終義務。要不,就除非這個人生來就是個錯,在日復一日的成長中就從未感受過一丁點兒生命的價值意義,沒有過一丁點兒的快樂成就。那這個人又何必繼續活著!不活的方式手段途徑千千萬,誰能阻擋得了誰的死?就算阻擋得了一時,誰又能阻擋一時再一時!

為勸說大哥不再改地建新房,我專程回了一次老家,并請上了我的二叔。我知道我的二叔的話,在大哥心頭的分量。這是我在電話中多次勸說大哥無果后的一種選擇。我想再作最后一次努力。我得盡上一次最大的努力。我把我的想法告知二叔后,他毫不猶豫答應了。二叔的想法和我的一致。二叔還說,若大哥嫌我們家房屋狹窄,他那兩間,隨大哥要,要哪間賣哪間給他,要兩間就兩間都賣給他。二叔家的兩間房屋和我們家的那間老屋就建在一排,連在一起的,曾經是祖父祖母住一間二叔家住一間,現在祖父祖母已離世,他們的那間房子歸了二叔。二叔現在已不在那兒居住,他住進了城里,他家的兒子我的堂弟也不在那兒了,雖然他沒有固定工作,但他也幾乎不可能回那兒去住了,二叔家在城里及我們的村街上都有了房子。二叔家的那兩間房子,不但里屋抿白了墻打了水泥地皮,連屋外的場院里都已打了水泥地皮的。二叔這么一說,我都應該為大哥高興的。如果他把二叔家這兩間房子買過來,那一片寬闊的地方,就是他最好的居住地了。而且我相信,二叔絕對不會向他要多么高的價錢。這是多好的事兒啊。如果大哥能從長計議,即使他以前還在想搬離這兒,現在他也應該改變一下想法了。endprint

結果卻不是這樣。我把該說的都說了,能想到的后顧之憂都跟他分析了;二叔也進一步說了我想表達的意思,并把他關于那兩間屋子的態度表明了,可大哥卻不,堅決要去建他的新房。他說,他和父親在一起,實在是在不下去了。我有些想不通。有些不可理喻。平時又不在一口鍋里攪食,各做各的事,各吃各的飯,有啥在不下去的。處得好,彼此有啥事相互幫助一下照顧一下,有啥好吃的,相互分享一下,處得不好,各過各的,怎么會到了在不下去的程度,就是鄰居,就是鄉鄰,也不應該到達這種程度。就算到了這種程度,難不成你一跟村里的某人有了矛盾,你就搬離那個村莊!除非你本身早就想搬離那兒,不過只是以此為由!可是,搬離一個地方,又何需找什么理由呢,那只需要能耐,只要有能耐搬離就行!再說父親和他的老伴現在都到了這個年齡,即便我們都希望他們多活些年,但他們究竟又能多活多少年!我讓大哥再想想,如果去那兒修了房,欠債,那是絕對的。欠了債,要在家里掙了還上,那幾乎是不可能的。出去打工,一是憑他這些年出去的打工情況,他們也找不了啥錢。就算能掙點兒錢,也只能他一個人出去,首先是大嫂不能再出去,因為她的身體,因為他們的孩子,孩子得在家里讀書;二是他出去了,留大嫂和孩子在家,把家建在那兒,單門獨戶的,怕是喂個牲畜都難讓人放心。我不想再說什么,我把意見說完后,離開了老家。我不可能為大哥作出任何決定,我只能到此為止,只能最后提醒大哥再加三思而行。

大哥最終還是開始建他的新房了。買磚買水泥買鋼筋找工人。事已如此,我無需再言。大哥建房的過程中,我曾去看過他正在建設中的新房。我不想對大哥的新房情況說任何話語。但我知道,大哥把房子主體工程弄完后,他手里的錢卻是連付請人的工錢都成了問題。他還從信用社貸了一筆款。后來的日子里,大哥又向在外打工的一些親戚朋友借起了錢,他要打水泥地皮,要做門窗啥的。大哥借的錢,首先都是那些親戚朋友打到我的卡上,然后由我取出來,找人帶回老家讓大哥去拿。每幫他取一次錢,我的心里都會隱隱地痛上一次?;蛟S是因為我欠債還債欠怕了還怕了的緣故。不是我小看自己的大哥,我確實是擔心他要何年何月才能還上這一筆一筆的債。我甚至擔心這些債會拖到我的侄兒來還。但我仍然不能說上什么!

現在,大哥的新房實實在在地建起來了。多年前我最希望大哥做的事兒,大哥現在做成了。但面對這個現在,我卻無論如何也興奮不起來,高興不起來,心里如打翻了五味瓶,不是滋味!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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