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在前

馬譽煒

新中國從這里走來——這是作家閻海濤在其創作西柏坡紀實文學《東行漫記》時概括的一句名言。的確，她的意義不僅僅是指這里是中國共產黨奪取政權、建立中華人民共和國前的最后一個戰略指揮中心，更重要的是，在這里，小山村扭轉大乾坤，見證了中國革命的重大轉折，上演了指揮三大戰役取得決定性勝利的活劇，出臺了《中國土地法大綱》，召開了全國土地改革會議和著名的中共七屆二中全會，描繪了新中國的宏偉藍圖。

西柏坡，有人說你是一面旗幟，引領著中國革命的航程；有人說你是一種精神，昭示著黨的事業成功的真諦；有人說你是一種力量，沖破暗礁險灘奪取革命和建設的勝利。而我要說，你更是一面鏡子，凈化人的心靈，蕩滌我們頭腦中一切與共產黨人宗旨、本色不相吻合的東西。

今天，當我們拜謁這片紅色的土地，睹物思人，觸景生情。這里的一磚一瓦都在訴說久遠的故事，一草一木都是那么意味深長……

西柏坡紀念館的廣場上，矗立著毛澤東、朱德、劉少奇、周恩來、任弼時五大領袖的塑像，他們的目光炯炯有神，眺望著遠方，人人穿著現在看起來略顯臃腫而不甚合體的棉衣，但在我眼里卻是世界上無與倫比、永不過時的帥氣服裝。他們代表著肩負著時代重任，腳踏祖國大地，背負著民族希望的中國共產黨人，從南湖、南昌、井岡山、瑞金、遵義、延安一路走來，經歷了腥風血雨，歷盡千辛萬苦，不懈奮斗、探索，走過無數的艱難曲折，戰勝了各色各樣的敵人，取得了一個又一個勝利。當他們駐足西柏坡這個小山村時，就如同一位接近“而立之年”、已經爐火純青的年輕指揮員，既呈現出生機勃勃、勢不可當的銳氣，又顯現出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成熟。

對于即將掌握全國政權的中國共產黨來說，西柏坡更像一個從農村到城市，從戰爭到和平，從革命到建設的試驗田。又像一個長途跋涉“趕考”路上的驛站，勵精圖治的一代民族精英們，在這里摩拳擦掌、積蓄力量。他們面對捷報頻傳的勝利，沒有陶醉和停頓，有的是冷靜的思考和前瞻的睿智；他們有遠大的理想和抱負，更有未雨綢繆的危機感和腳踏實地的奮斗精神。這對于一個擔當大任的黨，顯得尤其重要。

在劉少奇故居的一角，靜靜地放著一張只有二尺寬、齊膝高的小木桌，旁邊還有一個沒有涂漆的本色小木箱，看起來就是一兩件過時的、普通的家什，但又的的確確經歷了風霜雪雨，見證著歷史滄桑。當年，我們的少奇同志就是在這個小木桌上、小木箱旁，代表黨中央起草《中國土地法大綱》，中央機關的工作人員在這里給根據地的鄉親們填寫中國農民的第一批土地證！來自四面八方的邊區代表坐在草垛、木墩兒上，聆聽中央領導解讀新的土地政策，憧憬著幸福生活的美景。從此，太行山滿坡的翠柏更加郁郁蔥蔥，滹沱河畔的莊稼呈現出生機盎然的豐收景象。你看，那谷子笑彎了腰，高粱漲紅了臉，大棗也壓得樹枝隨風輕輕搖曳……“民以食為天”，讓耕者有其田，這是億萬農民祖祖輩輩的期盼，也是一個國家江山社稷穩固的基礎。如今，廣大農民群眾有了自己的土地，就有了生存的根基，也有了跟著共產黨干革命、搞建設的不竭動力。

共產黨對咱最好，咱對共產黨最親?！白詈笠怀卟?，用來縫軍裝；最后一碗米，用來做軍糧；最后的老棉襖，蓋在擔架上；最后的親骨肉，送他上戰場?！睒銓崯o華的民謠是百姓的心聲，是黨群關系、干群關系的真實寫照。有了這樣的銅墻鐵壁和堅強后盾，還有什么戰勝不了的敵人？還有什么干不成的事情！在這個意義上，我們也就不難理解那個有關“安泰”的希臘神話——巨人只要接地就不可戰勝，其中的寓意揭示著事物發展的規律。西柏坡是最有力的明證！

在我國解放戰爭的歷史上，遼沈戰役、平津戰役和淮海戰役，如三座不朽的豐碑矗立在中國革命的歷史進程中。那是一場新生與腐朽的決戰，一場光明與黑暗的較量?！皺M掃千軍如卷席”，我軍勢如破竹、所向披靡，以摧枯拉朽之勢，雷霆萬鈞之力，擊敗數百萬美式武裝的國民黨軍隊，撕破新中國黎明前的黑暗。然而，誰能想象得到，軍委作戰指揮所就設在一個地圖上也難以找尋到的小山村的土屋子里。在這里，只有簡陋的桌椅、黑白地圖，甚至沒有紅藍鉛筆，標注部隊進攻態勢用的線條，是從老鄉家里找來的紅藍毛線！這些創造世界戰爭史上之最的紅毛線、藍毛線，柔軟如絲，卻堅硬似鐵，抽刀難斷。一根根紅線繩，就是一支支紅箭頭，穿越了東北、華北、蘇北的山山嶺嶺、溝溝壑壑，引領著數十萬大軍南征北戰、凱歌高旋，不就是領袖著名詩句中那縛住蒼龍的長纓嘛！在這一幅幅作戰地圖上，我還發現，在長春、錦州、四平、天津、徐州等當年曾經鏖戰急的地名處，有著一片片被煤油燈燒烤過的痕跡，紅褐色的，大小不等，形狀各異……透過這些，我似乎看到西柏坡的指揮員們戰前焦慮而又縝密的思索，鎮定而又審慎的神態，聽到了三大戰役戰場上的群情激奮、戰馬嘶鳴。還有，紀念館第六展館里那“電報長廊”里展示出的毛澤東等老一輩革命家的電報手稿，龍飛鳳舞，斟字酌句，幾經修改，字里行間滲透著心血汗水，集中了神奇無比的智慧。那部繳獲來的上世紀40年代美國制造的S-38型發報機，可能算得上這里最先進的武器裝備，400多封四A級以上的電文就由這臺發報機發出，滴滴嗒嗒……這樣的指揮所，與蔣介石在南京的官邸及其作戰室形成了鮮明對比，深刻揭示著戰爭制勝的規律和機理，彰顯著共產黨奪取政權的真諦和訣竅。據說，上世紀70年代，國民黨戰將黃維被我政府特赦后，曾專門到西柏坡探訪，當看到這里如此簡陋的工作生活條件和象征休戚與共黨群關系、干群關系的那些屋舍物件時，連連感嘆：國民黨當敗，蔣先生當敗??！

1949年3月，黨的七屆二中全會在西柏坡召開。會堂原是一棟茅草棚的伙房，一進門，正面墻上懸掛著兩面手縫的黨旗，石灰地上擺放著兩排破舊沙發，幾排木條長椅，還有一些與會代表從自己宿舍里臨時找來的小凳子。我們的偉大領袖毛澤東就是在這里發表了深思熟慮、名垂青史的講話，許多重要思想為建立新中國奠定了堅實的思想理論基礎，堪稱經典，閃爍著劃時代的光芒。你聽！“人民解放軍永遠是一個戰斗隊?！嗣窠夥跑娪质且粋€工作隊?！薄皧Z取全國勝利，這只是萬里長征走完了第一步。如果這一步也值得驕傲，那是比較渺小的……”“在拿槍的敵人被消滅之后，不拿槍的敵人依然存在……”要經得起“用糖衣裹著的炮彈的攻擊?！薄皠毡厥雇緜兝^續地保持謙虛、謹慎、不驕、不躁的作風，務必使同志們繼續地保持艱苦奮斗的作風?！薄拔覀儾坏茐囊粋€舊世界，我們還將建設一個新世界?！本渚鋽S地有聲，字字力如千鈞。六十多年過去，這些話聽起來仍如雷貫耳、振聾發聵！

掩映在太行山綠陰中的小山村，處處留下了一代偉人在西柏坡這個特殊時期的深邃思考，他們想得很遠、很長，如同古老的滹沱河的湍湍水波，奔騰不息，源遠流長?！拔覀円M京趕考，要考個好成績，決不能當李自成?！?這是毛澤東對全黨同志的諄諄教誨，也是中國共產黨對人民的莊嚴承諾，一語道出了黨面臨的大課題：成由艱辛敗由奢，謙則受益滿招損。傳頌千年的真言要永遠牢記，必須時時警醒，謹言慎行，努力跳出“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的周期律。真理是樸素的，又是具體的。七屆二中全會上，作出了“五項決定”：不以人名命名地名，不祝壽，中國同志不與馬恩列斯并列，少拍巴掌，少敬酒。這些看起來細小的事情，實際上是生活里面有政治，細節決定成敗的最好注腳，折射出的是黨的作風和命脈。從中可以讀出進京趕考的中國共產黨人如履薄冰、迎接挑戰的清醒。歷史證明，奪取政權難，鞏固政權更難；探尋真理難，堅持真理更難。

是的，中國革命到了西柏坡這一驛站，一直艱難行進在求索路上的中國共產黨人，的確成熟了、壯大了，他們離真理更近了，離勝利更近了；他們總結過去，展望未來，交出了一份“為了誰、依靠誰、我是誰”的優秀答卷，也堅定了“萬折必東不回頭”和“赴百仞之谷而不懼”的決心與勇氣。

曙光在前，光明在前。迎接中國共產黨人的必將是更為嚴峻的新考驗。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