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成黑猩猩非法貿易的最大目的地？

◤要查實黑猩猩非法貿易是非常容易的。CITES有認可的繁殖機構名單，而中國從2007年開始進口黑猩猩，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查到，幾內亞是沒有CITES認可的繁殖機構。

南方周末記者 嚴定非

2014年9月22日晚7點，當南方周末記者見到卡爾·安曼時，他前一天剛從泰國清邁飛過來。年過六旬，但他看起來似乎與旅行的疲憊絕緣。

“鏡頭就是我的武器?！笨栐谝淮尾稍L中這樣講道。2007年，美國《時代》周刊授予其年度環保英雄的殊榮。早在20年之前，他有關野生動物非法交易的照片和報告發表在《紐約時報》、《國家地理》等刊物上，讓全世界的讀者認識到血腥的野生動物非法交易。

而他此次來到北京，是要講述一個新故事，展示一部中國如何參與全球野生黑猩猩非法交易的紀錄片?！爸袊呛谛尚煞欠ㄙQ易的最大進口國?！彼麛嘌?，中國幾乎所有在動物園表演的黑猩猩，都是以非法手段取得的。

南方周末：這次到中國來，你的使命是介紹黑猩猩非法貿易的狀況。你已持續跟蹤很多年，這種狀況嚴重到什么地步？

卡爾：開始關注到黑猩猩，是因為我發現，在非洲叢林中，當地人有吃黑猩猩的習慣。在一定程度上，黑猩猩的非法交易是這些野味的副產品。因為獵人在打死成年的黑猩猩后，年幼的就被賣掉。

大概在七八年前，我第一次注意到這種交易。一位住在埃及的女性，她從幾內亞、喀麥隆收購年幼猩猩，然后倒賣給中東私人的動物園。她因此會聯系非洲各地的狩獵者，捕獲雌性的黑猩猩幼崽。為此，我還專門拍攝了這個動物販子的紀錄片。

南方周末：被當地人食用、被非法賣到其他國家去。這兩者相較，目前哪種更嚴重？

卡爾：從總數上講，當作野味吃掉的黑猩猩更多。實際上，要抓到一只黑猩猩的幼崽，要殺掉幾十只成年的黑猩猩。因為一個黑猩猩家族聚在一起時，只有把成年的打死，才能抓到幼崽。

南方周末：為什么被交易的都是年幼的黑猩猩？

卡爾：只有年齡小的黑猩猩，才有可能學會表演。而成年的黑猩猩，很難調教了。

南方周末：黑猩猩的全球非法交易，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卡爾：其實，更早之前，幾內亞向歐洲倒賣野生鳥類，同樣非常掙錢。但是，七八年前，自從禽流感之后，歐洲就禁止進口野生鳥類，市場就此萎縮。做這些生意的幾內亞人，不得已，只好尋找其他的商機。后來發現，像中國，對活的黑猩猩也有很大的需求，因此，捕鳥的人開始專門抓黑猩猩。

南方周末：從何時開始，中國也成為黑猩猩非法貿易的一個目的國？

卡爾：大約在2010年末，在南非的約翰內斯堡，我認識了一位動物販子，他告訴我，幾內亞有許多黑猩猩交易，你應該去那里看看。在幾內亞，我才了解到，確實有很多黑猩猩以非法渠道流到了中國。

南方周末：有多少黑猩猩被賣到了中國？

卡爾：大概有135只，這是來自一個官方會議上給出的數據。另外有15只紅毛猩猩——7只來自菲律賓，8只來自印尼；此外還有10只大猩猩，是從象牙海岸等國家供給中國的。

基于這些數字，可以確信，中國是黑猩猩非法貿易最大的目的地，其他一部分去中東和俄羅斯。中國是一個新興的市場，因為越來越多的野生動物園開張，對大象、黑猩猩的需求都很大。

南方周末：這些黑猩猩現在是什么狀況？

卡爾：我走訪過中國的六七個動物園，我的助理去過更多。所到之處，黑猩猩要么是關在籠子里，或者是在舞臺上表演。甚至不少黑猩猩關在同一個籠子里。中國沒有懂得如何飼養黑猩猩的專家，因為它們來自不同的族群，你不能將它們放在一起，否則會互相廝殺。而缺乏這樣的專業知識，黑猩猩在中國過得確實很慘。

南方周末：那么，這些黑猩猩是如何被賣到中國的？這個利益鏈條上有哪些逐利者？

卡爾：根據《瀕危野生動植物種國際貿易公約》（CITES），屬于極瀕危物種的，不可以進出口。因為這個公約，全球的動物園要想得到黑猩猩，一般都是通過租用的方式。比如美國動物園協會、歐洲動物園協會的會員，可以向協會內的其他會員租用來展覽或者繁殖。而且有嚴格的規定，第一代的繁殖不能租用，第二代才可以。而在動物園協會之外的國家，只能通過購買野外捕獵的黑猩猩，來冒充繁殖。

如果說追溯源頭，可能并非是中國的動物園自己提出要買黑猩猩。中國進口野生動物的企業，肯定和幾內亞的動物販子早就有生意上的往來。那邊就會說，喂，我這邊有黑猩猩，你要不要？這邊就會問中國的動物園，黑猩猩你要不要？他們當然愿意要了，因為可以拿黑猩猩去做表演，賺錢更多。然后幾內亞的販子他們去找CITES辦事處，能不能出口黑猩猩？對方肯定回答不可能，因為幾內亞沒有圈養的黑猩猩。但是，在非洲通行的辦法是，給點錢，然后申報為圈養的。

南方周末：貌似這個鏈條非常容易達成？

卡爾：在非洲，有人給你供貨，還能給你一個出口的許可。在中國，這邊的中間商花錢拿到一個進口的許可，然后他只要找到買家，湊到一定數量，找非洲的賣家訂貨就可以。而且，在中國還有負責通關的公司，可以全部包攬進口流程，連報關都是以他們名義去。

南方周末：中國的監管部門對此不知情嗎？

卡爾：其實，如果嚴格執行CITES的規定，要查實非法貿易是非常容易的。CITES有認可的繁殖機構名單，哪種動物可以繁育、哪個機構可以做，在網上都公布了。而中國從2007年開始進口黑猩猩，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查到，幾內亞是沒有CITES認可繁殖機構的。所以，只要是從那里過來的，就不可能是繁殖的，更不可能是第二代。

南方周末：你是否向中國的監管部門反映了這些情況？

卡爾：在很多次國際會議上，我面對面問過中國瀕危物種進出口管理辦公室的官員，進口單據上有很多明顯錯誤，難道你們真的不知道？只要你一上網核對，就馬上知道有問題，比如出口公司不存在，或者那個國家根本沒有圈養資質。以前就出現過類似的情況，本來是進口四只烏龜到英國，但是被改成了四只大象。本來是給鸚鵡做的許可，5000只，但是在造假時，將鸚鵡改成了大象，數量卻沒改過來。

瀕危物種辦的負責人只是用中文給我們發表了一份聲明，聲明中說，中方所有的信息都來自幾內亞的出口方，幾內亞出口方提供什么，中方就相信什么。中方沒有做錯，如果有錯，那也是幾內亞方面的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