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平高低看權位？

楊維駿

1992年，鄧小平發表南方講話。云南在開展學習活動中，領導到處作報告，教導大家如何領會講話精神。統戰部門還請地方領導向各民主黨派主委副主委、秘書長宣講。按理說，這是經濟學的問題，應當邀請經濟學專家學者來講；地方干部長期習慣計劃經濟那一套，對市場經濟這個新事物未必很懂。有的領導就說：什么是市場經濟，在省內的不是，出省的才是。照此解釋，在省內仍要實行計劃經濟，出省貿易才能搞市場經濟。由此可見，最需要加強學習轉變觀念的，首先是一些領導干部。

一次，有領導提出要在全省政協系統開展評先進的運動。這不符合政協為統一戰線組織的性質任務。政協的任務是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人，要考慮人物的代表性，而非一味講先進性。在政協委員中評先進，可能不利于團結原則，我到幾個常委小組中提出我的看法大家都贊同，沒有通過開展評先進。

不論在誰面前，我都堅持說真話。這容易惹來麻煩，但也有得到嘉許的時候。

早在1950年代，作為民盟方面的代表，我被安排為云南省政協副秘書長。一次，與省政府副秘書長張子齋赴京參加全國政府、政協秘書長會議。返回昆明，張子齋和我分別傳達了兩個秘書長會議的精神。他向政府機關干部傳達，我向省政協委員和各民主黨派傳達。我在勝利堂傳達時，心里有點緊張。好在有準備，順利完成了任務。結束時，我引用北京會上有人作過的生動比喻：政協好像一座大廟，希望統一戰線各個方面都來燒香，讓這座大廟香火興旺。聽眾笑起來，熱烈鼓掌。張子齋也在下面聽，散會時，他向我說：講得很好，還可以再組織傳達。這表明，他很重視統戰工作，不像有些黨員覺得統一戰線可有可無，民主黨派不過是擺設。

按照中央統戰部的要求，各地政協應組織各方面有代表性的黨外人士學習時事政治，幫助大家提高認識，溝通思想，一致擁護黨和政府的中心任務和方針政策。在云南，這個任務當然應由省政協承擔。但是，當時的省政府副主席兼省委統戰部長，主觀決定由政府負責，政協參加。我向張子齋陳述，政府主辦不符合中央精神。這位部長聽見，大聲指責我的看法不對，說這是嚴肅的政治任務，不能在政協隨便大家聊天閑扯。我力陳中央統戰部的要求，他性子急躁，聽不進去。張子齋安慰我不要性急，說以后還是會由政協主辦的。

這位部長在黨內組織生活中談到我與他爭辯之事，說要加強對民主黨派的教育。我心中不服，但這位部長是堅持抗擊日寇的英雄，我并不因這事減少對他的敬佩。他半生戎馬，不熟悉統戰，這也情有可原。

云南省軍政委員會、省政府、省政協共同組成的學習委員會成立。宋任窮同志也參加了第一次會議。會上，省政協副秘書長張克誠宣讀經過我們商量共同草擬的學習編組名單。有些民主人士提議把學習組編小一點，讓參加學習的人都有發言的機會。包括宋任窮在內，許多人都點頭稱是。張克誠很著急，又不敢說。我站起來侃侃而談，講明組編大一點，是考慮到老先生多，要求不嚴，不能要求人人每會必到，還為了安排一些黨員與黨外人士共同探討，互相學習，而參加學習的黨員人數有限，組編小了，黨員不夠安排。聽了我的說明，包括宋任窮在內，大家點頭，贊成維持原編組方案。坐在遠處的省政府副主席共產黨員張沖，向我伸大拇指，表示稱贊。散會后，聽到議論：宋任窮是云南最高領導人，他表示同意的事，居然有人敢提出不同意見，真不簡單。我覺得宋任窮同志作風謙遜，能接納不同意見，令人敬佩。

現實中，沒有人能夠樣樣都懂事事在行的。對所謂“官大學問大”的說法，我很不以為然。照此說來，那就是老百姓最差，天生應當一切聽從上面的了。其實，水平高低看實踐，而不是看權位。身為官員，如果僅僅因自己不懂、不欣賞就輕易否定他人的看法，那格局也太小了些；你只有增強包容性，才可能擴大團結面。容忍異見、容納眾說，如此虛懷若谷的精神，如果能自上而下貫徹，則統一戰線必將繼續發揮三大法寶之一的巨大作用，黨內黨外也定能多幾位樂意講真話的諤諤之士。

（作者為云南省政協原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