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蝴蝶

王永璽

清早，小生剛拉開門，一位大媽就跟進來。小生媳婦問，買香油嗎？大媽不好意思地說，不是，我是來問你們香油坊用不用短工。

小生兩口見大媽六十來歲的樣子，白白凈凈，頭上腳下透著利落。小生媳婦就沖小生點頭。眼瞅中秋節，香油坊正缺人手，小生就留下了她。

大媽干活麻利，偷閑總愛看小生?？此粗ヂ?、開電石磨、墩油。小生媳婦好生奇怪，問大媽，你老看他干啥呀？大媽說，我們那兒的香油盡是香油精和色拉油摻兌的，我這是頭一回見真正的小磨香油，新鮮。小生媳婦說，俺們來臨城磨油十幾年了，從不做假香油。小生說了，窮死也不干傷天害理的事。大媽很激動，臉上潮紅，說，對哩對哩，做人就得實誠。

小生兒子放學回來，見了大媽，問，你是誰呀？小生媳婦說，喊奶奶。兒子就喊，奶奶好！大媽慌慌站起，激動的手腳無措，直夸孩子懂事。叫啥？俺叫小果。大媽撫摸著孩子的頭，一臉慈愛，眼里竟蓄滿了淚。

孩子做作業，大媽湊上前看，夸孩子字寫得好。小果抬頭問：奶奶，你家有孩子嗎？有哇，和你差不多大，只是沒你聰明。小果說，奶奶，我年年得獎狀，說著指著墻上的獎狀給她看。大媽的臉笑成一朵菊花，說：乖孩子，好好學，長大了考大學，好好孝敬你爸媽。

香油坊活兒臟，沒幾天大媽衣服就油漬漬的。小生媳婦就給她買了身新衣服。大媽特感動，直夸小生媳婦心眼好。小生媳婦嗬嗬嗬地笑，說，大媽，俺家小生心眼更好，別看整天悶聲不語的，可知道疼人了，俺倆結婚十幾年從沒紅過臉。在一旁忙活的小生臉紅了，說，就你話多。

星期天小果在家做作業。大媽湊過來，從懷里掏出一個紅布包，取出個紅繩拴著的小物件掛在小果脖子上，說，孩子，你看這個玉蝴蝶漂亮嗎？小果瞅著潔白晶瑩展翅欲飛的玉蝴蝶，羨慕地說，真好！奶奶，戴這干啥呀？保佑人吉祥平安呀！孩子，你喜歡嗎？小果說，喜歡！大媽說，喜歡奶奶就送給你了！小果忙摘下來，說，不，爸媽不讓要別人的東西。小生媳婦聞聲也湊過來看，說，喲，真是玉的，好漂亮，果，快還給奶奶。

晚上，小生媳婦把大媽給小果玉蝴蝶的事兒告訴了小生，小生說，在我們老家，但凡有條件的人家，都給孩子買件玉蝴蝶戴，圖個吉祥平安。你也有嗎？小生媳婦問。小生沒言語，眼圈紅紅的。

一天大媽灌油時，突然臉色蒼白，一下栽倒地上。小生媳婦慌了手腳，喊：大媽！你怎么啦？大媽慢慢蘇醒來，從口袋里掏出小藥瓶，小生媳婦趕忙端來水，伺候她吃藥。大媽抱歉地說，沒事，老毛病了，嚇著你了吧？這時，小生送油也回來了，兩口兒執意要送大媽去醫院。大媽搖搖頭，說啥也不去。

轉眼中秋節過去。有了大媽幫忙，這個節過得特順利，小生賺了錢。夜里，小生媳婦說，多虧了大媽。小生說，結帳時多給她一些錢。

第二天，大媽沒來。小生媳婦說，該不是累病了吧？小生說，也許。兩口兒心里愧愧的。又過了一天，仍沒來。小生媳婦說，該不是住院了吧？小生說，可能。小兩口就買了禮物挨個醫院去找，終沒尋到大媽的蹤影，兩口兒深怪自己只顧忙生意沒問大媽住哪兒。

兩口兒悶悶不樂地回到家，見小果正在桌上擺弄啥物件，一看，竟是大媽的玉蝴蝶。小生媳婦急了，斥責他：你這孩子怎要奶奶這么貴重的東西？小生一聽，上去在兒子屁股上踢了一腳，罵道：沒出息！兒子哇地哭了，說：我沒要，誰知啥時奶奶擱我書包里了。

大媽再沒回來。工錢一分沒支，這讓小兩口很是寢食難安。

轉眼春節，小生和媳婦回老家過年。兩人關了店門，把一迭錢交給房東說，若有個大媽來討工錢麻煩轉交給她。

在娘家，小生媳婦見了多年未見的姨媽。姨媽神秘兮兮地問：妮，你知道小生他娘嗎？不是在小生兩歲時就死了嗎？小生媳婦說。啥呀！她是偷偷去了黑龍江。說來這事也不全怪她。小生爹是個酒鬼，不過日子，外面還養著個相好的。小兩口老干仗。婆婆又總護著兒子。小生娘覺著沒奔頭，咬咬牙離開了那個家。今年不知為啥回關里來了。娘家沒了近人，只有個娘家侄，侄媳婦還容不下，整天黑眼白眼指桑罵槐的，她都忍了。聽說還去縣城打過工?；貋砗笳f是就回黑龍江，夜里猛丁得了個急性病竟去了。唉，真是個苦命人呀！

啊——小生媳婦張著嘴半天合不攏，她驀然想起了那位幫工的大媽，想起了玉蝴蝶，止不住的淚水潸潸流下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