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教員先生

□【意大利】菲爾南擔·瑪巧基 著 楊佳 編譯

晚安，教員先生

□【意大利】菲爾南擔·瑪巧基 著 楊佳 編譯

在米蘭市附近的巴得喬鎮，有一座非常簡陋的木屋，屋里房間很小，右邊放著板床，左邊擱著臉盆架，中央擺了一張大紅木寫字臺，這是室內最漂亮的擺設。屋子的主人叫勃魯諾·奇，是位瘦弱的教員。

除了星期日，每天晚上總有十來個十歲左右的孩子，穿過偏僻的小巷，來到木屋前，輕輕敲門，等到教員說“進來吧”，孩子們便魚貫進屋，并排坐在用兩塊粗木板釘成的長凳上，靜靜地、認真地聽教員講課。

這些孩子，白天要干活，他們有的是機械工的幫手，有的是飯館里的小廝，有的是商店里的送貨工……他們整天干活兒，無法進學校。這位教員為了幫助他們，每天晚上按時給他們上課，而孩子們呢，送點錢和食物給老師，作為報酬。

這天晚上，孩子們進屋后向教員問了晚安，一個飯館里的小廝帶來了一條魚，另一個在糖果店幫工的孩子帶來了燕麥餅。

教員紅著臉，輕輕地說了聲“謝謝”，然后把食品收了下來，隨即咳嗽了一聲，開始講課。

每天的上課時間只有短短兩小時，教員所教的東西當然不多，可學生們在學了幾個月后卻能看書、寫字了，有些孩子在學完全部課程后，順利地通過了會考，得到了中學文憑。為了表示感謝，孩子的母親準備了豐盛的午餐請教員，教員還即席發表講話，博得熱烈的掌聲。這掌聲使他感到，這就是人生的樂趣??！

這天下課后，一個孩子走到教員跟前，說：“老師，電視臺有喜劇節目……您愿意去酒吧看看嗎？”

“喜劇……”教員重復著，“哦，當然……如果街上沒有這么多霧的話?！逼鋵嵥c其說怕霧，還不如說怕冷，因為他那件舊雨衣既滲水又透風，穿了同沒穿一樣。

“去吧！”孩子們苦苦央求著，“我們都去……”

望著可愛真誠的孩子們，教員和藹地說：“到時候再說吧……”

又一天，教員應邀到米蘭市一位有錢人家里，有錢人正在為兒子招聘家庭教師。

到了以后，一個女傭把他領到客廳里等著，一會兒，進來了一位珠光寶氣的太太，她皺著眉頭從頭到腳把教員打量一番，說：“請您回去吧……我們已經雇到了家庭教師?！闭f罷，她像打發乞丐似的遞給教員二十塊錢，說，“這是給您的車費?！?/p>

教員羞憤地縮回手，聲音顫抖地說：“謝謝您，太太！不必了……我住得很近，只有兩步路?！?/p>

其實，從米蘭市中心到巴得喬鎮，得走兩個鐘頭。他冒著刺骨的寒風，冷得他連氣也透不過來，他把那破舊的、單薄的衣服裹緊，邊走邊氣憤地想：哼，假如我穿著體面的衣服，那女人就不會那么對我了。

等他回到家，天已晚了，白天的遭遇，使他怎么也不愿一個人待在家里，他決定去酒吧。

這時，酒吧里已經坐滿了人，他向自己的學生走去，他們早已替他占好了位置。孩子們一見他，便親熱地招呼道：“老師，快過來！”

就在這時，來了一伙年輕人，其中有個穿藍色運動衣和皮外套的小伙子，悶聲不響地走過來，粗暴地把一個男孩子從凳了子上推開，強占了位置。

教員一見，憤怒地叫道：“你這是什么行為？馬上把凳子還給孩子！”

那小伙子看了他一下，蠻橫地說：“不關你的事！”

“這是我的事！”教員氣得臉色發青，說，“這些孩子是我的學生，我要對他們負責。把凳子還給孩子！”

那個小伙子沖著教員哈哈大笑，同時向兩個伙伴使了個眼色，對教員說：“我們到外面去談。教員先生！”

教員憤怒地說：“聽便！”

一個孩子哭著說：“老師，您不能去，他們有三個人，會打死您的！”

但教員似乎沒有聽見孩子的哭聲，跟著這伙青年出去了。

對于這個視斗毆打架為家常便飯的流氓來說，對付這樣一個瘦弱的教員，根本用不著伙伴們幫忙，他一拳就把教員打昏在地了……

當教員清醒過來時，已在警察局里了。孩子們在他身旁，那三個流氓站在稍遠的地方，正得意洋洋地笑著。

一個孩子告訴他，在那流氓毆打他時，他們報告了警察，警察把三個流氓抓起來了。

警官先詢問孩子們，然后審問教員。這個警官用譏諷的目光把教員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說：“嗯，如果您也算個教員……請拿出證件來?！?/p>

教員聽警官這么問話，氣得渾身打戰：挨了打還要證件，豈有此理！

警官見他不吭聲，用更刺耳的語調大聲重復說：“證件……”

教員這才不情愿地從破皮夾里抽出一張紙片，顫抖著手，遞給警官。

警官不屑地看了一眼，就嘲弄說：“啊，原來是這樣，先生……您是什么教員??？”

教員忙向警官使眼色，央求他別當著孩子們的面聲張出去。但是警官依舊大聲嚷道：“您自稱教員，這對我們并不重要，不過你不該這樣冒充啊……”他又向孩子們說：“孩子們，你們聽著，他不是教員，只是一個普通的工人，他的名字叫勃魯諾·奇，他是個假教員！你們上當了！”

“不對！”一個孩子哭著嚷道，“他家里有寫字臺！”

“什么，他有寫字臺？哈哈，我也有寫字臺，可我是警官，不是教員?！?/p>

接著，警官雖然也煞有介事地表示，要懲辦這三個流氓，但看教員無意提出控訴，也就把他們全都放了。

教員臉色蒼白，耷拉著腦袋，慢吞吞地走出警察局，孩子們垂頭喪氣地跟在他后面。當他們走到那條偏僻的小巷時，教員凄楚地對孩子們說：“現在你們明白真相了，以后就用不著再來我這兒上課了?！彼咧鴾I水，望著孩子們，繼續說，“不錯，我是干粗活的，但我并不因此而羞愧，我一生都希望成為一個教員……做教員得有錢，可我沒有……我是靠自學成功的人。我對你們說過，我曾在學校里教過好幾年書，那是撒謊。請原諒我對你們說了假話?！?/p>

說完，他伸出了手，向孩子們道別……

這一夜，他沒有合眼，他感到喉頭發脹、梗塞。但是，第二天早晨，他仍然按時起了床，坐到寫字臺前，批改孩子們最后一次作業。他心里非常清楚，孩子們的母親是不會再讓自己的子女到他這個冒牌教員這兒來了，但這些作業，還是應該批改。

為了不再想這件事，白天他去了圖書館，讀他最喜歡的大仲馬的作品。但是，他無法集中注意力去體會書中主人公的感情，他的眼鏡蒙著一層水汽，他故意大聲地擤鼻涕，免得讓鄰座的人看到他在哭泣。

教員回到家里，已是晚上八點了，房間里沒有燈光，這就是說，孩子們一個也沒有來！他懷著委屈、沉重的心情走進房間，扭開電燈，呀！他愣了，只見在兩旁的長板凳上，端端正正地坐著十來個孩子。

孩子們一見他，齊聲叫道：“晚安，老師！”

他竭力控制自己，忍住了奪眶欲出的淚水，回答一聲：“晚安，孩子們！”

（原載《精選故事會》2014年1-2期合刊 湖北李云貴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