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懲

□黃庭凱

鬼懲

□黃庭凱

民國初期，粵桂軍閥在桂中一帶混戰，加上連年旱災，以致民眾生計難以為繼。膽大的就落草為寇，更多的則是流落他鄉乞討為生。

曾武山是這一帶少有的大戶，深知在如此動亂時期，要確保性命、家財無虞，不僅要防匪防盜，也要防搶。密密麻麻的流民，為了不餓死，極有可能瞬間就變成流寇，一旦蜂擁而起，再多的錢糧也會被哄搶而光。所以，他除了以銀元開路與軍閥搞好關系外，還不惜花了大把的銀元購買了槍支彈藥，加強了護院隊的裝備。

這天一早，家丁剛開大門，就見一個骨瘦如柴的流民抱著一個兩三歲的孩子跪在門檻上，打罵都不走，只好報告給曾武山。曾武山剛一出現，那個流民就磕頭，說：“大慈大悲的老爺，給一口稀飯吧，孩子快餓死！”他懷里的孩子瘦得皮包骨頭，雙眼緊閉。前不見頭后不見尾的流民隊伍從門外川流而過，此刻都停了下來，盯著曾武山。曾武山知道，一旦施舍了這個流民，整個流民隊伍就會蜂擁上來，場面就難收拾了。于是他冷冷地說：“你去求觀音菩薩吧?！绷髅癫粩嗫念^，說：“我們已經三天三夜沒吃了，孩子就要餓死了，求老爺發慈悲，給一口稀飯吧，我給你做牛做馬……”曾武山厭惡地說：“我家不缺牛馬！”吩咐家丁緊閉大門，任流民如何哀求就是不理。

第二天，家丁報告說，那個流民抱著孩子偎依著大門，雙雙餓死了。估計是流民認為方圓百里，只有曾武山能救孩子的命，所以至死都不走。曾武山皺著眉頭說：“真是死皮賴臉！晦氣！”吩咐家丁把這對父子的尸體抬到荒山野嶺丟了。

不久后，曾武山去拜訪一個好友。好友擺了好酒好菜，兩人喝得不盡興，就叫仆人一起上陣劃拳猜碼，喝到半夜，都爛醉如泥。曾武山是個怕老婆的人，不敢留宿，帶著仆人踉踉蹌蹌返回。

第二天一早，家丁開了大門，看到曾武山渾身濕漉漉地躺在地上，沉醉不醒，卻不見仆人的身影。兩天后，在村中的魚塘里，浮起了仆人的尸體。大家經過分析都認為，他們出了好友家，一起攙扶著走，酒醉路黑，不小心就掉進了路邊的魚塘。但讓人不解的是，仆人被淹死，曾武山是如何上岸回家的？曾武山醒來后，記不起是如何從好友家回來的，但大家這么一說，他就隱約記得，是有人把他從水里托起，然后送回來的。

大家都說，曾武山能化險為夷，是他前世修來的福，有神靈保佑。于是曾武山下令宰牛殺豬，焚香叩謝祖宗和神靈。

一日，一個游僧路過曾府，盯著宅院思索許久，對家丁說曾府陰氣極重。家丁忙報給曾武山。曾武山出來說：“誰在這妖言惑眾！”游僧一看見曾武山，大吃一驚，叫道：“這位爺鬼纏身了！”曾武山喝道：“胡言亂語！我有神靈相助，何來的鬼纏身？”游僧肯定地說：“若干月前此處不是曾倒斃一對父子嗎？想必是他們陰魂不散，纏上老爺了。貧僧即刻為老爺驅鬼?！痹渖絾枺骸澳泸尮硪嗌馘X財？”游僧說：“貧僧此次下山化緣是為了修復山門，老爺隨意施舍便是?！痹渖嚼湫?，說：“窮鬼怎能進我富貴之門？怎能纏我富貴之身？”隨即又口出惡語，“施舍你大魚大肉如何？”游僧無言以對，嘆息離去。曾武山交代家丁說，若是再遇到此類騙人錢財的無賴，盡可棍棒打發。

曾武山的獨生子在省城讀大學，成績出類拔萃，還有一年就畢業。曾武山打算送他出洋留學，以便光宗耀祖。臨近年關，兒子放假回家過春節，全家一片喜氣洋洋。第二天，兒子說要去縣城拜訪幾個舊友。

誰知幾天過去了，還不見兒子回來。曾武山開始并不在意，認為跟一個舊友敘舊要一天，拜訪幾個舊友就需要幾天。但到了年三十這天還不見兒子的身影，曾武山就著急了，打發家丁去尋找。兒子的幾個舊友都說，他前兩天已經回去了。

家丁返回，路過村中的魚塘?？匆娞林醒氲乃嫔掀≈痪咚朗?，從死尸的衣著看，極像少爺，便狂奔回去報告。曾府上下都驚慌失措地跑到魚塘邊，家丁把死尸打撈上岸，果然是失蹤多日的少爺。大家都亂成一團，曾武山臉無血色，跺腳仰天狂叫：“天??！神靈呢？”突然他腳下一滑，撲通掉進了魚塘，在水中掙扎了幾下，就沉了下去。大家對這突然的一幕嚇得目瞪口呆，曾武山的老婆叫道：“快下去救老爺??！”幾個家丁來不及脫衣服，紛紛跳進水中潛水撈救。令人困惑的是，魚塘不算大，水也才深及頸部，但無論家丁們怎么尋找，都不見曾武山的蹤影。

第二天，也就是大年初一，曾武山浮出了水面，已經死去多時。

那個游僧又一次路過曾府，府里一片哀號。游僧長嘆一聲，自言自語：“貧僧如實相告，卻說貧僧打誑語！他當初救你，是為了讓你也感受痛失孩子生不如死的哀痛后再死……”

（原載《新聊齋》2013年第11期 河北蔣建國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