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角也精彩
——扮演京劇《宇宙鋒》啞奴的一點體會

■楊少君

配角也精彩
——扮演京劇《宇宙鋒》啞奴的一點體會

■楊少君

京劇《宇宙鋒》是前輩大師梅蘭芳先生的代表劇目之一。1986年我在江蘇省京劇院領導的安排下參演了傳統京劇《宇宙鋒》。當年主要角色趙艷容是由梅蘭芳大師的關門弟子沈小梅飾演，而我則有幸扮演趙艷容的貼身丫鬟——啞奴一角。

那時候對啞奴這個角色的理解非常膚淺，當時認為啞奴的身份不過是相府小姐的丫鬟，在舞臺上啞巴除了發出?“啊吧－啊吧”?的聲音，就無其它作為，既沒有臺詞更不可能有唱段，應該是任何一個小演員都能勝任的。但是，通過與沈小梅老師的合作，在她的啟發和帶動下漸漸領會和感悟到這個角色的特別之處。經過這些年不斷地努力，終于使啞奴這個人物在舞臺上煥發了新的生命和光彩。

《宇宙鋒》里《修本》一折是全場戲中最為重頭和關鍵的一折。劇情大意是奸相趙高禍害朝野，濫殺無辜，竟將姻親一家滿門誅殺。為了一己私欲，欲將孀居的女兒趙艷容獻給皇帝。趙女堅決不從卻也無計可施，危急之中啞奴想出讓小姐裝瘋的計策，得以避免入宮。而啞奴這個人物對劇情的發展有著不可或缺的作用。

通常傳統劇目中的丫鬟、門官、家人等配角俗稱大“龍套”，都有一定的表演程式，除了按部就班地完成自己的“戲份”后，即可立在一邊做“道具”狀。之前看到的啞奴也是這樣的處理方式，啞奴完成了自己的表演部分就站立一旁，在主要角色進行大段的演唱或表演時，啞奴這一角色似乎已游離于劇情之外。

但是，在與沈小梅老師配戲互動時，我發現啞奴這個人物極富鮮明的個性和特征，有著充分的挖掘潛能。如何才能完美地表現，如何才能做到既不喧賓奪主又要恰到好處，同時還要保留戲劇矛盾沖突的觀賞性。首先是從體會人物的內心情感開始，啞奴是相國之女的貼身伴嫁丫鬟，不僅侍候小姐衣食住行，更多的還應該有感情的相互依賴。在小姐遭遇大難，人生充滿坎坷悲情時堅決地與其共進退，體現了啞奴是一個十分堅定和忠誠的女仆。因此，在整個表演過程中，我利用眼神和形態，來表現啞奴對小姐的憐愛和忠心。

在小姐大段的【反二黃】演唱時，啞奴與小姐的互動循序漸進非常重要。一開始她想到使用裝瘋的計謀，暗暗指導小姐一步步實施，同時也十分小心地不讓趙父識破。趙父第一次面對女兒瘋態時表現出強烈的狐疑，此時若是啞奴表現得十分從容并積極的配合小姐，勢必會加重其父的懷疑。此時我將表演處理成啞奴也對小姐的突然瘋癲表現的十分詫異。在小姐癱坐地上之際，啞奴并不急于上前攙扶，而是雙手平伸焦急地呼喚老爺表示不知該怎么應對，在趙父的示意下才趕緊攙起了趙女。之后趙父從疑惑轉為憎憤，予以強硬的態度迫使小姐就范。而作為大家閨秀的小姐有點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往下繼續。我此時強化了用眼神和形體動作來指導小姐如何裝瘋：先是吵著要上天入地，后把父親當兒子戲弄，直至最后教小姐把父親當成夫君，要其父一起去閨房共話纏綿，以達到讓其父信以為真的目的。

值得細說的是在教小姐認父為夫的表演中為了把握分寸，我做了一些特別的改動和增加。以前學到的表現方式是在教過小姐的具體動作之后就站在一邊，漠視小姐的抗拒和內心掙扎，無其他的表演。而我則是時刻把關切的目光投在小姐身上，隨時準備與她目光交匯給予精神支援。當小姐不得不稱父為夫君感到屈辱難忍時，十分無助想要放棄裝瘋的計劃，急轉身打算沖回內室。為了不使計劃流產，準確地表現啞奴的焦急，我使用堅定、不乏祈求意味的目光，快步上前用身體擋住了小姐的去路，用手拉住小姐加以阻攔，敦促她繼續裝瘋。雖然這個舉動對于小姐可以說是殘忍的，但是為了達到不被送進宮中的目的，不能半途而廢，啞奴必須鼓勵小姐完成整個計劃。在這里，我設計踩著小碎步略帶強行地推搡著促使小姐步步后退。這時的趙父唉聲嘆氣，無以奈何，怎么也不能相信自己的女兒竟會真的瘋癲。就在即將觸及趙父視線時，啞奴突然轉身，放開了小姐的手快步與小姐拉開距離，而臉上卻表現出與己無關的神情。其實這也是一招險棋，如果被趙父察覺，必定前功盡棄。每當演到這個當口，臺上臺下也都為此捏著一把冷汗。從演出的舞臺效果上來看，這時候的觀眾反應較為強烈，效果很好。

期間還有一段表演頗為有趣。趙女聽從啞奴的建議去到后廳做裝瘋準備 （舞臺上的人物裝扮要做一番改變，行內俗稱“趕場”），此時在臺上只有趙父和啞奴兩人。為了留出充足的時間，又不致舞臺上“冷場”，原劇本設計了啞奴與趙父有一段手語交流。在這個過程中，啞奴的手勢如果不清晰明確，觀眾就無法了解這兩個人物之間交流的內容。為了找到聾啞人在表現情緒時的真實感覺，我特意在生活中觀察了聾啞人交流時的表情，從而巧妙地運用到舞臺的表演中。先是在臺上走大半圈圓場，攤開雙手表現出對事態的發展一籌莫展，然后決定冒大不韙去面對相爺。此時啞奴的目光和手上的動作都要表現出一種堅定和果斷。她走到相爺身邊拉住他走到臺口，雙手翻水袖拱手懇求相爺不要把小姐送進宮，相爺以手捋髯口表示自己只是皇上的臣子，不能違抗圣旨。但是為了小姐的未來，啞奴彎身蹲步不斷地施禮懇求相爺無論如何想辦法保全小姐的名節。此時的相爺已表現的十分不耐煩，伸出小拇指譏諷啞奴一個區區小人物怎敢過問君臣之間的事情，并重重的一甩水袖，背過身去。此時啞奴的內心十分痛恨，恨不得親手血刃這樣的奸臣。但卻不敢表現在臉上，只有等相爺轉過身，才在其背后也憤憤地狠甩水袖以表達心中的不滿。在封建時代，作為奴仆的小人物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與上層階級做對抗。所以設計了在相爺背后做小動作，甩袖、羞臉，從而充分表現出啞奴的內心抗爭和愛憎情緒。每每演到此都能引起觀眾的一片唏噓和同情。

《修本》是以女主角的唱功為主的大文戲，劇情的發展和表現很容易顯得沉悶而乏味，所以一些相關的配角必須在表演上有所突破。戲曲表演講究?“四功五法”，其肢體語言均以“手眼身法步”高于生活的形式表現。經過舞臺的藝術創作，即便在生活中邋遢不堪的“瘋子”形象也可以變得美輪美奐。也正是因為啞奴聰敏機智的襯托，才使主人公達到“似瘋非瘋，真醒假瘋”的完美的舞臺效果。傳統京劇《宇宙鋒》原本的創作就很經典，同時也給了演員很大的自由創作的空間，要想完美深入的表現人物，就一定要多下功夫，精益求精，才能不斷的進步，不斷地提高，進而創造出更為飽滿和豐富的人物形象。

迄今我已經完成了無數場啞奴的表演，傍演過很多名角。值得一提的是與上海京劇院國家一級演員李國靜的合作。2008年央視11套空中大劇院欄目到江蘇錄制梅派名劇《宇宙鋒》，主要演員就是李國靜。原先安排了一名年輕演員飾演啞奴，請我擔任指導老師。幾番排練下來，欄目導演發現我的功夫和能力可以真正勝任這個角色，當場決定換我來演！這場演出錄像后來經常出現在央視11套的節目里。

本單位的老同志屠先生看了演出對我豎起大拇指：“演得好！我看過很多人演啞奴，你演的啞奴是最具鮮活生命力的！”。還有每次演出終場，都有觀眾主動到后臺索求合影并給予這樣的評價：“你演的啞奴太機靈，太可愛了！我們非常喜歡！”……

我知道,正是因為行家的認可和觀眾的贊譽，才使我對啞奴這個角色的理解和把握越來越深入，越來越準確。也正是因為同行的認可、觀眾的贊譽，才讓我對藝術對更好地表現人物孜孜以求。

京劇已有200年歷史，是中國的“國粹”，是近代中國戲曲的代表。她是最具中國文化特征和形象符號的表演藝術，也是中國傳統文化中最為寶貴的財富之一。作為京劇演員，我們有義務、有責任做一個民族文化的弘揚者、踐行者，才能使我們的民族文化瑰寶不斷的發揚光大，代代相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