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簽字了嗎

李偉

放學了，四年級男孩張稻子，手里拿著一張試卷，邊走邊踢著路邊的小石子，腦海里有個小人在說話：“這張試卷也要家長簽字嗎？”

說起簽字，張稻子就來氣：人干嗎非要別人簽字呢？

他記得，一年級作業都是他老爸簽字，他老爸的字雖然不好看，像雞抓的一樣，但也算是行書，而且沒有被老師批評過?？墒悄翘煸缟?，張稻子老爸突然說要去打工，話剛說完，一個大蛇皮袋就壓著他老爸擠出了門框。

這樣，作業簽字的任務就落到了他奶奶身上，你瞧他奶奶簽的什么：“作業已經檢查，奶奶”。張稻子一看嚇了一跳，這簽字，要是讓老師看到了，不是占老師的便宜么？你冒充老師的奶奶呀。于是張稻子把“奶奶”兩字去掉了。

接下來，張稻子抓了幾天腦袋，想啊想，只好讓他爺爺完成這光榮而艱巨的任務了。爺爺倒很樂意，不像奶奶，有一次奶奶剛剛查完母雞肚子里有沒有蛋，手也不洗，直接就簽字，弄得簽完字的本子，還有雞屁股的腥味。

他爺爺可有意思呢，前腳踏進門，聽到“簽字”二字，立刻輕輕放下肩頭的鋤頭，再打點井水，慢慢清洗沾滿泥土的手，拿起毛巾慢慢揩干，這才坐在大凳上喊：“好，可以簽字啦！”張稻子看爺爺這樣子，像過年上香一樣虔誠。

不過，張稻子爺爺的字可不敢恭維，肥肥的筆畫像冬瓜，瘦瘦的筆畫像豇豆，好在這些冬瓜、豇豆都不連藤兒，也就是說，他爺爺的字一點也不潦草。最起碼，態度給了老師印象分，也叫同情分啦，老師那關也就過了。

然而昨天，爺爺突然住進了鎮上的醫院，那下次簽字……

張稻子記得，媽媽也簽過一次字，那次他老爸出去抗旱了，作業本子上，張稻子只好請老媽“到此一游”。他老媽當時簽的字是：“檢查完畢，張稻子的家長弓巧巧”。

課代表檢查他的簽字時，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他咿咿呀呀念道：“檢查完畢，張稻子的家長32323。

”

同學們莫名其妙，語文課代表說：“張稻子的家長是個特務，還有數字暗號?！?/p>

“你胡說，那不是數字，是我媽媽的名字，我媽叫弓巧巧！”張稻子心里責怪老媽的簽字也太差勁了，把“弓”草寫成了“3”，把“巧”草寫成了“23”。

課代表把本子遞給圍觀的同學們，“還弓巧巧呢！這就是32323。

”

有同學在旁邊附和，“這數字可能是一道魔咒??！”

“那張稻子的老媽不就是巫婆啦！哈哈哈?！?/p>

“你老媽才是巫婆?！睆埖咀影倏谀q，臉紅得像潑了一瓢番茄汁，一張嘴對付不了十幾張嘴，他干脆逃出教室。

想著想著，張稻子來到村東頭的李豆子家，李豆子是他同學，他爺爺去世了，爸媽都在杭州打工，家里就一個扁擔倒下來都不知道是“一”字的奶奶。

“豆子，你卷子簽字了嗎？”張稻子急急地問。

“簽了?！崩疃棺铀斓卣f。

“咋簽的？誰簽的？”

“綠豆三叔??！”

“他又不是家長，這不是騙老師嗎？”

“簽字又不是殺人放火，難道還犯法？我們村好多同學都是他簽的呢！”

“那咋簽呢？”

“只要你買一碗綠豆湯，他就簽，要簽什么字就簽什么字，他有好多不同的筆，會寫好多種字體，真了不起?！?/p>

第二天一大早，太陽就被雞鳴鬧醒了。張稻子看著太陽紅紅的臉龐，有些羞愧：今天要做賊，找一個不是家長的人簽字，不是做賊么！

在學校對面一個隱蔽的胡同里，已經有很多同學提前來了，他們像一筐子紅薯擠在綠豆三叔的攤子前，你推我一把，我推你一下。有個同學漲紅了臉，舉起手里的牌子：“讓一讓，我是‘月票，等我簽了你們再來！”

綠豆三叔伸過長臂猿一樣的手臂，接過那名同學的卷子：“別擠別擠，別把湯桶擠潑啦！月票同學優先?！?/p>

綠豆湯還是潑得到處都是，校服成了綠豆校服，書包成了綠豆書包。有的同學干脆不要綠豆湯，把買綠豆湯的錢扔到綠豆三叔面前的方便面盒子里，舉著卷子擠出來。

得到簽字的同學心滿意足地一蹦一跳，消失在胡同深處。

同學們都走了，張稻子和綠豆三叔，大眼瞪小眼站在一起。

“同學，要簽字嗎？”

“是。我也買一碗綠豆湯?！?/p>

“不行啊，我已經簽了十幾個同學了，當了十幾個家長，再簽的話，怕被老師發現，你們會挨批評！”綠豆三叔很為難，“要不，你去找找‘燒餅，他的字也不錯?！?/p>

張稻子知道“燒餅”，就是那個賣燒餅的叔叔。

燒餅叔叔直搓手上的面粉，也不簽，理由和綠豆三叔的一樣。

“死定了，今天死定了?！边M教室時，張稻子心里那個不爽啊，沒法說啦，“只好死豬不怕開水燙了”。

老師進來了，課代表笑嘻嘻走到老師面前：“老師，只有張稻子的卷子沒有家長簽字?！?/p>

老師嚴肅地說：“我沒有叫家長簽字??！”

課代表說：“以前不是都要簽字嗎？”

老師說：“從今往后，不簽了，不光卷子不簽，作業也不要家長簽字。很多家長都在外地打工，怎么簽字？”

幾天后，綠豆三叔和燒餅叔叔的攤子消失了。

（責編/梁策）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