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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麗娘”符號對明清傳奇男性形象刻畫的影響

2015-01-09 08:17張嵐嵐
西部學刊 2014年12期
關鍵詞:杜麗娘刻畫

摘要:作為經典,《牡丹亭》對后世傳奇創作的影響持久而深入。作為劇中中心人物的杜麗娘,其符號所指形成強力輻射,不僅對女性形象,更是對男性形象的刻畫帶來影響。男性對個體私生活領域的關注和追求熱情得以激發并對杜麗娘的動作進行模仿,而在對“情”進行聚焦時出現的對立式分散,又使性別格局的不對等得以顯現。

關鍵詞:明清傳奇;“杜麗娘”;男性形象;刻畫

《牡丹亭》中的柳夢梅,“作為杜麗娘的愛人”,[1]40“以情抗理”主旨的輔助完成者,常遭質疑和非議,認為其性格不鮮明,個性不突出,甚至可有可無:柳夢梅之于杜麗娘,無異蒹葭倚玉?!岸披惸锏男蜗?,是湯顯祖在《牡丹亭》中的一個光輝的創造”,[1]35相較于杜麗娘的異彩,柳夢梅過于黯淡,“他畢竟是封建士大夫之類的平庸人物。這位來自現實世界的熱衷功名的書生和富有理想的杜麗娘是不相同的?!鄙醵劣凇傲鴫裘啡宋镄蜗笕狈獠?,是《牡丹亭》戀愛故事的美中不足”。[1]41柳夢梅形象的不豐滿抑或缺陷的存在,對后世作家來說卻是幸運的?!昂髞碓娙艘雿渎额^角,唯一的辦法就是把前人的某些次要的、不突出的特點在‘我身上加以強化,從而造成一種錯覺——似乎這種風格是我首創的,前人反而似乎因為巧合而在模仿‘我?!盵2]4因而相較于杜麗娘的續寫,柳夢梅形象的創作反而有著更大的自由發揮的寫作空間和超越經典的可能性。后世作家融合湯顯祖所開拓的“杜麗娘”的形象內涵及符號“所指”,將柳夢梅的許多“未定性”、“暗隱型”描寫和特質加以具體化和強化,化育成男性欲望敘事的嶄新面貌。

一、激發了對個體私生活領域的追求熱情

“隱逸”是“人文知識分子在世生存的本質特性之一”,潛匿文人內心的“隱逸”情結根深而常存,“隱逸性成為人文知識分子普遍的內在精神氣質,那就是:對社會主流與中心一種自覺的間距化或邊緣化?!?[3]203他們“或隱居以求其志,或回避以全其道,或靜己以鎮其躁,或去危以圖其安,或垢俗以動其概,或疵物以激其清?!盵4]805隱逸與仕進的矛盾幾乎貫穿整個封建社會,覆蓋到每一個文人個體?!斑@種矛盾歸結起來無非是社會理想、政治理想和人格理想之間的矛盾”,[5]244而時政的險惡無疑是隱逸之風盛行的重大促因。明代中后期,政治走向腐敗?;鹿倥獧?,廠衛特務橫行,“自京師及天下,旁午偵事,雖王府不免”,“冤死者相屬”。①陷害忠良,官吏“無辜受屈者甚多”。②大學士商輅指出,“近日伺察太繁,法令太急,刑網太密。官校拘執職官,事皆出于風聞。暮夜搜檢家財,不見有無駕帖。人心震懾,各懷疑懼?!雹蹏谰恼维F實,使眾多文人宦意冷淡,紛紛退出政治疆場?!肚猷]記》中劉乾初的朋友蕭長公即是如此,邊功建成,反被樞密使領了賞,“古道得罪于朝廷,猶可言也,得罪于權奸,不可言也”。當外面傳報“老爺革職為民了”,蕭長公連說“快脫去官服?!?/p>

【油葫蘆】說甚么烏紗耀眼明,騁黃金腰帶橫,宮袍卸下一身輕。(換小帽青衣介)你看我青衫稱體還齊整,芒鞋穩步翻干凈,那里有千鐘粟富貴根,終守著幾甕齏窮酸命,仕林中原數不著咱名姓,算編籍也添丁。④

陳森《梅花夢》中言吳佚認為“仕途險易,那能逆料”,而醉心于山水:“西湖緣淺,使人掃興?!保ǖ诙觥吨]師》)張若水之父張靜存因“仕途不測”,而“甘隱跡于巖阿,恒產可耕,且耽情于筆硯?!保ǖ谑觥队栕印罚┥蜴谥小毒U春園》,丞相伯顏“炎炎之勢,實可蒸天”,“順我的,便是良吏忠臣,那管無功于百姓,以權勢壓朝廷;逆我的,便是貪官奸職,何知有益于國家?!保ǖ诰懦觥都橘潯罚┰谶@種政治環境中,“年方少壯,正宜奮志功名”的阮翀,卻也避世隱居,只因“仕途險幻”(第五出《僑園》)。李漁《比目魚》中,慕容介之妻和慕容介最能體會做官的艱險之處。第五出《辦賊》慕容介妻子勸慰丈夫:“相公,你仕途的甘苦都已盡嘗,宦海的風波甚是難測。既有高尚之心,何不早些決策,只管因仍茍且。試想到那吏議掛身、彈章塞口的時節,還能勾飄然而去么?”第十二出《肥遁》,慕容介之妻認為“為宦十年”,等于“苦了十年”,“最喜把官辭”。慕容介作祭紗帽文一篇,“非是俺義背情忘,怨把恩償,只為你性兒中原帶風波,因此上任飄蓬付與蒼茫!”“莫說我做官的人,離了職守,無拘無束,竟與神仙一般;就是做官家的,離了轉斗,也便放心樂意,做起醉漢來,可見這頂紗帽累人不小”,慕妻也作祭鳳冠文一篇,“非是我沒福將伊承享,都只為慮禍防危,奪取不如丟向?!?/p>

脫離政治權威的隱逸,意味著對傳統儒家價值體系的解構,是對社會的“間距化”和“邊緣化”,這與明代中后期逐漸興起的個體從社會的逃離,個體欲望對社會欲望的逆反趨勢一致。傳統的農業社會,生產的自給自足為寄情山水的陶淵明式歸隱提供了物質保障。而明代中晚期,生產方式的不同也引發了新的與社會“間距”的方式。商品經濟的發展,一方面,人們生產生活的相互依賴程度加大,“遺世而獨立”難以在生活中實踐;另一方面,隨著物資的豐富,經濟條件的改善,市民階層的壯大,五彩斑斕的世俗生活對士人構成了強大的吸引力?!摆吽?,是晚明士人心態的一個顯著特征?!盵6]沉迷于形而下的“百姓日用”之事,開始成為文人的新的隱逸依托。遠離政治核心,卸下厚重的道統、使命、責任等精神束縛,明清文人開始優游于日常生活中的衣食住行、山水聲色等肉體享樂,“士貴為己,務自適”,“我以自私自利之心,為自私自利之學,直取自己快當,不顧他人非刺”。[7]258他們對個人私生活領域的事務有著超乎以往的熱情,由此帶動了晚明休閑文化的興起。游山玩水,構筑園林,飲酒作詩,組建家班,自由適意,“大丈夫當獨來獨往,自適其逸耳,豈可逐世啼笑,聽人穿鼻絡首?”[8]顧仲瑛“幽居人世外,久厭世朝喧?!薄靶膮挿比A,性耽寂寞,實因志以適,豈有托而逃?因此朝廷屢授我翰林承旨,老夫堅意不受,隱居此地?!保ā懂悏粲洝返谌觥洞河巍罚段鲌@記》中趙玉英之父,“性格清奇古怪,年紀只好五十,就不愿做官,致政歸來,足跡不入城市,在西山僻處造下這所園子,名曰西園?!保ǖ谒某觥秾び摹罚毒G牡丹》中沈重,“原任翰林學士,請告歸家,宦情已斷,詩癖彌深?!保ǖ谌觥吨x詠》)《灑雪堂》魏鵬,“況兼無意功名,常居愁病,且合怡情山水,未可奔馳。此番應舉,便不去也得?!保ǖ谑顺觥百Z母贈行”)

與此同時,湯顯祖通過杜麗娘女性主體的欲望敘事,為個體的本體性欲望表達贏得了合法空間。扶植起個人對私生活追求的權利,并將之與個人公共生活并立。進而,湯顯祖認為“人生而有情”,“世總為情”,⑤把“情”從個人私生活中凸顯出來,視其為個體生命的表征。對“情”的濃墨重寫,開始成為某種象征,標志著“自我”的放大和對“集體”陰影籠罩的逃脫。在這種大的社會語境與文學語境中,男性主體對個人私生活尤其是“情”的追求熱情被大大激發。

二、對“情”的聚焦與發散

杜麗娘“情”的“所指”,與大的社會語境共同發力,使后世傳奇中男性的欲望敘事具備了與往日不同的表述,他們對“情”開始有了超乎功名之上的珍重?!赌档ねぁ分?,柳夢梅還是一個汲汲功名的“平庸人物”,他有著傳統士大夫的固有追求,“干謁之興甚濃”(第十三出《訣謁》),要“圖前進”。愛情,對他而言,是在功成名就之后順理成章的勝利戰果,是第二位的,“有一日春光暗度黃金柳,雪意沖開了白玉梅。那時節走馬在章臺內,絲兒翠,籠定個百花魁?!保ǖ谝怀觥堆詰选罚┖笫澜邮苷咴趯α鴫裘愤M行重寫時,不滿于他的“情”的不夠堅定和強度上的孱弱,紛紛變其為“情癡”,強化著柳夢梅的“情”。 愛情,開始上升成為他們第一位的人生追求。個體的“情”不僅與功名富貴并提,而且成為更具分量的存在。他們愿為“情”舍棄一切,包括生命、事業與道義。

《西樓記》中于鵑,“我想婚姻乃百年大事,若得傾國之姿,永愜宜家之愿,天那,你便克減我功名壽算,也謝你不盡了!”(第二出《覓緣》)“余生無志鵬程遠,被嚴親強來赴選?!薄叭舻媚滤鼗諡槠?,即終身乞丐,亦所甘心。不得穆素徽為妻,雖指日公卿,非吾愿也。怎奈父親強迫往京赴選,萬不得已,勉上公車?!保ǖ诙觥钝【邸罚翱?,楚楚,不得素徽,縱做南面王,也只是不快?!保ǖ谌宄觥对懶拧罚靶〉懿坏盟鼗?,只管求死。就是會試,亦非本意。今得了素徽,又待廷試了。早些做官,榮耀他卻好?!保ǖ谌叱觥肚慑恕罚秹艋êā分惺挾纺希骸叭諄砘杌杷谱?,忽忽如呆。你看書卷上那一卷不說著情字來。興哀紫玉之歌,重泉相許,抱痛青陵之曲,來世尋盟。但今生邂逅有情娘,何妨金椀?便來生僥幸風流婿,休論玉卮,正是終當情死,也應不畏閻羅?!保ǖ谝怀觥秹羝场罚拔沂挾纺纤老嗨甲阋??!保ǖ谌觥懂媺簟罚而x鴦夢》中秦璧,“這段姻緣,若不成就,可不害殺我也。天天,小生若得永愜宜家之愿,就克減我功名壽算,也謝你不盡了!”(第九出《倩媒》)與柳夢梅對愛情的認知不同,在其后的作品中,愛情往往成為男子人生最重要的追求,功名卻是服務于愛情而退居第二位?!秼杉t記》申純:“功名成否在天,但姐姐深情,小生斷不敢忘也?!薄拔也慌鹿γ麅勺譄o,只怕姻緣一世虛?!保ǖ谌觥独e》)孟稱舜《貞文記》第五出《隔晤》:“功名富貴非吾意。權擔受、冷淡生涯,愿冰人、牢把紅絲系。便是我福緣來至?!薄爸坏靡懒诵〗阊哉Z,奮志求名去也”?!而x鴦夢》中秦璧,“自古道不遇佳人,何名才子?若使未見文君,寧可終身病渴?!保ǖ诙觥堆詰选罚垐浴秹糁芯墶分戌娦?,“有了俺夢中美人,這一個窮秀才值得些甚的?”(第四出《癡尋》)陳森《梅花夢》中張若水,“青云路近,不難捷足先登。而紅粉緣慳,真覺傷心莫訴?!保ǖ谑觥度雺簟罚侗饶眶~》中譚楚玉,“是個情種”,為了接近劉藐姑,入戲班學戲,“做情癡,顧不得名傷義傷?!薄皩W戲之事,雖有妨于名教;鐘情之語,曾見諒于前人?!保ǖ诹觥稕Q計》)

杜麗娘對“情”超越生死的癡迷,引發了人們對“情”的聚焦,在人生所占的比重也在不斷加大。但對“情”的理解則因作者寫作立場、個人趣味等的不同而有了區別。男性主體,在“情至”的同一改寫目標下分道揚鑣,有多情而博愛者,有癡情而專一者。

1.多情而博愛

在傳統封建社會,性別的社會分工人為區別了男女的人生命題。對于男性而言,“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顯示的是人生的圓滿,而婚戀的完美是人生圓滿的充分而非必要條件;對于“守內”的女性而言,對愛情的渴望是從本體存在的生命角度出發,婚戀的完美是人生圓滿的必要且充分條件。就愛情在生命中所占的位置和分量而言,女性往往要高于和重于男性?!对娊洝ばl風·氓》中“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就是這樣一位被遺棄的女性為此所作的真實注解。兩性對待愛情的差別,不能忽視其性別分工不同這一社會成因。鄭《箋》:“士有百行,可以功過相除。至于婦人無外事,維以貞信為節?!卞X鐘書先生認為“按鄭箋殊可引申”,“夫情之所鐘,古之‘士則登山臨水,恣其汗漫,爭利求名,得以排遣;亂思移愛,事尚匪艱。古之‘女閨房窈窕,不能游月騁懷,薪米叢脞,未足忘情攝志;心乎愛矣,獨居深念,思蹇產而勿釋,魂屏營若有亡,理絲愈紛,解帶反結,‘耽不可說,殆亦此之謂歟?”[9]188

“《牡丹亭》影響傳奇作品群”中,男女的社會分工和格局依然沒有轉變,“男主外,女主內”,女子固守著生命中的唯一,而男性則有著更多的生活內容和接觸其他女性的機會。因而,“相思成病”、“抱恨而亡”這樣的事情,往往是女子才做得出的。斯達爾爾夫人認為“愛情于男只是生涯中一段插話,而于女則是生命之全書”。[9]189女子對情感的專一和貞潔對維護男權社會的穩定及其主導特權極其有利,因而,在男性編織的話語世界中,“專一”和“貞潔”作為對女性進行道德評價的核心指標而不斷被加以全方位教化與鞏固?!柏懪男拍詈颓楦猩钌钪哺谒齻冑囈猿砷L的廣大的文化和社會經濟體系中”[10]257而社會話語幾乎從未對男性情感的“專一”進行過規定,甚至在某種程度上,男性能夠從容周旋于多名女性中反成為其富有個人魅力的象征。對男性的情感道德評價集中在其是否對女性構成“始亂終棄”,這種評價本身就顯示了情感雙方地位和權利的不對等。

“愛情”話語的性別歧解,在傳奇創作中不自覺地得以呈現。作家在進行“中心人物”從杜麗娘到柳夢梅的性別轉移時,“情至”思想已不可避免地因話語立場的改變而分化?!岸嗲槎邸钡哪行孕蜗蟮乃茉?、“擁雙艷”的“完美結局”等即是男子話語霸權的重新回歸,是男性欲望主體的回環式敘事策略,是爭奪兩性話語主導權的較量。倘說《牡丹亭》中的“情至”是浸透在文本中間,那《夢花酣》的“情”則浮出水面并深恐他人不知,“你看書卷上那一卷不說著情字來”“正是終當情死,也應不畏閻羅”(第一出《夢瞥》),“玉賦高堂,曹懷洛浦,何曾面炙?都為情癡?!保ǖ谌觥懂媺簟罚┦挾纺弦沧兂闪恕暗脼榍樗篮无o鬼,請署花淫號絕癡”⑥的絕癡“花心漢”,直跌入亂花叢中。第八出《攝艷》覽盡歷代美女,大飽眼福;并與鄭彩鸞、謝蒨桃、馮翠柳糾纏不清,亂花迷眼。第三十二出《魂話》,蕭斗南面對馮翠柳鬼魂,“你是仙乎?人乎?鬼乎?夢中人乎?畫中人乎?謝蒨桃乎?馮翠柳乎?小姑姑乎?請說一個明白?!边@種見一個愛一個的博愛多情,在作者看來正是“情癡”的表現,因為柳夢梅“氣酸性木、大非麗娘敵手,又不能消受春香侍兒”,不夠資格稱為“情癡”而“判入花叢繡簿”。因此作者對這一改寫頗為自得,“微類《牡丹亭》”而“過之”即是其不慚之言。孟稱舜《嬌紅記》中的申純,能同時分愛于王嬌娘、妓女丁憐憐和丫鬟飛紅。周朝俊《紅梅記》中的裴禹,周旋于李慧娘的鬼魂與盧昭容之間?!段鲌@記》張繼華辭掉王玉真之婚事,不負趙玉英之魂,但趙玉英勸其與玉真成婚時,起初以為是玉英在試探他,“小姐,這是甚么說話,我和你有心燒了到頭香,豈可又瞞心許下雙頭帳?”等發現玉英是真實勸婚時,大加稱贊她“如此賢德”,便心安理得地與王玉真“擇吉畢姻便了”(第二十九出《勸婚》)。浣霞子《雨蝶痕》的白璧,對丫鬟墨娥和小姐韻如同時動情。阮大鋮《燕子箋》中,霍都梁手執華行云、酈飛云,喜上眉梢,“可不是富貴風流兩擅場”(第四十二出《誥圓》)。

在“《牡丹亭》影響傳奇作品群”中,男主人公以多情、博愛面貌出現的作品還有不少?;蜃罱K以一夫兩妻作為所謂的圓滿結局,或出現一男與兩女的情感糾葛,或因借尸還魂而與兩位女性發生關聯。列表如下:

作品及人物 情感關系

周朝俊《紅梅記》:裴舜卿 與李慧娘鬼魂幽會,與盧昭容完婚

沈璟《墜釵記》:崔嗣宗 與何興娘鬼魂幽會,與興娘借尸還魂之慶娘完婚

范文若《夢花酣》:蕭斗南 與蒨桃之魂幽會,與還魂之謝蒨桃、鄭彩鸞完婚

吳炳《療妒羹》:楊器 楊器娶小青為妾

吳炳《情郵記》:劉乾初 劉乾初與王慧娘、賈紫簫成婚

吳炳《西園記》:張繼華 張繼華與趙玉英鬼魂幽媾,與王玉真完婚

王元壽《異夢記》:王奇俊 王奇俊與顧云容夢魂幽會,最后與顧云容、范瓊瓊成親

梅孝巳《灑雪堂》:魏鵬 魏鵬與賈娉娉相戀,最終與借宋月娥之身還魂的賈娉娉成親

阮大鋮《燕子箋》:霍都梁 霍都梁與酈飛云、華行云成婚

泊庵《芙蓉影》:韓樵 韓樵與謝鵑娘、宋遠娘完婚

沈孚中《綰春園》:楊玨 楊玨與崔倩云、阮蒨筠完婚

朱京藩《風流院》:舒新彈 舒新彈與還魂小青成婚

葉稚斐《琥珀匙》:胥先吹 胥先吹與桃佛奴、桃媚姑完婚

孫郁《雙魚珮》:柳應龍 柳應龍與花想容、喬衣云完婚

王隴《雙蝶夢》:沈端 沈端與董璚蝶入夢,與董璚蝶、王若煙完婚

龍燮《瓊花夢》:江云仲 江云仲與袁餐霞、鮑云姬完婚

黃治《蝶歸樓》:謝招郎 謝招郎與王鳳車幽婚,與王栩仙成親

張衢《芙蓉樓》:余安君 余安君與文嫵娘、馬妙娘完婚

陳烺《梅喜緣》:張介受 張介受與青梅、阿喜完婚

尤泉山人《夢中因》:胡疊 胡疊與采春、黃飛香完婚

與以往男性話語霸權以專制面目出現不同,《牡丹亭》影響傳奇作品群中的“擁雙艷”,是在“情”的名義下進行的話語轉述,是適應新的時代思潮而采取的迂回敘事策略。但究其本質,這種對女性進行的欲望對象化處理,顯示的是男性對女性壓倒性的勝利和優勢心理,是對《牡丹亭》“情”的一定程度上的違背和倒退。

2.癡情而專一

愛情,是兩個平等的主體自然的情感關系,情感的專一是對彼此的尊重和最基本的要求。因此,與多情博愛型的“情癡”繼承者不同,另一部分作家認為“情之博”曲解了湯顯祖之意,“蓋因范文若《夢花酣》一記事實欠妥,別撰此本,意欲與臨川《還魂》爭勝?!盵11]895因而要“重說《牡丹亭》”(吳炳《畫中人》第一出《畫略》)?!傲鴫裘穫儭庇兄c杜麗娘相匹的情感強度,他們的“癡”并不輸于因情而死的杜麗娘。吳炳把庾啟這種情之專、情之堅摹寫得淋漓盡致,“喚畫雖癡非是蠢,情之所到真難忍?!保ǖ谝怀觥懂嬄浴罚?。并借華陽真人之口宣稱,“天下人只有一個情字,情若果真,離者可以復合,死者可以再生?!保ǖ谖宄觥妒净谩罚┫胍邢庐嬛兄?,唯一的秘訣就是要“晝夜注心跪他、拜他、玩他、叫他,多則七七,少則三七,自有應驗?!敝灰氲脠?,叫得專,“便便便飛瓊也少不得下遙天”(第五出《示幻》)。只有情之堅,情之專,才稱得上“情癡”。柳夢梅得知面對的是杜麗娘的鬼魂時,驚魂不定,連呼“怕也,怕也”(第三十二出《冥誓》),而庾啟聽說瓊枝已死,面對的只是其魂靈時,不僅沒有害怕,反而哭著抱瓊枝,說“情之所在,豈異生死,恨不同穴,何有于懼”(第二十八出《魂遇》)。袁于令《西樓記》中的于鵑,思念穆麗華而“一病不痊”,朋友以為他“小官人家,眼眶不大,只戀著一個素徽”,故請來許多青樓女子,打算“消他念頭”。誰知“他一心只念穆素徽,散他念頭不得”( 第十六出《集艷》),直至“思路茫?!?、“神情忽忽”、“寢食俱忘”而離魂(第十八出《離魂》),“情真至此真罕見,縱富貴功名未可牽”(三十五出《詰信》),突出了二人間的“至死情難變”(第二十六出《邸聚》)?!懂悏粲洝分型跗婵讨穼糁腥?,不為現成佳偶所動,聽說夢中人投水死了,“情愿終身不娶”。雖最終也無奈娶了范瓊瓊,然礙于情面,非出本意。梅孝巳《灑雪堂》取材于《賈月華還魂記》,而在藍本中,賈娉娉和丫鬟生隙是因為魏鵬與丫鬟相狎,而到了傳奇《灑雪堂》中,則改為因游戲生隙,避免了對“情之?!钡囊C瀆,保證了魏鵬這一“專情”者情感的純凈。錢惟喬《鸚鵡媒》則換了一種形式表達情至思想,“是故情之至也,可以生而死之,可以死而生之;可以人而物之,可以物而人之”(錢惟喬《鸚鵡媒·序》)。張堅《夢中緣》中,鐘心就是一個“忠心”之人,拒絕了好友現實世界的真實提親,卻要堅持追尋虛幻的夢中人,“小弟還要尋著這夢中人為配才罷”,在別人眼中,也只是“呆了,呆了”(第四出《癡尋》)。

在對柳夢梅用“情至”思想加以改造的重寫中,湯顯祖這一側重個體欲望表達的范疇在后世被具體化為男性對待愛情的“專一”與“博愛”。女性杜麗娘的生死癡情,在嫁接至男性時,竟然有著如此自然而神奇的變化,兩種對立的情感特征能同時成為男性“多情”與“情癡”的注解。在驚異男權社會中男性較女性擁有如此多的情感特權之余,新興事物要想逃離傳統決非易事,慣性的拉力決定了事情必然在回環反復中迂回發展,《牡丹亭》的“情”在后世傳奇中的確立即是如此。

三、對杜麗娘的動作模仿

受《牡丹亭》影響的傳奇作品群中,敘事的行動主體由女性“杜麗娘”到男性“柳夢梅”的置換極為常見。經典的獨特魅力,引發兩性共同的閱讀共鳴。杜麗娘的壓抑,實即個體與社會的沖突,而這種沖突在女性和男性而言,只是有著具體層面和程度的不同,但卻都是必然遇到的。閱讀時有了共鳴,說明讀者已與某個人物形象悄悄完成了身份、年齡、性別等的置換。只有置換個人信息,才能進入閱讀的審美體驗,體現出閱讀的價值和意義。作為特殊讀者的作家,當將閱讀感受轉換為文字時,重寫的人物必然會帶有閱讀時的置換痕跡,性別的置換即是其一。敘事主體由“杜麗娘”到“柳夢梅”的性別置換,其目的無非有二:一是面對女性主體性上升時的隱隱恐慌心理,使男性作家通過中心角色人物的性別置換,重新收回男性話語主導權。并借助偷換概念等敘事策略調整,實現傳統性別格局的回環,如前所述“博愛”型癡情男子的塑造。二是繼續經典的腳步,對男性的描寫缺憾進行填充,強化經典的敘事,如前述“專一”型男性形象的塑造即是如此。而男性人物對杜麗娘的動作模仿,則是在這種繼續前行中,對女性遭遇的體認、品味以及對傳統不均衡的情感關系的調適。

袁于令《西樓記》于鵑,因采用了杜麗娘的“行動”而猶如男版“杜麗娘”。他發愿只要得到“傾國之姿”,能夠“永愜宜家”,“便克減我功名壽算”,也在所不惜。父親于魯對于鵑的這種“心活得緊”甚為不滿,在“梁棟不斫,終為林木;圭璋未剖,何異碔砆”的教育思想下,“拘禁”并囑咐兒子“一意舉業”,“把所制詞曲,不論已成帙未成帙,已刻版未刻版,都將來燒了。決不可再做了!”(第四出《檢課》)外在的壓制造成了個體的壓抑,于鵑相思成病,“終日長吁短嘆,廢寢忘餐”(第十七出《之任》),幾乎抱憾而亡(第十八出《離魂》),并因情入夢(第二十出《錯夢》)。由于對杜麗娘連貫行動的明顯模仿,在他人眼中,《西樓記》成為袁于令的《還魂記》:“兄作《西樓》,只一情字?!薄啊段鳂怯洝窞樾种哆€魂》”(張岱《答袁籜庵》)。[12]226只不過袁于令的《還魂記》,突出的更多是“柳夢梅”于鵑的“情”,如“《錯夢》則又換《牡丹亭》之《驚夢》,彼以女夢男,此以男夢女云?!盵13]396行動主體的性別置換,實現了情感關系中男性與女性同樣程度的情感投入,兩性在情感中的不對等地位得到調適,這是對女性主體性上升的呼應,是現代意義上的愛情的起步。

張堅《夢中緣》,第一出《笑引》即已明確,“情”的主體是男性,“便是這殿旁讀書的秀才,到是個真情種”。鐘心癡情尋夢,“走遍天涯,必要尋著這夢中人為配才罷?!贝颂幟寂耙徊繒?,俱從此句生出?!保?第二出《幻緣》)杜麗娘的癡情尋夢生發出《牡丹亭》,鐘心的尋夢寫就了《夢中緣》。鐘心對夢中之情癡信不已,與麗娘同類,“自今紅板下,不數杜娘癡?!保▌⒔B庭《夢中緣·題詞》)“便當玉茗筵前奏,未必推他作趙州?!保ㄒ卒v《夢中緣·題詞》)黃治《蝶歸樓》第二出“緣夢”,謝招郎懨懨不寧,無由心亂,“數日來,行眠起坐,忽忽不寧。若說是病呵,身軀無恙;若說是愁呵,所事無關。到底為著甚來?”照鏡自賞,“(照鏡介)論俺品貌也消得一個佳人,只不知謝招郎的緣法如何?!币蚯槿雺?,“身子忽然困倦,不免隱幾片時?!敝x招郎看了《牡丹亭》《冥誓》一出,感懷不已,“真是古今傷心人,同此懷抱”?!傲鴫裘?,你可僥幸也”,“可不是一樣書生,那討個積世冤魂纏著了咱”(第五出《味曲》)。在杜麗娘的“情”的感發下,謝招郎所重者,惟“情”而已。為赴約而逃離母親的拘禁,越樓相會(第十三出《越樓》);拼死了緣,“待俺苦稟母親,如再不成,總拼一死而已”(第十四出《病圓》)。稱“玉茗”為自己“導師”的作者黃治,以杜麗娘的行為方式,實現了對柳夢梅的補足。蔣森榮在《蝶歸樓·題辭》中贊之,“《牡丹亭》后,又添情種!”實為不虛之譽。

在男主人公模仿杜麗娘動作的作品中,李文翰的《紫荊花》是個例外。從表面看來,理合浦有著典型的“杜麗娘”行動:“抱憾而亡”(第十七出《哭弟》)、“魂游”(第二十二出《魂游》)、“冥判”(第二十三出《奇謀》)、“還魂”(第二十四出“再造”)等。但因為作者明確的寫作目的,“《紫荊花》樂府何為而作哉?為兄弟也,為兄弟之死而不能復生而又不忍其死,于是作樂府以生之耳?!雹哌@些動作只是成為“聊以慰藉自己和家人的心靈”、“實現夢幻中的愿望”[14]的手段,與杜麗娘“情至”思想驅使下的動作在性質和效果上有了本質區別,其藝術魅力難免“遠遜”[14]于《牡丹亭》。

經典人物“杜麗娘”符號所指的強大,使其得到跨越性別的創作接受。法國啟蒙思想家浦蘭·德·拉巴爾說過,“但凡男人寫女人的東西都是值得懷疑的,因為男人既是法官又是當事人?!盵15]1而男人寫男人的東西也同樣值得懷疑,博愛與專一皆為“情至”的表達即是男性當事人以法官自居而制定的雙重標準。新的文化格局在與舊格局的回旋和妥協中確立,對杜麗娘的接受和有意“誤讀”即是如此。

注釋:

①《明史·卷九十五·志七十一·刑法三》。

②《明史·卷三0四·汪直傳》。

③《明書·卷一五八·列傳十八·宦官傳·汪直》。

④ 第二十九出《被放》。

⑤ 湯顯祖《宜黃縣戲神清源師廟記》,見《湯顯祖全集》,第1188頁。

⑥ 第五出《謁僧》。

⑦ 李文翰《紫荊花·自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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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張嵐嵐(1978-),女,博士,南京信息工程大學語言文化學院教師,研究方向:戲劇文學。

(責任編輯:李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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