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桿子打翻一支海軍

池沙洲

中國有句俗語叫“一桿子打翻一船人”，很難想象，怎么才能打出這種武俠片才有的效果。要說“一桿子打翻一支海軍”，不由得更讓人不信了。

你可別不信，歷史上還真有這樣的事兒，只不過那“桿子”不是普通的竹竿，而是一種早期的艦載武器——桿雷。

要說桿雷，還得先從水雷說起。水雷是咱們中國的發明。1637年，明朝的宋應星出版了一部書《天工開物》，里面記載了一種名叫“混江龍”的東西，那就是水雷。

水雷的造價低廉，但爆炸威力巨大，而且對水線帶以下的破壞是毀滅性的，船只碰上水雷幾乎沒有不沉的?？墒撬子幸粋€致命的缺點。學過成語“守株待兔”吧？水雷就像那根樹樁一樣，待在水里靜止不動，只能等著對方送上門來挨炸，可誰又會這么傻呢？炸不到敵人也就算了，水雷還常常六親不認，對誤入雷區的自家軍艦照炸不誤。人家不肯上門，把“禮物”送過去行不行？人們想著，如何給水雷裝上動力系統，讓它能夠自航，就可以主動攻擊了。

水雷自航？那水雷就不是水雷了。人們首先想到的是——船。

一種方法是用繩索把水雷拴在船艉，遠遠地拖著走，接近敵艦時猛地轉向，利用離心力將水雷甩向目標，這叫“拖雷”。不錯！跟成吉思汗的小兒子同名。另一種就是前面提到的“桿雷”了：在船艏安裝一根八九米長的鐵桿，把水雷綁在桿子頂部，外形有點像拍電影時用的長桿話筒。桿雷艇為了保證高航速，采用蒸汽動力，艇上有一個小煙囪。艇員都是敢死隊員，他們必須把艇開到敵艦舷側，才能實施爆破。對方哪會白白讓你炸？你還沒有靠近，槍林彈雨就已經“招呼”上了。

爆破的時候，桿雷艇與敵艦的距離就是桿的距離，爆炸的余波難免殃及自己。顯而易見，這是一種自殺性的襲擊方式，因此桿雷并不被看好，只是被當作一種過渡產品存在了很短的時間。19世紀80年代，各國海軍雖然裝備了大量桿雷艇，但并不常用。

坑爹的是，就是這小小的桿雷，讓中國第一支近代化海軍——福建水師，遭受了滅頂之災。時間是距今130年前的1884年，比甲午中日戰爭早10年。

1884年8月21日，中法戰爭進行到了第二年，法國為了在談判桌上大肆勒索，企圖占據一兩個中國港口作為“肉票”。那天正好刮臺風，按照以前的條約，法國有權進入福州馬尾港避風。

福州是鴉片戰爭戰敗后中國被迫開辟的5個通商口岸之一，這里分布著各國租界和領事館，停泊著世界各國商船，駐扎著中國自己打造的海軍——福建水師，福建船政的衙署、船廠、學堂、碼頭以及閩海關（福州將軍駐所）都在這里。

法國遠東艦隊9艘軍艦、2艘桿雷艇駛入馬江，在羅星塔下錨。羅星塔是國際航標，塔西就是繁華的馬尾鎮。

兩天過去了，臺風早就走了，可法國人連一點走的意思都沒有。中國人明顯感覺到不對勁，雙方艦隊已經對峙了兩天，一種比臺風更可怕的氣氛籠罩著馬尾港。奇葩的是，開戰大半年了，中法兩國居然都還沒有正式宣戰。

在馬尾這個特殊的地方，中法兩國軍民一直是有深厚感情的。福州船政是當時亞洲最大的造船基地，按照法國式樣建造軍艦，船政學堂開設了法語課，廠區還住著不少“洋員”（從法國聘請的技術人員）……中國人從水手到船政大臣，沒有人知道該如何應對，眼睜睜地看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而法國人收到攻擊中國艦隊的命令都過去一天了，卻不見任何動靜，他們在等什么呢？

潮水！

一天24小時，馬江潮水一共漲退4次，下半夜、上午、下午、上半夜，分別是漲潮、退潮、漲潮、退潮，很有規律。

法國艦隊在下游，中國艦隊在上游。整整一個上午，馬江正值退潮，法國人不敢輕舉妄動，此時受潮水沖刷的影響，法國軍艦是艦艉對敵。艦艉通常布置生活艙室，是軍艦火力最薄弱的部位。艦艉對敵等于是把自己的屁股露出來給人揍?？上У氖?，中國人沒有好好利用這個時機把法國人猛揍一頓。到了下午1點30分，馬江開始漲潮，形勢直轉，中國軍艦漸漸變成艦艉對敵了。剛才還戰戰兢兢的法國人蠢蠢欲動，全員就位，升火起錨。

時任福建軍務會辦的張佩綸不敢輕啟戰端，在極度緊張中，他命令工程師魏翰乘坐火輪舢板，前往對岸的閩海關探聽消息?！爸袊鴹U雷艇！”法國人繃得緊緊的神經終于繃斷了，他們誤以為中國人出動了桿雷艇。

先下手為強，1時56分13秒，馬江海戰爆發。法國的“45號”、“46號”兩艘桿雷艇立即出擊，向停泊在最前鋒的“伏波”、“揚武”兩艘中國體型最大的主力艦猛沖過來。桿雷填充有13公斤棉火藥。

一聲巨響，“45號”的桿雷重創了“伏波”艦艉?？墒抢讞U卻卡在了“伏波”的身上，桿雷艇不能脫身?！胺ā迸炆系乃⒓从檬謽?、步槍、手榴彈等輕武器猛射“45號”，法國艇長拉都中彈，左眼被打瞎。

就在“伏波”被襲的同時，“46號”艇的桿雷在“揚武”左舷炸響，輪機損壞。作為福建水師旗艦，中國自主建造的第一艘蒸汽巡洋艦，“揚武”英勇還擊，艦艉100毫米口徑六角膛火炮擊中“46號”桿雷艇，艇上鍋爐被擊毀爆炸。

桿雷艇得手后，法軍與福建水師展開炮戰。然而，由于中國的11艘軍艦大部分處于錨泊狀態，在法軍的第一波攻擊中就損失殆盡。法軍原計劃是進行登陸作戰，占領福建船政，但在兩岸中國炮臺的還擊下，只能對船政建筑設施炮擊破壞。洋務派經營了近20年的海軍工業至此毀于一旦。

相比10年后北洋水師覆滅于山東威海衛，福建水師的覆滅同樣是中華民族曾經的“剜心之痛”。如果說甲午之敗輸在科技，輸在體制，那么馬江之敗則是輸在底線。當法軍不懷好意地進入馬江，中國就應該及時宣示底線，如果對方觸犯底線，則可以視同開戰，而不是坐等法國人炸出第一聲雷，我們才倉促應戰。

中國近年在東海劃設防空識別區，或許不久也會在南海劃設防空識別區，就是向別國確認底線，同時為自己留出預警時間，這是保衛空防安全的一種措施。如果當年福建水師有底線意識，法國桿雷艇一定不會那么容易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