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風水

曹洪蔚

田玉德老漢很窩心。

他原來有塊上好的水田被人給搗鼓走了，換來的沙灘地如今剛剛被他改良好，有人又在搗鼓。日他八輩祖宗，惹不起還躲不起了。

田老漢這輩子就跟地親。田老漢說，啥都比不上土地厚道、仁義，你給她一粒糧，她還你千顆籽，你對她好一季兒，她對你好一輩兒。知好歹。

大集體那會兒，田老漢見天唉聲嘆氣：這村里的人不知是中了啥邪，只琢磨人不琢磨地，好好的地硬是棄得打不出糧食。到了，人哄地皮，地哄肚皮，搞得人和豬狗搶食吃。

興許是上天眷顧愛地的人。分責任田的時候，靠抓鬮，田老漢家分到了村東南的一方上好水田，紅籽泥土，能澆能排，且平展方正。夏耕秋種，田老漢總會撒上厚厚一層農家肥，把地整得暄暄的，肥肥的，種下的莊稼，根兒扎得深深的，苗兒長得旺旺的。

就有人紅了眼，鼓搗著要調地。這人叫馬得利，外號“老砍刀”，有點地痞，還好吃懶做。老砍刀說：“老話講，風水輪流轉，田玉德不能霸著那塊好地不撒手啊，不能一輩子他吃稠的，讓我們喝稀的呀?！崩峡车斗值貢r分到了一方沙灘地，一直耿耿于懷。村長問：“咋調啊，平白無故地讓田玉德把好地讓出來，他能干嗎？”老砍刀說：“還捏紙蛋兒抓鬮唄，聽天由命，誰捏住是誰的。要是田玉德抓到，他繼續種，我屁都不放一個?！?/p>

胳膊扭不過大腿。田老漢對村長說：“那就還抓閣吧，老砍刀心歪，老天是公平的?！贝彘L見田老漢同意了，就讓老砍刀找紙找筆寫紙蛋。老砍刀寫了一個“灘地”，又寫了一個“水地”，展給田老漢看過，團成蛋，在手里搖搖，伸到田老漢面前：“大讓小，小敬大，老哥，你先捏?！碧锢蠞h氣鼓鼓地捏了一個紙蛋兒，哆嗦著剝開，一看是“灘地”，一跺腳走了。

多年以后，田老漢才知道，老砍刀抓鬮時做了手腳：他去找紙筆的時候，提前寫過了一個“灘地”的紙蛋兒，夾在指縫兒里，后來他在手里搖的都是寫有“灘地”的紙蛋兒，誰先抓，捏到的定是“灘地”。

人勤地不懶。田老漢相信這話。除草，深翻，平地，打畦，掘井，架線。這沙荒地在老漢的侍弄下，像是遇到了可心漢子的小寡婦，一天天生動起來，有了光彩照人的模樣。

好光景才開始，老砍刀就又動起了歪心思。他要拔老墳，相中了這塊風水寶地。老砍刀有個兒子在鄉政府上班，想當副鄉長，卻老當不上，就埋怨老祖墳沒扎好，誤了官運。老砍刀偷偷請了風水先生，領著他村前村后地轉，這就轉到了田老漢的灘地。

老砍刀后悔不迭，恨自己撅屁股看天有眼無珠，這樣的風水寶地，竟拱手送給了田玉德，怪不得這老家伙這幾年的日子，順風順水的，船在這歪著呢。

聽說老砍刀又要換地，田老漢氣得胡子直抖。氣完，田老漢對老砍刀說：“要換可以，等我明年收完這茬麥子?！?/p>

開春兒，田老漢突然要翻修房子，動工前也請了風水先生。據說，這位風水先生道行很深，縣里修路，架橋，蓋辦公樓，頭頭們都要請他去看風水。尤善看風水選基地，那是寅葬卯發，非常靈驗。老砍刀聽說后，前往打探，一看便被震?。哼@位風水先生鶴發童顏，仙風道骨，真真的大師風范。經不住老砍刀軟磨硬泡，風水先生答應幫他選一塊遷葬墓地。

老砍刀先把風水先生領到田老漢的灘地。風水先生左測右量，閉目沉思，然后緩緩搖頭，說：“這里萬萬不可建墓?！庇谑?，村前村后地轉。村西，有片荒地，是一座廢棄的窯廠，滿地的荒草碎磚。至此，風水先生的腿有些沉，臉上卻來了精神。左走走，右看看，說：“這里周邊四河相通，水有環繞，土含五色，草木繁茂，乃上等好墓。若遷建祖墳于此，要財得財，求官得官?！崩峡车堵犃?，千恩萬謝，塞給風水先生厚厚一沓錢，慌慌而去。自此，再不提換地之事。

擇日，老砍刀雇人吹吹打打地把祖墳遷到了那塊荒地，日巴夜盼地等著兒子升官發財呢。

其實，他哪里知道，那個給他選基地的人，并不是真正的風水先生，而是市豫劇團的退休演員。這人上街買菜時結識了田老漢，并決定為老漢打抱不平。

選自《天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