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歐米哀爾》談羅丹的雕塑藝術

徐 飛 （南京藝術學院美術學院雕塑系 210013）

從《歐米哀爾》談羅丹的雕塑藝術

徐 飛 （南京藝術學院美術學院雕塑系 210013）

在19世紀法國的現實主義的雕刻藝術中，羅丹占有特殊重要的地位，他的藝術思想對西方美術有重大影響。他善于用雕像的動態和姿勢表達內心的情感和內涵，并注入了令人無法忘懷的現實主義和人文主義思想。

《歐米哀爾》（圖1）亦稱《老娼婦》，英文名稱Heaulmiere，是羅丹的代表作之一。作品取材于法國詩人維龍的《美麗的歐米哀爾》。歐米哀爾曾是個年輕美貌的妓女，在情場上風流一時，而今風光不再，往事不堪回首。羅丹塑造了老邁的妓女丑陋的身體，她彎著腰無力地低垂著頭，絕望地看著自己那干癟如柴的胸部，一道道布滿皺紋僵硬的肚皮，四肢筋節猶如枯干葡萄藤。羅丹把這個悲劇形象的靈魂和肉體呈現在人們面前，無論是在題材上還是藝術表現手法上，人們普遍不能接收，認為實在太丑了。因為自古希臘、羅馬以來，所有雕刻家創造的女性形象都以豐滿柔美的造型給觀賞者提供視覺的審美享受。

這反映了一個最重要的審美理念的不同，即是羅丹認為的——在自然中一般人認為是丑陋的，在藝術上可以是非常美的，只要它充分表現自身的性格和思想，這種丑要比粉飾的美要好得多。

圖1 《歐米哀爾》羅丹 青銅 1885年

一、《歐米哀爾》的審美理念產生的大背景

（一）當時雕塑藝術面臨的問題

當時的人們認為雕塑適合表現形體美、勻稱和高尚情操。認為人們很難在雕塑作品里感受到周圍世界激烈的變化，認為雕塑適合表現生活中積極正面的東西，繪畫則更為自由，能更好的表現生活中否定面。以拿破侖為代表的統治階級提倡古典藝術的全盤再現，他以古羅馬皇帝為他的理想人物，在文化上也以羅馬文化為樣板，形成崇高古典風，并導致社會上的文藝復興風。

當時學院主義藝術原則是“根據古典樣式修改自然”他們認為希臘雕塑已經具備了完善的形象創造。當雕塑藝術不是直接以“自然為師”時，必然造成對古典藝術的態度大多只是停留在形式上的模仿和追隨，整個社會背景對雕塑的要求使雕塑陷入了古典主義的教條，這次復興并沒有像文藝復興時期那樣，重新肯定人類生存的價值和個人意義，他們放棄了周圍世界像他們提供的各種主題，當時的雕塑界一直在希臘人的窠臼中掙扎。

羅丹也是傳統的積極推崇者，然而他反對當時學院派以創造抽象美為口實，而改變自然的矯飾的“偽”古典主義，羅丹看到了希臘雕塑中，藝術家對自然的鐘愛和尊重，對肉體的崇拜。他在看到《美第奇的維納斯》雕塑模型時說：“這是真正的肉，幾乎說是受盡了親吻與愛撫?！?希臘雕塑是一種沉靜的節奏，過分的起伏會破壞整體的平和的調子。希臘藝術追求肉體的完美，表現人性中美好陽光的一面，他們把局部融洽于全體中時并不省略生動的局部。

（二）藝術的趣味在改變——“真”代替了“美”

19世紀的法國隨著啟蒙思想的深入人心，人性進一步覺悟，平等和個性得到宣揚，人們對風格有所覺悟，藝術的趣味在改變，藝術家要求真代替了要求美。革命先從繪畫開始。

德拉克洛瓦的《但丁出航》拋起了浪漫主義的熱潮，他們要求反對類型化和空虛的理想主義，追求和昂揚個性，他們強調感情，追求跳躍的是生活，推崇自由、力和愛的暴力。

在題材上，以庫爾貝為代表的現實主義宣稱，不想以任何人為師，僅以自然為師，要的不是好看而是真實。當時的學院仍然盛行過去的觀念，認為高貴的畫必須表現高貴的人物。

馬奈和他的朋友們發現了反傳統的新理論，這不僅關系到處理戶外的色彩，也關系到運動中人的形象。

將藝術與社會現實聯系起來和表現人的真實的趨向已成為當時先鋒藝術家的共同愿望。羅丹在《歐米哀爾》上表現了一個普通的人，塑造上他夸張了肉體上生動的局部，讓情感外露。他要表現的就是人性的真，他要表達一個或者的人的思想感情，哪怕是人性中惡的、獸性的東西。這和希臘雕塑的沉靜的節奏和表現神的優雅的姿態表達是截然不同的。

（三）當時雕塑界的新流派、新思想

19浪漫主義和現實主義雕塑相應產生，浪漫主義雕塑家強調個性，把情感和想象看作創作的重要因素，追求人物強烈的運動感和形象的真實性，當時的主要代表弗朗索瓦·呂德和卡爾波，呂德創作了著名的作品《馬賽曲》，作品強烈動感和人物激烈情緒的表達充分；卡爾波的藝術形象力求真實性和青春的生命力表現。他最著名的雕塑是《烏谷利諾及其子孫》，他能大膽構圖，善于運用表情語言和通過夸張肢體表現內心情緒的表達，是和羅丹在米開朗基羅的藝術語言的表達上看到的有一致的特點。

杜米埃創作了大量的“丑”的人物肖像，雕塑形象以上層人物為主，通過夸張漫畫化人物想象諷刺貴族的丑惡嘴臉，卻極具生動和個性化，具有強烈批判色彩。他的油畫題材都是表現身邊發生的人和事。

德加創作的大量的雕塑，以舞女和馬為主，表現生活中它們所呈現的一瞬間，他沒有讓雕塑作品敘述故事，他并不告訴作品在講什么故事，而是讓觀眾注重作品本身——關注雕塑的本體語言。他既不美化，也不丑化形象，就是現實的所見。

羅素通過運用新材料，創造了不同的雕塑手法。他以熔化的蠟燭覆蓋在石膏基礎材料上，使雕塑表面形成半透明狀與形體不確定的表面效果，呈現出朦朧的視覺效果，被人稱為真正意義上的印象派雕塑。這種形的跳動性和不確定性的表現手法，羅丹在泥巴上做了更淋漓盡致的運用。

當時雕塑家的各種探索和嘗試，為羅丹的創作提供了豐富的土壤?！独湘綃D》表現了現實生活中的一個普通衰老的婦女，其夸張的形體，表現了一個“丑陋”的形象?！俺舐敝皇峭獗?，羅丹要表達的是一個社會中人的內心狀態。但羅丹選擇了這個瞬間，具有典型性，和米隆《擲鐵餅人》從一種運動狀態到另一種運動狀態的 “瞬間”所包含的過去和未來是不同，《歐米哀爾》幾乎濃縮了她的一生。表現手法上，一反古典雕塑的光潔，雕塑表面留有塑痕跡，既自然的表現出了老年人瘦骨嶙峋的皮肉的肌理，也充分保留了反映藝術家當時創作時的狀態的心靈痕跡。

二、《歐米哀爾》充分體現了羅丹雕塑藝術的創作特色

（一）表達了強烈的人文關懷

1.題材上由表現神到表現人

希臘雕塑創造的是具有完美的人體，不食人間煙火的神。米開朗基羅的作品題題材上也是神，卻是具有人性的神。羅丹的作品創造了大量的生活中普普通通的人，還有《塌鼻人》等，流露出強烈的人文關懷，表現的作為人的普遍的思想情感。

2.以“丑”為美，表現人性的真實

衰老丑陋都是人類生命的必然，《老娼婦歐米哀爾》只是如實的反應了一個衰老丑陋的裸婦，然而對于習慣了欣賞純學院派風格的雕塑觀眾而言，卻完全不能接受。對這生命的必然的“丑”接受，事實上是對人的尊嚴的尊重。羅丹后來的創作《巴爾扎克》遭受更大的反對，觀眾無法接受一個披頭散發、衣冠不整的文豪。

3.作品的個人情感表達

藝術家的尊嚴得到了尊重，雕塑對羅丹而言，是抒發個人情感，表現思想的工具。包括《歐米哀爾》在內的的許多創作并非訂件，完全是藝術家內心創作欲望的驅使，即使是為政府制作的《巴爾扎克》時，羅丹也不屈服于外方壓力，完全尊重自己的藝術理念。古希臘的雕塑藝術是紀念的功能的，立在廣場廟宇等公眾場合，具有公共的特點。雕塑制作上程式化，藝術家個人表達要符合這種程式，個人的表現被共性淹沒。就社會地位而言，在古希臘雕塑家是被柏拉圖劃分在理想國之外的，他指出藝術是“模仿的模仿”，甚至比工匠還低一等。

（二）造型特點和藝術手法

《歐米哀爾》的創作年代是1885年，時年羅丹45歲，期間正在創作《加萊義民》，羅丹的藝術風格已完全成熟。雖然是坐著，和《思想者》一樣，姿態卻有很強的緊張感。造型主要來自于米開朗基羅作品的影響，尤其來自佛羅倫薩美第奇家族的圣羅倫教堂中的雕塑的影響，包括《羅倫佐坐像》和安放在這座陵墓的石棺上《晝》《夜》《晨》《暮》雕像的影響。

追求外部手法與內心世界的高度統一，他保持雕塑表面的塑造痕跡，這些痕跡正是藝術家情感的表達，強化自己情緒的表露。他極少表現完全的休息，他常用筋肉的活動來表現內部的情緒?！耙粋€高明的雕塑家塑一個人體時，他表現的并不只是幾根肌肉，而是彈撥筋肉的生命……還不止是生命……而是一種支配的“力”。這“力”或是嫵媚或是爆裂，或是愛情的柔情，或是力的緊張傳達給肉體?！?

三、結語

就整體而言，羅丹的雕塑是由傳統向現代的過渡，他繼承了由古希臘到米開朗基羅的傳統，但又以現代的審美觀念和開拓創新精神實現了雕塑史上大的突破?！稓W米哀爾》正是這一集大成的代表作之一。

注釋：

1.羅丹述，葛塞爾著，傅雷譯.《羅丹藝術論》.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2001年4月第2版第59頁.

2.羅丹述，葛塞爾著，傅雷譯.《羅丹藝術論》.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2001年4月第2版第196頁.

[1]羅丹述，葛塞爾著，傅雷譯.《羅丹藝術論》.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2001年4月第2版.

[2]（德）溫克爾曼著，邵大箴譯.《希臘人的藝術》. 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1年10月第1版.

徐飛，1975年1月10日，籍貫：湖北大冶，職稱：講師，學位：文學碩士，單位：南京藝術學院美術學院雕塑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