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婷
2014年10月23日,潼南縣臥佛鎮初級中學一年級一班。
教室里,36個同學安靜地坐著,眼神專注。
一個30來歲的女教師在教室里來回踱步,聲音沙啞。
一道惹眼的疤痕撕扯著她的嘴角,一根鋼架突兀地插入她的右臂。
“我珍惜我現在擁有的一切?!彼旖菕熘⑿?,眼神堅定。
罅隙
2013年6月的一天,窗外雨淋淋。
劉琳站在鏡子前,望著自己發呆。
鏡子里——曾經清瘦高挑的身材因藥物作用已變得臃腫不堪,一根巴掌長的鋼架直挺挺地插入右臂。
劉琳低下眼睛,不敢直視右臉上醒目的疤痕。
她的思緒,不禁飄回到兩個月前的那場車禍。
2013年4月26日,為了把“高效課堂”落到實處,劉琳和老公專門前往朋友家取經。
驅車回校路上,劉琳拖著沉重的身子,在副駕駛座位上昏昏欲睡。
似夢似醒間,劉琳腦子里還想著:班上有個女同學早戀了,放假前得找她談談心;明天是這個星期最后一天,孩子們要放假回家了,要交代一些事情……
可她醒來時,已是三天后的醫院病床上——一場車禍奪走了劉琳悅耳的嗓音和清秀的面容。
抽回思緒,劉琳看著窗外的雨,想到兒子上課沒帶雨傘,躊躇半晌,她轉身拿起雨傘。
走在路上,很多小孩好奇地圍過來打量她,然后“哇哇”叫著跑開,一會又帶著其他伙伴過來圍觀這個“怪人”。
“不用在意?!眲⒘赵谛睦餅樽约捍驓?。
晚上,兒子跑到劉琳跟前,神神秘秘。
“媽媽,以后你沒事不要到我們學校來了,因為很多同學都笑我,說你長得像怪獸!”兒子說。
劉琳喉嚨咕嚕,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別人的目光我可以不在意,但是子不嫌母丑,他是我的兒子??!”劉琳積蓄的勇氣瞬間崩塌,“還不如死在車禍里算了,一了百了!”
從此,劉琳十分排斥上街。只有晚上,她才愿到學校操場走動。
決定
2013年8月底,劉琳家中。
“你還要不要命???!”母親對著劉琳怒吼,“醫生說了你至少要休息一年,不能受二次傷害!”
開學在即,劉琳帶領的班級馬上就升初三了。
“劉老師,初三能不能回來繼續帶學生,你給我個準信?!笔罴倨陂g,劉琳時常接到家長的電話,希望她可以回校帶初三。
學生周某因家境貧寒輟學,劉琳知道后,手腳并用爬上了周某位于大山上的家,當天就把學生帶回了學校。
學生胡某頑皮搗蛋,為了胡某安全放學,每次放假回家,劉琳都護送他坐上回家的車后才安心離開。
…………
從教16年,劉琳的名聲早已在外,家長們對她十分信任。
一邊是親朋的勸阻,一邊是家長的期盼。
回不回去呢?
劉琳想到了她的學生——
“老劉,你什么時候回來上課???”
“老劉,今天吃了什么???”
“老劉,我們都好想你啊?!?/p>
一次,劉琳在操場鍛煉,班上的孩子看到,一窩蜂跑到操場,跟在劉琳身后問長問短。
此后每個晚上的課間,孩子們都跑到操場,跟在劉琳身后打轉。
有的不停地和劉琳聊天,有的默默地跟著。
“我不能辜負家長對我的期待,我想陪孩子們走完這三年!”劉琳告訴母親。
2013年9月1日,劉琳笑著走上三尺講臺。
那時,她身體里還有13塊冰冷的鋼板、50顆螺絲,右手臂還綁著扎眼的鋼架。
因為傷痛未愈,不能長時間站立,劉琳只能坐在板凳上授課。
觸動
重新走上講臺,劉琳面臨兩大難題——一是右臂被鋼架固定,手不能用力;二是呼吸困難,說話聲音沙啞。
“右手不能用力,我就用左手寫板書;聲音不響亮,我就戴上擴音器?!眲⒘照f。
為此,劉琳硬生生把自己訓練成了“左撇子”:左手寫板書,左手批改作業……
剛開始用左手寫板書時,一個字經常被劉琳寫成了偏旁和部首兩半,歪歪斜斜。
“老師右手不能寫字了,左手寫的字不好看,你們不要笑我?!闭n堂上,劉琳很尷尬。
“老師,你右手寫字也不見得多好看!”一學生立馬接話。
班上一陣哄笑。
一個小玩笑,立即緩和了劉琳的緊張。
這時,有學生小聲說:“老師,不要寫板書了,你直接口述,我們在下面寫就好了?!?/p>
看著“老劉”寫板書時吃力的樣子,班上同學不忍,紛紛附和。
此后上課,整個教室里只有劉琳沙啞的講課聲和孩子們“沙沙”的寫字聲。
看著孩子們專注的眼神,劉琳渾身充滿了力量。
“那一刻,我覺得我是世上最幸福的人?!眲⒘照f。
一次,學校集合,人多混亂。
班上一個大塊頭男生來到劉琳右手側,悄聲擋開了劉琳身側的人流。
班上其他男生看到了,不約而同地走到劉琳身側,幫劉琳隔開擁擠的人流。
仿佛是一種默契,每次集合,孩子們不約而同地走到了劉琳身側。
…………
事情雖小,卻深深觸動著劉琳。
“他們細微的關愛讓我感覺很溫暖、很幸福。孩子們的愛讓我重新充滿了信心、充滿了力量?!眲⒘照f。
慢慢地,劉琳開始笑著上街,再不排斥外出。
新生
“老劉,我要和你照相?!?/p>
“我也要,我也要!”
…………
2014年6月,又是一年畢業季。
孩子們圍住劉琳,紛紛要求合影。
“老師長這么丑,你們還要和我照相???”劉琳笑問。
“不嫌棄,看你看習慣了,以后找媳婦都不嫌丑啦!”
又是一陣哄笑,像這樣的玩笑,在劉琳和她的孩子們之間早已見慣不怪了。
2014年中考,劉琳所帶的2014級二班參考的48名學生全部考上重點中學,語文平均分達121.9分。這在臥佛鎮初級中學還是第一次。
“老師,您就像我的家人,與您相處我總能感受到其他老師給不了的關心?!?/p>
“即使您的面容不再姣好,您的聲音不再清亮,但是我依然喜歡您,喜歡您的笑,您的堅強?!?/p>
“老師,謝謝您,如果不是您,我今天已經是另外一個人了?!?/p>
…………
孩子們的肺腑之言讓劉琳紅了眼眶,忘了臉上和心里的傷疤。
現在的劉琳,如新生般,對生活充滿了信心,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燦爛。
“老師是很有成就感的職業,看到孩子們在我的帶領下健康茁壯地成長,我就覺得自己活得有價值?!眲⒘照f。
2014年9月,劉琳又當起了初一的班主任。
她還要帶著一屆又一屆的學生,陪著他們走完三年初中。
一次,劉琳全家去吃酒。
席下,有人開劉琳兒子的玩笑:“你看你媽媽長得這么奇怪還出來吃酒,快點喊她回去?!?/p>
劉琳兒子叉著小手驕傲地說:“我媽媽是世上最漂亮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