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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女緋離

2015-05-14 10:34渭川
飛言情B 2015年12期

渭川

【一】

當今天下是四大城鼎立,杏城是四城之一,守城將軍古往今來都是季家,那是一個聲名顯赫的大家族。

季緋梨是季家最小的千金,從小就表現出剽悍的氣質,十四歲初上朝堂時就敢指著城主旁邊那個長身玉立的少年說:“我要當蘇靖河的媳婦兒?!?/p>

說這話時,她的下巴抬得高高,全然不知道“害臊”二字。

蘇靖河便是少城主,他容貌俊美,博學多才,待人亦寬厚,多少少女心里求著嫁他,但敢這么大大咧咧地說出來的就只有季緋梨了。

她仗著和他青梅竹馬,仗著他包容她、寵愛她,于是才情竇初開就要把自己的終身賴給他。她以為,她生來就該和他在一起。

當時滿堂皆得了趣味般哈哈大笑。

隔著一段距離,季緋梨仍然能看到他聚了日光般的眼神,溫暖和煦。

他說:“我等你??!”

聲量不大卻入了季緋梨的耳朵,纏纏綿綿住進了她的心里。

后來的幾年里,所有人都打趣季緋梨為將來的城主夫人,她也大聲地跟很多人說,蘇靖河是我的,我的!好像唯恐說得太小聲,讓別人把蘇靖河搶去了。蘇靖河待她太好了,有賞賜、貢品都讓她先挑,無論忙到多晚,總會去見她一面……

季緋梨每天就巴巴等著他來找,她穿最華美的衣服,扮最好看的妝容,向他撒嬌,對他任性,他也只是拍拍她的腦袋,叫她別鬧。

他們日復一日俱是這般相處,與日俱增的是季緋梨對他的喜歡。如果不是這天她突發奇想,決定尾隨蘇靖,美夢是不是就不會破碎了?

季緋梨看著蘇靖河熟門熟路地往她家后院走去,年輕貌美的繡娘趙靈靈在窗邊翹首等待,見到了他,眼里的焦躁被瞬間驅散。

只見他倆小聲說著話,跟著就見蘇靖河牽起繡娘的手,輕輕一個吻落在她的手背上,眼里的珍惜表露無遺,惹得繡娘羞紅了一張俏臉,看得季緋梨怒火中燒,無法忍耐,袖中軟鞭狠狠地揮到地面。

蘇靖河這才注意到了她,上揚的嘴角瞬間抿成了線。他展開手臂,下意識把趙靈靈護在自己身后。

季緋梨總是要求著耍著賴才能牽到他的手,騙得他一個懷抱,她以為是他珍重她,還笑他假正經、書呆子。

原來不是。

原來是他不喜歡她。

蘇靖河那么積極地往她府里跑,不是看上了她,而是看上了她府里的繡娘。

季緋梨咬牙把她的猜測說出來,溫柔的蘇靖河這次冷淡得似乎不想再給她希望,既然被發現了就無須再隱瞞了。他說他很抱歉,把她當成了幌子。

那些源源不斷的禮物是為了迷惑外人,也是給她的補償。

就在這時,蘇靖河的貼身仆人從后門急急趕來,也顧不上眼前這種詭異場景,趕緊在蘇靖河耳邊細語了一句。蘇靖河立即臉色大變,著急回去前還不忘對季緋梨說,人我交給你照顧,你可不許讓她掉半根頭發。

這已經是命令的口吻了。

蘇靖河離開后,季緋梨看向趙靈靈的眼睛發紅,她步步逼近:“你到底有什么好?”

趙靈靈家室、樣貌、學識樣樣不如她,卻偏偏搶了她最喜歡的蘇靖河,讓她怎么甘心?怎么服氣?

不等她回答,季緋梨就已經迅速決斷了她的下場:“我找人把你送出去,你永遠都不能再回杏城?!?/p>

話音一落,季緋梨卻見趙靈靈變了臉色,狠辣取代了柔弱可憐……

蘇靖河走出一段路,又頓覺不妥,季緋梨那么驕縱任性的人怎么可能聽他的話?

于是他原路折返,剛一入門,就見季緋梨手起鞭落抽打在趙靈靈身上,趙靈靈素凈的衣裳上立刻見了血。

蘇靖河揚聲喝住季緋梨的動作,場面頓時僵住,只聽得趙靈靈求饒和痛哼的聲音。季緋梨看見蘇靖河眼里的心疼,這讓她的心無比難受,臉上的表情卻越發冷酷了。

“蘇靖河,你被她騙了,她武功不錯,剛才還想殺我?!狈讲炮w靈靈變了臉色,對她使的是北城特有的功夫,招招下了狠手。趙靈靈隱藏在杏城季家,居心叵測!

近年來四城的爭奪愈演愈烈,誰都想兼并對方,互相派出探子獲取情報亦是爭斗的方式。

然而蘇靖河只信自己的眼睛,只信趙靈靈,他一笑,仿佛是嘲弄,也仿佛是失望:“你想殺了趙靈靈,卻找這么蹩腳的理由來污蔑她?!?/p>

他伸手去拉趙靈靈:“我一直都把你當成妹妹,你別再讓我失望了?!?/p>

季緋梨又氣又急,趙靈靈在蘇靖河身邊,眼神是對她的挑釁,這樣的人,于公于私她都不能讓趙靈靈再留下來。

季緋梨找準了空當,揮鞭要落時,蘇靖河卻敏銳地擋在趙靈靈身前。季緋梨迅速收手,內力收得太猛,反倒讓自己喉口積了血。

可是再痛,也不如蘇靖河說的這句話來得傷人:“以前的事是我對不住你,此刻我請求你成全我和趙靈靈?!?/p>

聽,這是一個少城主該說的話嗎?他在求她成全!她喜歡他、仰慕他,有時候情到濃時,恨不得將他放在供臺小心供奉,如今他卻為了別的姑娘糟蹋她的虔誠。

庭院里落了細雨,讓季緋梨嘴角的笑越發泠然,明明在不久前她還是無憂無慮、心思盡是甜蜜的女孩。

“我不僅不會成全你們,這個繡娘也不能留下來?!?/p>

她季緋梨的人,除非她自己不要,否則不會讓旁人搶去。

她踮著腳靠近他,在他耳邊低語:“你別忘了,是我們季家在替你們蘇家看守這一整座城,現下是我的兄長在替你守著邊境?!?/p>

這就是舉重若輕的季家,而他們最珍愛的幺女所有的要求他都必須滿足!這是蘇家欠他們的。

季緋梨不曾想過,她愛一個人也會走到這種言辭威脅的地步,她的家人浴血奮戰所得的赫赫戰功,如今卻成了她奪愛的武器。

她的話讓蘇靖河身上的氣息越來越冷,她在挑戰這座城池未來的主人。她本可以有別的柔和的方式去分開他們,但她用了最殘忍的卻是斬草除根的方法。

不是她太低估蘇靖河對趙靈靈的深情,而是她太高估她和蘇靖河青梅竹馬的情誼。

趙靈靈不知道季緋梨說了什么話讓蘇靖河臉色大變,她有些擔憂地扯了扯蘇靖河的袖子,就見蘇靖河沉默了片刻,然后閉上了眼睛。

他妥協了,答應了季緋梨所有的要求。

季緋梨一下子松了口氣,笑容徐徐漾開,充滿得意,她贏了。

【二】

趙靈靈確實樣樣不如季緋梨,可她贏得了蘇靖河的心。

屋內點起了燭火,搖搖曳曳顯得陰暗幽深。蘇靖河離趙靈靈幾步之遠,袖中拳頭握緊,他在克制自己沖上前去抱那個孱弱的姑娘。她手里捏著一個杯子,望著他的杏眼里含著淚,從一開始的期望慢慢變成了絕望。她旁邊的季緋梨趾高氣揚,像討人嫌的孔雀。季緋梨打了個呵欠,貌似不耐煩地用鞭子點了點桌子,催促道:“快點?!?/p>

“快點”二字讓蘇靖河的心顫了顫,季緋梨真的沒有絲毫的反省和心軟。

趙靈靈總是溫柔體貼的,就是這個時候,亦不吵不鬧,只說一句“來世我等你”后便將杯中毒酒一飲而盡,無半點怨懟,不怪他曾在花前月下許諾過,給她一世榮華,讓她一生平安喜樂。

親眼看著趙靈靈咽下最后一口氣,季緋梨沒阻止蘇靖河把她妥帖地安放在榻上,他的側臉在忽明忽暗的燭光中晦暗不清,眼神陰沉像落到了湖底。

季緋梨從身后抱住他:“蘇靖河,你生生世世,生生死死,都只能是我的?!?/p>

他們情深意重,仿佛她才是最不要臉的,但又怎樣?蘇靖河只是一時被繡娘迷惑,他愛的只可以是她。

處理完趙靈靈的事后,季緋梨并沒有多少機會去彌補她和蘇靖河之間生了嫌隙的感情。

那日蘇靖河的仆人是真的有急事才來喊他回宮,只是季緋梨窮追不放非得處理了趙靈靈的事,讓他回去時已經耽誤了不少時辰,以致在同一天給了他第二次致命打擊。

老城主突然昏厥,本來清醒過來有說有笑,揮揮手袖就讓下人不必再去催蘇靖河,沒想到卻再度昏厥過去,而且再也沒醒過來。

喪鐘敲響,滿城縞素。

蘇靖河想,如果他當時立刻帶上趙靈靈一起回去,是否趙靈靈就不會死?是否他就能陪父親走完最后一程?不至于徒留終生遺憾與悔恨。

季緋梨也自知理虧,低眉順眼不知道了多少歉,只是蘇靖河不愿再理她,面上的溫柔被陰沉取代,再不是她記憶里那個會拿著杏花糖哄她的溫暖的人了。

細雨演變成大雨,打濕了滿城的素白,季緋梨望向霧蒙蒙的天色,方才茫然地意識到,也許他們再也回不到過去了。

蘇靖河成為無可爭議的城主,卻因為老祖宗留下的守孝三年期間不得置辦喜事的規矩,季緋梨沒有成為城主夫人。

只是也不知道他們兩人之間發生了什么事,以前只見過蘇靖河哄著季緋梨,現在倒反過來了。

季緋梨扮丑作怪逗著他笑,也挽袖熬粥小心地端到他跟前……當真是將他當神明一樣供奉了起來,才終于讓他肯跟自己多說幾句話,即使不似從前那般貼心,也聊勝于無。

可是季緋梨并不明白,有些傷口即使彌補了也會留下疤痕。

【三】

三年將過的時候,邊境傳來了急報,疑是北城的人頻繁偷襲守境的將士,那支軍隊有一千人左右,著北城士兵的服飾,行動異常靈活詭譎,相當棘手。

蘇靖河的手指在書房的梨木桌上敲了敲,沉思片刻便做出了自己帶軍隊和糧草前去增援的決定,這是他繼任城主后第一件大事,萬不可掉以輕心。

幾個重臣自是反對。

蘇靖河看著手里急報,突然有一只小手伸來覆上了他的手背,他抬頭就見到了不知何時進來的季緋梨,她說:“我去吧,就當……”沒人嬌慣著她,她這幾年倒是沉穩了許多,也不敢大大咧咧地說些“要嫁”“求娶”之類的話,“就當是我先準備的一份嫁妝吧?!?/p>

杏城的三月份,正值杏花花開正艷的時節,整座城都籠罩在杏花中。

城門外,整整齊齊的季家軍已經整裝待發,季緋梨牽著一匹高頭大馬與一身錦袍的蘇靖河告別。

他只是簡單地說了幾句珍重的話語,季緋梨卻笑得見牙不見眼,好像這樣就不會讓人發現她瞇縫著眼貪看了他很久。

蘇靖河繼任后,雍容氣質和強大氣場更甚從前,只是笑容漸少,面容愈發冷了,手段也越發強硬了,那個溫潤佳公子似乎真的成了鏡花水月。

這樣的蘇靖河總讓她覺得心疼。

季緋梨翻身上馬,動作利落矯健。她喜歡著艷麗的服飾,也愛各色的頭飾,可現在這樣梳著簡單長馬尾,一身戎裝的模樣也無比英姿颯爽,就算臉上未施粉黛也一樣明艷動人。

杏城里曾流傳一句話:“杏城的花,落英繽紛,美不勝收;杏城的人,當看季緋梨?!睘槭裁纯醇揪p梨?當然是人家最好看。

季緋梨話不多,她只跟蘇靖河要了一個承諾:“蘇靖河,我回來的時候你可千萬要娶我?!?/p>

季緋離從十四歲到二十歲都沒有變,心心念念都是想嫁給他。

季緋梨以為她掩飾得很好,只是所有情意和未離開就已經涌上來的思念卻已然聚在鳳眼里,還有小心翼翼和期待的神色。蘇靖河看了一眼,終究沒有碾碎她的奢望。

有好奇的小奴仆偷偷抬頭看見城主大人在猶豫片刻后點頭,讓驕傲的季小姐松了口氣,眼里笑意徒然加深。她策馬掉頭,回過頭看向城主的眉眼里是天生的自信、刻骨的驕傲,她的紅披風沐著日光,在身后翩然飄舞,她宛如孔雀,仿佛下一刻就會展翅沖天。

她揮揮手和蘇靖河告別,就好似她去的只是郊外獵場而非艱險莫測的邊境,蘇靖河的眉頭輕輕鎖起。

在很多年后,當小奴仆變成了老奴,仍舊會感慨自己曾在某一年仿佛見到春神降臨,美好而富有生機……

【四】

入目的天空像會吃人的幕布,雨水似箭,扎進了季緋梨努力睜開的眼里,她的眼神是不甘心、不認輸,她不敢相信只是短短一個時辰的時間,整支季家軍就這么覆沒了。

突然間,她的視野被擋住,鐵面男居高臨下俯視著她,面具上的兩個窟窿仿佛要把人吸進地獄,讓她的后背發涼。她心中恨意泛濫,卻無法再反抗,只能怒目圓睜,看著他朝高高地舉起了長槍……

變故發生在不久前,有巡邏兵在這片區域發現有北城軍隊行動的痕跡,于是她的哥哥帶了親兵前來圍剿,正好與北城軍隊撞到了一起。

北城軍隊行動確實詭譎,季家軍作戰經驗豐富自然也不會退縮,兩軍僵持不下時,形勢驟變,他們這邊全部人馬突然渾身失了力氣,包括她和她的哥哥。

夏季雨水充足,一下起來就是不罷休的趨勢,這場單方面的屠戮也是沒完沒了的樣子。

季緋梨眼里只剩下雨水和鮮血,耳邊只有不斷響起的慘叫聲和哥哥的吶喊聲:“小梨,我們中計了,你快走!”

那個寡言少語被她叫作木頭人的哥哥拼死為她開路,她含著淚終于肯驅馬向前沖,然而終究逃不過。

戴著鐵面的男人出現后,直接用一桿長槍將她挑落下來,他的功夫不見得多好,可對付全身綿軟無力的她已經夠了。他手持長槍站在雨幕中,周身冷酷的氣息像是來取人性命的閻王,縱使她極力反抗,他依舊把她當成了玩物,一刀刀割在她的身上,甚至有一刀從她的眉心劃到了臉頰。

歲月仿佛不會流逝,痛苦和折磨定格在了此刻,季緋梨受著這般非人的折磨,唯一讓她感到慰藉的是蘇靖河,慶幸來的人不是他。

季緋梨已不知道痛為何物,因為早已麻木,直到趕來救她的重傷的哥哥也被鐵面男的長槍刺穿了胸口……

她的瞳孔睜大,一口鮮血涌了出來,水深火熱,人間煉獄,想也不過如此。

蘇靖河趕到邊境時,整個營地一片頹然,留著守城的士兵皆灰心喪氣,誰都沒有預料到會發生這種慘事。

那支北城軍太可怕了,等他們趕到時,已經橫尸遍野,死的死,傷的傷,盡管將軍妹妹被救了回來,可傷勢也極重。

蘇靖河見到季緋梨時,眼里閃過詫異,這個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人真是那個意氣風發的姑娘?

她剛剛換了藥,似乎是被痛醒了,睜眼看見了他,才無比艱辛地小聲說:“蘇靖河,我很想你?!?/p>

“蘇靖河,你不要死?!?/p>

她的眼里沒有焦點,分明還沒有清醒,她掙扎著,仿佛陷入了夢魘。旁邊的軍醫小聲說:“季小姐半夢半醒間都會念著城主的名字?!?/p>

那好像是她求生的唯一動力。

那日在城門前,她面若桃花、眼若含星,此刻她渾身綁著繃帶,半邊臉敷著草藥,似破碎的木偶,讓蘇靖河多看一眼都覺得心酸,他的手輕拍著她的胸口,哄孩子一般,讓她能睡得好點。

季緋梨徹底清醒已經是半個月后的事了,她似乎還沒反應過來,第一眼見到蘇靖河還挺高興的樣子,直到扯動了傷口,一點刺痛便輕易喚起了當日的噩夢。那日的屠戮,鐵面人的兇殘,兄長的死亡……一幕幕飛快擠滿了她的腦海。

傷心到了極致,痛苦到了極致,她發出了一聲哭泣,撕心裂肺般。蘇靖河趕緊捂住她的嘴巴,怕她扯裂臉上的傷口。

他低聲呵斥她:“季緋梨,事情已經發生了,你給我冷靜點!”

可是她怎么冷靜得了?那是多痛苦的記憶!是多大的血海深仇!

季緋梨的手抓在蘇靖河手上,緊得指尖都泛白了。

“蘇靖河,我很痛苦?!彼纯嗟貌幌牖钕氯?,可是怎么能此刻死去?她還要替他們季家報仇,她還……舍不得蘇靖河。

她的臉色白得像宣紙,口中說出的痛苦是化不開的濃墨,將傷痛寫進蘇靖河心里,讓他軟了口氣:“乖,別哭,一切都會好的?!?/p>

她的痛哭漸漸變成了小聲的啜泣。

蘇靖河舉目望向窗外,是艷陽高照的好天氣,像曾經朝氣蓬勃、愛穿紅衣的季緋梨,然而他懷里哄著的這個姑娘周身冷得像寒石。

一切都會好的……

蘇靖河起用了年輕的將軍來守城,整個邊境的軍馬在很長時間都戒備森嚴,等著北城軍乘勝追擊,然而,那支軍隊仿佛消失了,沒半點消息。

季緋梨傷勢稍好一點時,蘇靖河帶她回了城中。

蘇靖河不是靈丹妙藥,卻是季緋梨遍體鱗傷時最渴望的一顆甜甜的杏花糖。她總是做噩夢,很多時候告訴自己要振作起來也總是辦不到,想笑一下讓蘇靖河放心也變成了強顏歡笑。蘇靖河安慰她說沒關系,在他面前,她可以脆弱一點。

也許是她的遭遇讓他憐憫,他又變回那個溫暖的人,就算她開口要星星,他也會說好。

季緋梨前所未有地依賴著他,他也前所未有極盡所能地照顧她。

回城后,季緋梨只見了幾個重臣,她的好多傷口藏在衣服下倒看不出來,但臉上那道刀傷怎么也遮不住,猙獰地橫亙在半張臉上,劈開了所有的美好,似在痛訴著那場戰事的殘酷,以及北城軍的兇殘。有老臣一看到她當場就號啕大哭,說對不起季老將軍,說沒能照顧好這么一個漂亮的姑娘。

那人哭得可真慘,把季緋梨嚇了一跳,她手忙腳亂地安慰著他,告訴他不要哭了。

她抬起頭向蘇靖河求助時,卻看到他眼眶發紅,眼里有了水光,一下子就讓她更慌了,她以前哭鬧時,怎么忽略了他也會疲憊、也會難過這件事?

季緋梨喃喃地沖著他說:“沒事了,沒事了?!?/p>

這點毫無底氣的安慰不知怎的換來了蘇靖河一個緊緊的擁抱,他是一個極有自制力的人,在大庭廣眾下做出這個舉動該是有多失態!該是有多心疼她!

【五】

冬天將過時,蘇靖河做出了迎娶季緋梨的決定,季緋梨終于如愿要當城主夫人了。

邊境所發生的事,臣民都已經知道,季緋梨回來那天也有人看見過,她傷勢未好,是蘇靖河抱她下的輦車,她的左臉還綁著繃帶,看起來可憐巴巴的。她受傷且毀了容貌,臣民卻一樣愛戴和擁護這樣的姑娘當他們的城主夫人,十分贊成蘇靖河的決定。

他們慶幸有這樣有情有義的城主。

這么一樁大喜事總算驅散了城里大部分的陰霾。

婚禮那天,天還沒亮,季緋梨就猛地驚醒過來了,她想抬手擦下額頭上的汗,卻發現自己根本手腳綿軟無力,這種狀況跟那日在戰場上一模一樣。

季緋梨慌了,想喊人,一開口就只剩下“嘶嘶”的聲音,她這才想起來前幾天喝了治療內傷的藥后,據說出現了副作用,導致暫時失語。

這時,季緋梨注意到黑暗中有人手執燭臺過來了,身影越來越近,蘇靖河出現在了她面前。

季緋梨艱難地去拉他的袖子,想告訴他自己的情況,結果他輕易地拽開她的手,燭火下的他面無表情。

“你是不是很奇怪,自己全身無力?”蘇靖河言語奇怪,“但是我現在還不會告訴你?!?/p>

蘇靖河說完這話,臉上露出一個微笑,冷漠而殘忍。季緋梨的身體抖了一下,她以為自己還身在噩夢中。

床簾突然被放了下來,季緋梨重新籠罩在一片黑暗中,只看見簾外那團火焰漸行漸遠。

蘇靖河,不要走,不要……

可是,季緋梨所有的吶喊都堵在喉嚨口,只聽得到微弱的氣流聲,充滿了無助、可憐與疑惑……

那一整天,季緋梨都等不到任何人來為她梳妝打扮,給她穿上那件最華麗的嫁衣。

她曾無數次幻想過自己和蘇靖河成婚的場景,熱鬧非凡,喜氣洋洋,唯獨不是這樣的。整個房間安靜得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投射在床簾外的光線黑了又亮,亮了又黑。

她一次次的等待,一次次的失望,到底發生了什么事?為什么會變成這樣?那日說會好好照顧她,給她最難忘婚禮的蘇靖河呢?他去哪了?她有太多的疑問。

直到外頭傳來煙火的聲音,一簇又一簇,一聲又一聲,煙火暫停的空當,只聽見有人齊聲大喊:“城主萬歲,城主夫人萬歲,百年好合!”

那想必是極熱鬧的場面,到處是喜氣的紅,人人手里端著一杯甜酒,嘴里滿是祝福,連煙火都比以往任何時候要來得美。

季緋梨的呼吸越發急促,城主夫人在這里,在這里!你們到底在喊誰!

原來痛苦的事只會多,不會少,只會更傷心而不易釋懷,此刻季緋梨心里的折磨比那日戰場上身體上的折磨好不了多少。

煙火過后,房間又重新歸于安靜,不久后,季緋梨終于等到人來了,兩個奴仆打扮的男人一聲不吭地將她放置到輪椅上。

季緋梨這才發現她住了這么久的房間有一條密道,密道的盡頭是一間窄小的密室,推開其中一面墻后,是一間張燈結彩、盡顯奢華的喜氣的婚房。

兩個男人把輪椅推到圓桌一旁又悄無聲息地離開。

下一刻就有人推門進來了,是蘇靖河,如季緋梨所想,他五官深刻、膚色白、寬肩、長腿,穿新郎裝很好看。他的臉上掛著笑容,像得償所愿的孩童。

自季緋梨記事時,年長她五歲的蘇靖河就已經是成熟穩重的模樣,難得有像此刻孩子氣的笑容。

可這個笑容不是給她的,從他身后又跟著進來一個人,那是個蒙面的女人,但穿著嫁衣,頭戴鳳冠。

那人慢慢揭開面紗,季緋梨的瞳孔瞬間放大,竟然是趙靈靈!

她沒有死!

蘇靖河輕笑一聲解釋道:“那日的毒酒我早就讓人換成了假死藥?!?/p>

今日也確實是他的大喜事,不過是跟趙靈靈的。趙靈靈和季緋梨身形相似,蒙上面紗人家也只會以為是季緋梨自卑,不肯以一張毀容了的臉示人,而且有不少人知道季緋梨因治療的緣故暫時失了聲音。趙靈靈以后都會蒙著面紗陪在他身邊,盡管委屈了她,但也是不得已。

趙靈靈從今以后會漸漸取代季緋梨。

季緋梨滿眼不可置信,他的話語是刀,刮在她耳膜,喚起陣陣哀鳴。

和蘇靖河三叩首,盛裝游城,看煙花盛放,聽眾人祝福的是她最討厭的趙靈靈,不是她??!

甚至她季家的榮耀都會變成了趙靈靈的,那她呢?就只是一個武功盡失,壞了嗓子還毀了容的女人?

這個真相足夠毀掉季緋梨,可是蘇靖河好像還覺得不夠,好像還覺得她不夠痛,他從袖中取出一樣東西:“還有,沒有什么北城軍,那支軍隊是杏城一直以來秘密養的死士?!?/p>

他不以為然地說著,仿佛不覺得自己說出的是個天大的真相。

很早之前,季家軍里就安插了蘇家人,那日的戰場是個陷阱,他早就派人在水里下了軟筋散,時辰一到就會發作。

蘇靖河把手中鐵面戴在自己臉上:“季緋梨,你還認識我嗎?”

季緋梨睜大了眼睛。

那個一槍刺死她的兄長,讓她終日做噩夢的鐵面人,蘇靖河說,那是他。

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布下的局,可是為什么?她做錯了什么?季家軍又做錯了什么?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你們季家功高蓋主,我父親在位時就已經打算除掉你們,而你,讓我更加堅定了這個想法?!?/p>

一城之主哪能容人威脅?

他不讓季緋梨死在戰場,對季緋梨的溫柔體貼也不過做給旁人看的,好讓趙靈靈順利頂替她的位置罷了。

蘇靖河說完,隨手扔掉了那個鐵面,居高臨下俯視著狼狽的季緋梨。

她的嘴唇已經咬出血,臉色白得沒半點血色,只有左臉傷疤突兀得像條蚯蚓……

所有真相赤裸裸地攤在眼前,撕心裂肺、痛徹心扉都已經不算什么,季緋梨心里的悲痛已經無法用言語表達,因為沒有言語可以表達。

太痛了,太痛了!

蘇靖河怎么這么殘忍,她不曾做過傷天害理、欺師滅祖的事,她不過是愛了他,不過去爭取了他,卻遭了這樣的罪……

季緋梨垂著腦袋,仿佛已經看不見蘇靖河在她跟前和趙靈靈飲下了交杯酒。

蘇靖河放下酒杯后瞥了她一眼,她眼神呆滯,并沒有哭。蘇靖河不知道的是,她所有的眼淚早已流干在那個會安慰她的蘇靖河的懷里,以后能流的只剩下血液。

他倒要看看,她等下還能否保持這樣的冷靜。

床簾放下,蘇靖河擁著趙靈靈上了床,獨留季緋梨在外頭看著從小到大最喜歡的男子和別的女人共赴云雨。

有的人也許還活著,可是心已經死了無數回。

【六】

天未亮時,蘇靖河就醒了,他要在仆人進來伺候前把季緋梨送走,他披了件披風下了床,第一眼看到桌邊的季緋梨便愣了一下。他沒發現自己幾乎是屏息著才把手指放在她的鼻子下,有鼻息,原來沒死,他確認的同時,她剛好睜開了眼睛。

蘇靖河以為自己會在她眼里看到怨恨、不甘、憤怒和委屈,然而沒有,她只是平淡地看了他一眼后又重新閉上了眼睛。

那雙明媚的丹鳳眼是沉沉的死氣。

蘇靖河低頭看她一夜之間驟變的滿頭白發,她的存在讓他覺得礙眼,于是他低聲下令,立刻就有人從門外進來,還是那兩個男人,他們是他的心腹。

那兩人看到季緋梨后,就算他們見多識廣,眼里也有相同的詫異一閃而過,但他們只是對看了一眼,便將她送到了密道。

蘇靖河目送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墻后,她的背脊仍然是挺直的……

季緋梨活在了密室里,活在了和蘇靖河的臥室只隔一堵墻的地方。

于是她終日都能聽見蘇靖河和趙靈靈是怎樣的意氣相投,琴瑟和鳴,夫唱婦隨。這大概是蘇靖河還不愿意讓她死的原因,她受的折磨還不夠,哪能這么輕易死去?

這個理由也得到了蘇靖河的確認,有一次季緋梨聽見趙靈靈問,為什么不把密室的人送走,她心里覺得瘆得慌。聽見這話的蘇靖河似乎愣了一下,才漫不經心地解釋了同樣的理由。

季緋梨沒有刻意聽,只是周圍死寂得只剩下他們的聲音,但不久后仿佛又漸漸多了別的聲音,有士兵凄慘的叫聲,有蘇靖河哄幼時的她喝藥的聲音,有他教她讀書寫字的聲音,也有他那夜說著真相的聲音……歡喜和痛苦循環交替,溫暖和寒冷不斷交織。

蘇靖河偶爾一時興起,也會來看一看他的囚徒怎么樣了。他第一次出現時,季緋梨竟然沖著他笑,很傻氣很簡單的笑容,只是沒有維持多久,她像是突然清醒過來,鳳眼里的亮光又熄滅了,她重新低下了頭,了無悲喜。

蘇靖河皺著眉頭,滿臉不悅地回了自己的臥房,想了想,還是讓心腹喊了大夫給她看看腦子。

【七】

這夜跟以往沒什么兩樣,依舊只有一根點亮的蠟燭和季緋梨的孤單身影。

突然從密室另一頭傳來了細微的動靜,三個蒙面黑衣男很快出現在密室里,其中一個開口說話了,聲音低沉,口吻很是玩味:“雖然事先得知了季小姐的慘狀,但沒想到本人更老更丑?!?/p>

季緋梨盯著他看,那眼神就像在看茅坑里的臭石頭,她也不反抗,被扛在肩上帶出去時甚至還睡著了。

趙靈靈已然睡熟,輾轉反側的蘇靖河放慢了動作起身下床,他極少失眠,這回卻怎么也睡不著,心靜不了。

他決定去看看密室那個人。

【八】

“你還是不打算對我說你們杏城的兵力部署嗎?你要知道,我冒險救你就是因為你還剩下這點價值,你要是不聽話……”馬車在官道上行駛,車內,一個身形健壯、容貌英俊的男人在說著話。

沒有回應,那個女人還是神色恍惚地盯著窗外景色。男人依舊不死心地勸道:“你都被蘇靖河害成這樣了,我幫你報仇啊,等我攻下杏城,我讓他跪下給你舔鞋子哦?!?/p>

這個娃娃臉男人正是北城少主北城廳。

季緋梨還是不為所動,只在聽到蘇靖河的名字時,身體抖了一下。這個反應自然被一直觀察她的北城廳察覺了,他湊近她,頗為無賴地說:“怎么?還顧念著情郎?”

此刻他已經離她很近,她完好的右臉就在他眼前,細膩的皮膚被日光照射得顯出幾分晶瑩剔透的質感,長長的睫毛在眼下留下一片陰影,他在她眼里看到了一顆漂亮的黑寶石。

北城廳嘟囔著:“看你這右臉,我才稍微相信‘杏城最好看的姑娘是你這個傳言了?!?/p>

季緋梨這回總算給了點反應,她用指尖在北城廳手里寫了三個字:別說話。

北城廳這下又不悅了:“我不嫌棄你是個丑啞巴,你還嫌我聒噪!”

跟著他又沒完沒了地抱怨。

馬車的速度加快,在碾過一塊石頭后,讓車里的人重重顛了一下,打斷了北城廳的喋喋不休。日夜兼程讓北城廳更加煩躁了,他以為季緋梨消失后,蘇靖河得過兩三天才知道,沒想到他們前腳才出了杏城,后腳蘇靖河就帶百來號死士趕了上來,而且窮追不舍,一副要把這個丑八怪搶回去的氣勢,害他又苦又累,還得隨時保持警惕。

而在他抱怨時,丑八怪竟然還安心地睡著了!

想到這里,北城廳伸手去捏季緋梨的右臉,被他弄醒,她也只是迷迷糊糊地沖著他笑。

真丑……北城廳移開了眼睛,又忍不住回過頭去看她。她又睡下了,嘴唇輕輕翕動著。

她是在叫“蘇靖河”。

蘇靖河輕裝上陣,不像北城廳還要用馬車拉著一個半殘的人,所以追上北城廳也是早晚的事。

杏城城主和北城少城主一見面自然是表面客套,話里有話地譏諷一下對方,但對季緋梨這個人,誰也不肯讓步。

最后是北城廳出的主意:“兩方比試一下,誰贏了誰就把丑八怪帶走?!?/p>

蘇靖河聽到這個稱呼時,眉頭皺了一下,方才同意,但北城廳又笑容狡黠地說:“怎么說季緋梨現在也是我的人,就讓她代替我吧?!?/p>

這不是讓他穩贏?這個北城廳到底打什么主意?蘇靖河尋思著便決定按兵不動。

北城廳把這個決定告訴季緋梨,臉上還掛著惡意滿滿的笑容,但她同樣沒有反對。

季緋梨從馬車下來時,頭上戴著的大兜帽也因為這個動作掉了下來。她接過北城廳給的劍,步履蹣跚著朝蘇靖河走近,滿頭的白發在日光下異常明亮,灼痛了幾個人的眼睛。

季緋梨內傷沒好透就被蘇靖河喂了軟筋散,即使北城廳給了她解藥,她看起來還是沒什么氣力的樣子,昔日那個揚鞭策馬、挽得一手好鞭花的英氣的姑娘成了如今連舉劍都吃力的廢人。

蘇靖河可以列出她種種罪狀,威脅他逼他殺趙靈靈,害他見不到父親的最后一面,甚至她是他們蘇家最忌憚的季家的女兒,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她落得個好下場……然而,直到此刻,他方才好似良心發現,對她的懲罰是不是已經夠了?

蘇靖河在這種時候走神了,等他回過神來才發現舉著劍的季緋梨已經離他很近,近到他可以看見她眼里的決絕,她是真要殺自己!

但是季緋梨突然踉蹌了一下,蘇靖河下意識就要去扶,結果眼角閃過一道光亮,季緋梨假裝虛弱,趁他不備,她出劍的動作又快又準又恨。

這個狡猾的女人!

季緋梨的攻勢來得迅猛,蘇靖河完全是依靠身體在做反應,他跟著做出了回擊……

這一切不過是電光石火間的事,棉帛被刺穿的聲音響起,血腥味蔓延,他們兩個人靠得極近。

季緋梨的表情沒有任何意外,仿佛松了口氣的樣子,她從喉嚨發出低啞的“啊”聲,像是在叫他的名字,又像是在笑他。

蘇靖河驚訝地看著她,她的臉上有淡淡的笑容,像是得了解脫般,是久違的快樂。

蘇靖河手里沾了一手的黏濕,他呆滯地往后退了一步,他的劍赫然已經刺穿了季緋梨的腹部,血液滲出,染紅了季緋梨披散的頭發。

白紅交替,分外刺眼……

日光明亮,卻驅不散周圍的死寂。

就連北城廳也大驚失色,半晌,他貌似無所謂地說:“好了,我輸了?!?/p>

但北城廳抱起地上的季緋梨時的表情凝重而小心。

所有死士都在等蘇靖河的反應,但他一直沒有說話,只是失魂落魄地看著插在自己身側的那柄劍,直到北城廳再次驅車離去仍沒有回過神……

日光灑在身上,他的骨子里卻陣陣發寒。

馬車漸漸遠去,同樣失魂落魄的還有馬車里的北城廳,他看著馬車另一側軟榻上的季緋梨,他想跟她說,方才他出那個餿主意只是想看看她會不會真的對蘇靖河下手??墒?,他沒料到她對蘇靖河的感情會那么深,深到即使在有條件傷害蘇靖河的情況下,她選擇了被傷害,使盡所以力量的最后一劍卻只是刺穿了蘇靖河的衣裳。也許她很久之前就不想活了,報仇下不了手,她滿身傷痕地留在世上有何用?

如今她安靜地躺著,再無聲息。

就在不久前,她還在他手心寫字,告訴他,她很想曬太陽。

那掌心的酥癢感還留在心底……

一瞬間,北城廳的眼眶就泛紅了。

【尾聲】

趙靈靈在書房翻找戰略部署時,有個黑衣蒙面人突然出現,招招欲拿她性命,她自然全力以赴與黑衣人廝殺。

直到她看到不知何時出現在窗帷后的蘇靖河,黑衣人停止了攻擊,恭敬地站到他的身后。

趙靈靈知道她這么多年的心血付諸一炬了。

蘇靖河清瘦了很多,眼中一片疲憊。他扯了扯嘴角:“我就是為了你這么個人……”

就是為了這么個奸細,那個跟前跑后叫著自己“蘇靖河”的姑娘被他毫不留情地殘害,受盡了侮辱。

趙靈靈被帶下去時,仍不死心地喊著他,企圖讓他心軟,但他一揮手,她就被打暈了。

人全部離開后,蘇靖河呆立了很久,直到夜色降臨,月光將他的身影拉出了落寞的剪影。

良久才聽見了他的聲音:“季緋梨,你等著我,我接你回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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