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直的心

於全軍

小馬是從山村里出來的鳳凰男，在城里娶妻生子，一直是村里人的驕傲。這天，他的父親老馬來城里探望六歲的孫子小小馬，一家人其樂融融。只是不見小馬老婆，小馬說她出差了。

第二天早上，小馬帶著父親老馬，還有兒子小小馬去小區門口的快餐店吃早餐。這是一家緊鄰市立幼兒園的快餐店，干凈衛生，就餐方法類似于超市，每人拿一個托盤，這頭進去自己選各種食品，另一頭出口處結賬。老馬瞧著新鮮，就仿著兒子的動作，小馬拿什么自己就拿什么，別看小小馬還沒上過幼兒園，卻是這里的?？?，選起食品來有模有樣，不用大人操心。

結完賬，一家老少三人把托盤放在桌子上開始吃飯。這時老馬從兜里摸出一枚雞蛋，剛磕了兩下，收銀員過來了，客氣但冷冰冰地說：“這位先生，您的雞蛋還沒有結賬吧？請結一下，兩元?！?/p>

老馬一聽就急了：“這雞蛋是我自己帶的，剛才從我自己兜里拿出來的！”其實收銀員還真沒看見老馬是從哪里拿出雞蛋的，不由面露遲疑。這時，小馬碰了下老馬的胳膊肘，然后說：“多大的事兒啊，兩塊錢我給就是了，我認識你們老板娘呢?！?/p>

小馬邊說邊要掏錢，不料老馬犟上了：“這錢咱不能出！雞蛋真是我自己帶來的！我從村里坐火車來這里，要一天一夜，火車上東西多貴啊，我就在家里煮了雞蛋帶著，路上沒吃完，就剩了一個?！崩像R一拍腦門，“對了！我這個雞蛋算起來放了四天，天氣又熱，估計都有點變味了?！闭f著，他將雞蛋掰開，果然有股怪味飄出來。

收銀員滿臉尷尬，正要說話，小馬一邊打開手機，一邊搶先開了口：“我爸年紀大了，有點糊涂，你別信他說的，這雞蛋就是你們店的。這是兩元錢，但你要打票給我?！?/p>

收銀員實在是搞不懂這父子倆在干什么，就糊里糊涂接過了錢，打了票。

小馬接過票，放到那枚雞蛋旁邊，用手機拍了照，然后收起來，才說：“我是報社記者，請你們老板娘過來一趟，我跟她說點事?！庇謱像R說：“您和小小馬在這里等我，千萬記住，在我出來前不要說話，什么都不要說！”

老板娘出來了，是個笑容可掬的中年女人。小馬的確跟她認識，打了個招呼兩人就去辦公室談了。老馬想不通是怎么回事，感覺收銀員突然對自己客氣起來，還倒了茶。但他謹記兒子的囑咐，什么話也不說。

不大一會兒，小馬出來了。他開始還緊繃著臉，等出了快餐店，就滿臉喜色地拍著小小馬的肩膀說：“兒子，你有機會進市立幼兒園啦！你媽媽真是狗眼看人低！”

老馬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直到上了樓，回到家，小馬才揭開這個謎底?！澳銈冎滥莻€老板娘是誰嗎？就是市立幼兒園園長的老婆！小小馬現在都六歲了，還沒上幼兒園，為什么？還不是私立的太貴，公家的咱條件又不夠，咱們必須有自己的房子?！?/p>

老馬有點奇怪：“沒房子？咱們現在住的是什么？”

小馬有點尷尬：“這個房子是我租的，一個月三千塊租金?！?/p>

小馬接著說：“我把剛才的事都用手機拍下來了，想想看，一個大型快餐店提供的雞蛋竟然是壞的，要是登在報紙上、發在網絡上，他們就等著‘火吧。更重要的是，一家國際快餐連鎖企業正在當地考察，老板娘這些天正琢磨著和人家合作呢，丑聞一出不泡湯才怪！所以，嘿嘿，我就跟老板娘說，讓咱們小小馬進市立幼兒園，視頻、照片等資料我就銷毀，她答應考慮了?！?/p>

老馬總算明白兒子的意圖了，他立刻反對道：“不管怎么說，雞蛋是我自帶的，咱們不能訛人家。這樣做對小小馬影響也不好啊，咱們老馬家的人，做人要正直?！?/p>

小馬打個哈哈，喊過小小馬來：“爸爸問你，想不想去市立幼兒園？里面有好多小朋友，還有滑梯呢?！毙⌒●R一聽立刻跳起來：“想啊，我早就不想一個人在家里了。你們都上班去了，我在家里好害怕！”

老馬心頭一酸，不過還是喊過小小馬問：“爺爺問你，你是想做一個正直的人，長大了做大事呢？還是想成為一個說謊的孩子，到了幼兒園都會被人笑話？”

對六歲的小小馬來說，這確實是個很大的難題。他想了想，才猶猶豫豫地說：“我不想說謊，不去幼兒園也行?！?/p>

小馬對這爺孫倆的話根本不當回事，不耐煩地說：“好啦好啦，小小馬跟我睡覺去。你們爺倆記著，這兩天哪里都別去，就在家里等我消息。放心，我這個記者不是白當的！”沒想到小小馬一扭臉：“不，我要跟爺爺睡！”小馬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也好，早睡早起，別老纏著你爺爺講故事?！?/p>

第二天早上小馬起床，去老馬臥室一看，發現被子疊得整整齊齊，這爺孫倆不在了。床上放著一張紙條，上面寫著：我帶小小馬回村了，反正他媽媽也不在，你上班也沒法帶孩子。這下小馬放心了，別看老馬年紀有點大，但身體還不錯，帶帶孩子倒也沒什么，現在最關鍵的是，搞定幼兒園！

以后的幾天，他不停地打電話給快餐店老板娘，但那邊一直是占線。正在不耐煩時，老板娘主動打來了電話，讓他趕緊去快餐店。小馬這個高興，看來事情解決了?？梢贿M快餐店的門，他就看見老馬和小小馬坐在那里，前面的桌子上放著一顆生雞蛋。

老馬對小馬說：“我前兩天和小小馬回到村里，拿來了這顆生雞蛋。因為這是家里的蘆花老母雞下的，它下的每顆雞蛋的花紋都是打兩個旋，也包括我上回在店里拿出來的那顆。這種花紋的蛋，從雞場買雞蛋的快餐店是不會有的。我拿這蛋給老板娘，就是作個證據，我沒有偷吃她店里的蛋。我要給孫子小小馬做個表率，爺爺不是小偷，我也想給你做個表率，不要扭曲了你的心！”

小小馬似懂非懂地聽著，兩只烏溜溜的大眼睛看著爺爺蒼老但堅毅的面容，滿臉都是敬佩。老板娘一臉敬意地握住了老馬的手：“老爺子，我替我的員工向您道歉！”

小馬整個呆住了，難道就這樣聽任小小馬上幼兒園的計劃泡湯？忽然，他抓起雞蛋一下子摔在地上，然后撲通一聲跪倒在老馬面前：“爹，請原諒兒子一回，您如果再說雞蛋的事，我就死在您面前！”

老馬愣住了，老板娘也有點莫名其妙。只見小馬眼淚都快下來了：“現在，證據沒有了，我就痛痛快快耍一回無賴吧。兒子，你爸一定讓你上幼兒園！”

老板娘定了定神，才說：“我不像你那樣，凡事都要拍下來作證據，我覺得做人就要光明磊落，所以店里連攝像頭都沒裝。我沒有證據，但不代表我屈服。我就問你一句，面對你父親這樣的人，你真的沒有一點愧疚之心？”

小馬低著頭，眼里噙滿了淚水，沒說話。老馬見兒子的情緒有點不對頭，連忙一手拉著他，一手拉著小小馬回了家。

一到家，小馬遞給小小馬一個玩具手機，說：“你先去臥室玩去，我跟你爺爺說句話?！毙⌒●R懂事地進了臥室，還自己關上門。

小馬再也壓抑不住淚水，號啕一聲：“爸，我過得苦??！小小馬的媽媽沒有出差，她跟我鬧離婚呢，起因就是孩子上不了幼兒園！”

原來，小馬雖然在老家扮演著成功的角色，其實日子過得并不如意。如今是個報社記者不假，卻是見習的；有房子住不假，卻是租的；兩口子工資加起來上萬不假，開支卻很大。別人家孩子三歲學鋼琴，五歲學舞蹈，可小小馬私立幼兒園上不起，上公立的條件又不夠，六歲了還一個人在家里玩。為此，小小馬的媽媽憤而分居，小馬精神大受刺激，才有了這出格的舉動。

小馬喃喃說著：“爸，我實在是撐不住了，您就讓我‘壞一回，就一回，當正直的人難哪！”老馬聽完小馬的話，眼淚也下來了。原來，這才是兒子的真實境況??！

這時門一開，小小馬拿著玩具手機進來了。他看著涕淚交流的爺爺和爸爸，說：“你們怎么都哭了？小小馬不上幼兒園了，每天玩手機就行了?！崩像R一把拉過小小馬，再看看兒子，三個人相對無言。

第二天一早，老馬一起床就發現小小馬不見了。他慌忙去問小馬，小馬倒不太慌張，說：“我知道他去了哪里?！?/p>

小馬帶老馬來到市立幼兒園，果然看見小小馬趴在鐵門欄桿上朝里看，里面是跟他一般大的花骨朵一樣的孩子們。老馬鼻子一酸，走過去想拉小小馬離開。

就在這時，一輛汽車停在幼兒園門外，快餐店老板娘走了下來。忽然，小小馬掙脫了老馬的手，跑到老板娘跟前說：“我爸爸不是故意說謊的，你原諒他吧，請聽聽我的手機錄音?！闭f著，就把玩具手機遞給了老板娘。

這個玩具手機是有錄音功能的，小小馬長時間在家里玩這個，早就玩熟了。老馬和小馬回到家后的那段談話都被小小馬錄了下來。

“爸，我過得苦啊——”小馬的聲音回蕩著，直把老板娘聽得熱淚盈眶。她喃喃說道：“其實，我也是從農村出來的，能打拼到今天，個中酸苦只有自己知道。我理解你們，不過，你不該失去一顆正直的心。我雖然被你打動，但還是不會去勸說我丈夫違反規定，因為這也是他的行為準則?！?/p>

小馬拉過小小馬，慢慢朝遠處走去。老馬在后邊跟著，三道背影在陽光下顯得高低參差。

忽然，聽老板娘在后面說道：“我可以介紹孩子進我好姐妹開的私立幼兒園，能大幅優惠！”

馬家三人回過頭來，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