剃頭匠與紅絲頭巾

原上秋

剃頭匠一直有兩樣東西隨身帶著，一樣是他的剃頭刀，另一樣是一條紅絲頭巾。搬家的時候紅絲頭巾拴在鋪卷繩子上，平時就放在自己睡覺的枕頭邊。

剃頭匠輾轉了大半生之后，在羊各莊扎下了根，不走了。不是這個村有什么好，而是他不想再顛簸了。剃頭匠在村頭找好一間土房子，支起燒鍋，拉出凳子，擺上剃刀，就算開張了。

剃頭匠的手上功夫讓村里人很滿意，加之他性格活潑和善，很快便和村里人打成一片，剃頭鋪子成了村民談天說地的聚集點。

在村子里剃頭的對象一開始清一色的是老頭，統一的光葫蘆瓢。不要以為刮個光瓢不要技術，這里面道行很深呢。單說刀的拿法就有講究。刀柄穿手而過，拇指和小指在內，其余三指在外，里應外合，縱橫運刀全是指頭上的勁兒。初學刮頭者，不弄出幾道血口，不讓人家罵個狗血噴頭，誰能過關？剃頭匠當然早已經過了這樣的初級階段，他已經是“匠”的水平，大師級別了。無論你長毛短莿，花發雪鬢，在他手里用熱水撫弄過后，擦擦幾下，光了。所有人從氈布下站起來走的時候，都會用手撫摸一下自己光溜溜的腦袋，愜意地裂開大嘴一笑。

誰會想到，剃頭匠也會與時俱進。在不起眼的某一天，剃頭鋪子門口的“理發”招牌改成了“美發”。只一字之差，它預示著里面有重大變革。有人發現剃頭匠的桌子上不再是一只孤零零的剃刀了，城里美發店里有的，這里也有了。

第一個小心翼翼踏進這里的女人，是村東頭的張寡婦。張寡婦被剃頭匠一番打理裊裊婷婷走出去的時候，對村里的其他女人們產生了巨大示范和帶動作用。村里愛美的女人們蜂擁而至，把猥瑣著身子等著刮光頭的老頭兒們擠在了邊邊角里。

村西頭合順家老爹，常年癱瘓在床。合順請剃頭匠給老爹刮頭，剃頭匠愉快地去了。剃頭匠長期在人堆的中心，家常八卦自然知道得多。合順爹聽了新鮮，常常被逗得哈哈大笑。每次剃頭匠一來，合順爹就像過年一樣地高興。趟數多了，熟絡了，合順爹就想把剃頭匠和張寡婦攛掇在一起。剃頭匠一口一個“養不住”，這事就掛這兒啦。

有一天剃頭匠拉不下合順家爺倆的熱情，留在合順家喝了酒，用大碗喝的。剃頭匠醉了，關門歇業了。許多人來到門前，看到大門緊閉就回去了。

偏偏張寡婦第二天要走親戚，想要個好頭型兒。見剃頭鋪大門緊閉，就砰砰砸開了門，剃頭匠暈頭暈腦地說醉了，不能干活了。張寡婦說明個兒要走親戚。剃頭匠答應只給她一人美發，就把門又關上了。

剃頭匠的手如蛇一樣在張寡婦的頸子上滑動，卻意外撩動兩個人的春心。剃頭匠在酒精的作用下，大膽地把張寡婦抱了。張寡婦的兩只胳膊順勢摟住了剃頭匠的光頭，兩個人滾到了一起。

一陣小風吹過，剃頭匠如夢初醒。剃頭匠慌忙穿起衣服，渾身哆哆嗦嗦。他發現枕邊的紅絲頭巾不在了，就問張寡婦。張寡婦漫不經心地說，你告訴我它是誰給你的，我就還你。剃頭匠低三下四地嚷求，幾乎要下跪了，張寡婦就是不給。

剃頭匠拿張寡婦沒有辦法，隨手抓起心愛的酒壺，摔到了地上。這酒壺和地面撞擊一起的聲音出奇地響，在寂靜的羊各莊十分的嘹亮。

張寡婦跑出門的時候，門外黑壓壓的站著一片人。

第二天，有人發現張寡婦不見了。

一連三天，剃頭匠都沒有開門。他病了。

剃頭鋪子再開門的時候，已經沒有了原先的繁榮和熱鬧。女人們在男人的壓力下，不再來了。美發鋪子里恢復了只生產光葫蘆的歷史。

寒暑易轉，花開花落。一晃兩年過去了，羊各莊早已適應了這種枯燥而寂寞的日子。

突然有一天，剃頭鋪子收到一個包裹。包裹的落款地址，是南方的一個大城市。剃頭匠小心翼翼地打開層層包裝，發現里面是一條疊放齊整的紅絲巾。

就在收到包裹不到一個月的光景，剃頭匠也悄沒聲息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