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治出墻杏

王永坤

民國早年，楊、劉、范三姓軍閥禍害中原，互相殺伐。這年，楊軍閥看中了古黃一高的“?；ā瘪標卦?，多方施壓，終于迫使駱素云就范，成了他的小夫人。對此，窮秀才出身的楊軍閥比中了狀元還要得意，特地在云龍湖邊建起一座豪華的花園別墅，取了個洋名叫“瑪麗山莊”。

楊軍閥要出外打仗，不能常來山莊。有一天凌晨，老門房鬧肚子，起夜時意外地發現在山莊里侍弄花草的老花匠葉知春從駱素云的內室溜了出來。老門房好不驚奇—這葉知春花白頭發，年過半百，駱素云居然會跟他“好”上了！ 這天半夜，葉知春又偷偷進入了駱素云的房間。突然，房門被人踹開，楊軍閥帶著幾個荷槍實彈的衛兵，在老門房的引領下，將兩人堵個正著。楊軍閥一把扯下了葉知春的假發套和假胡須，竟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原來，葉知春與駱素云本是情投意合的戀人，生生被楊軍閥橫插一杠子，棒打鴛鴦兩離分。葉知春不甘心，借楊軍閥招聘仆傭之機，易容為老花匠混進了山莊，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衛兵們扭住葉知春，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他的胸膛。駱素云花容失色，一步上前挺胸擋在了葉知春身前。楊軍閥兩腮一陣抖動，最終還是手一擺，命衛兵將葉知春放了。

楊軍閥黑著臉，眼神古怪地瞅了紅杏出墻的駱素云老半天，最后一聲冷笑，領著衛兵又離開了瑪麗山莊。此后一連幾個月，楊軍閥也沒再來山莊。駱素云表面平靜，內里憂心如焚—她深知楊軍閥心狠手辣，絕不會善罷甘休！

終于，楊軍閥又來到了瑪麗山莊，而這次隨他同來的，居然還有兩個“貴客”—范軍閥和劉軍閥。原來，聽說南方的國民革命軍即將北伐，這三個原來不共戴天的軍閥便暫時拋開仇怨，來到古黃城搞了個“三英聚會”，商討共同對付北伐軍。盟誓之后，楊軍閥為盡地主之誼，力邀范、劉二人到瑪麗山莊做客。

見楊軍閥一行人到來，懷揣心事的駱素云急忙上前迎接招呼。面對楊軍閥如花似玉而又知書達理的小夫人，范、劉二人驚羨至極。

宴席擺好，駱素云識趣地對三人各施一禮，回到了客廳旁側的內室。

幾杯酒下肚，范軍閥的話便多了起來：“兄弟早年也曾納過一個女學生，可嘆結果不好。這事憋在兄弟胸中好幾年了，不吐不快，今天講出來，你們二位權當是說書人講的故事，如何？”楊、劉二人放下酒杯，洗耳恭聽。

那年，如同楊軍閥強納駱素云一樣，范軍閥納了個女中學生曾美鳳為六夫人。曾美鳳正值求知年華，不甘心過這樣籠中鳥一樣的生活，哭鬧著要繼續求學。范軍閥犟不過她，轉念又想，若是把她培養成大學生，學成歸來帶她進入上流社交場所當“花瓶”，也能為自己爭光添色，扔掉“土包子”的帽子。當下，范軍閥不惜重金將曾美鳳送到了上海圣約翰大學，怕曾美鳳吃不慣上海飯菜，還特意派去個女大廚吳媽，專門給她燒菜吃。

不料，身材婀娜、面容姣好的曾美鳳一入大學便成了男生們爭相追求的對象。曾美鳳起初還能把持住自己，但畢竟青春年少，加上大上海文明之風的熏陶，曾美鳳情竇漸開，不愿再做軍閥的玩物，兩年后毅然與比她年長一級的陳姓同學談起了戀愛。范軍閥得知后，暴跳如雷，思之再三，寫了一封信對曾美鳳良言相勸，讓她馬上回來。但曾美鳳豈肯自投羅網，反給他回了一封一刀兩斷的信。范軍閥恨不得立馬帶兵去上海將曾美鳳和她的那個陳姓學長碎尸萬段，只是上海不是他的地盤，鞭長莫及，只能徒喚奈何！但范軍閥并沒同曾美鳳“一刀兩斷”，而是一如既往地供給她學費，連吳媽也沒撤回—很顯然，他希望有那么一天她能回心轉意。

一年后，陳姓學長畢業了，一時找不到工作。這時，吳媽給曾美鳳出了個主意，說她和范軍閥的死對頭劉軍閥有點拐彎親，可以向劉軍閥推薦陳姓學長。曾美鳳本不信吳媽一個女大廚有多大能耐，便抱著死馬權當活馬醫的態度，以吳媽的名義給劉軍閥寫了一封求職信。不成想劉軍閥很快回了信，說他思賢若渴，如果陳先生有意，他當以所管轄的芒山縣教育局長之位虛席以待。曾美鳳和陳姓學長喜出望外，當下陳姓學長千里迢迢趕到了芒山縣，果真被劉軍閥一紙委任狀任命為教育局長。

過了幾個月后放暑假，曾美鳳和吳媽前往芒山縣看望陳姓學長。就在曾美鳳和陳姓學長小別勝新婚之際，“嘭”的一聲，一群警察破門而入，一擁而上將兩人五花大綁，隨之不由分說將兩人關進了大獄。幾天后，劉軍閥便一紙布告，以“貪污受賄、挪用教育款項嫖娼”的罪名將陳姓學長判處死刑，曾美鳳則被定罪為“有夫之婦與人通奸、有傷風化”，五花大綁押到巴清河邊沉竹籠。巴清河波濤滾滾，急流洶涌，恰可將曾美鳳之尸沖蕩到下游，而下游正是范軍閥的地盤—當時，劉軍閥和范軍閥正互相拆臺，拼得你死我活，劉軍閥此舉，自然是為了搞臭范軍閥，殺殺他的威風！

范軍閥講畢，楊軍閥斟了一杯酒，敬給劉軍閥，皮笑肉不笑地道：“多謝劉兄，多少替范兄出了口惡氣！”隨又轉頭對范軍閥道：“不過，楊某猜那個攛掇曾美鳳寫舉薦信的吳媽定是暗中受范兄指使，范兄這一招分明是借刀殺人，而劉兄不過是順水推舟而已。不知楊某猜得對不對？”

“知我者，楊兄也！”范軍閥哈哈大笑。

干了杯中酒，劉軍閥哈著酒氣道：“既然范兄自亮家丑，劉某也有一事如鯁在喉，今天也說出來吧?！?/p>

且說劉軍閥為羞辱范軍閥而誘殺了曾美鳳，但一見曾美鳳卻被她不凡的書卷氣質所折服，不由也動起了開“洋葷”的念頭，費盡周折終于納了個女學生為妾。女學生名字挺洋氣，叫蔡莉娜。沒過多久，蔡莉娜也像曾美鳳一樣，哭鬧著要外出求學。劉軍閥自然不敢重蹈范軍閥的覆轍，思來想去，請了六個家庭教師，天天來他的劉公館為蔡莉娜講授各科課程。而在授課時，劉家女仆頻繁進出為先生續茶水，暗奉劉軍閥之命監視。其中講授英文的先生姓周，世家大戶出身，留過洋，還娶了個金發碧眼的洋媳婦，是個標準的假洋鬼子。他上課全用英語與蔡莉娜會話，女仆聽不懂，悄悄請示劉軍閥。劉軍閥大度地手一揮：“本帥就不信夫人能看中這個假洋鬼子！”不成想，幾個月后，兩人真的用英語談起了戀愛！女仆雖聽不懂英語，卻看得出兩人能撞出火花來的眼神。endprint

終于有一天，女仆續罷茶水剛出去，這兩人就忍不住擁吻在一起。這時，屏風后閃出了劉軍閥。假洋鬼子驚呼一聲拔腿就逃，追過來的劉軍閥拔出勃朗寧，手一甩“呼、呼、呼”就是三槍。講到此處，劉軍閥頓了頓口，急欲知道下文的范軍閥問道：“劉兄是有名的神槍手，想來那個假洋鬼子見上帝去了？”劉軍閥搖了搖頭：“想見上帝？還沒那么容易！老子那三槍皮毛也沒傷著他—姓周的家族大，有兄弟在北京張大帥手下做事，打死他會惹來大麻煩。不過，那三槍全打在姓周的褲襠里，前后穿了六個洞。姓周的連滾帶爬跑回家，自然再也不敢來俺劉公館了，沒多久，他的洋媳婦也同他‘拜拜了?！?/p>

“哈哈哈，劉兄這三槍打得妙！”范軍閥快意地大笑起來。楊軍閥卻拉長嗓音問劉軍閥道：“劉兄，你那個小夫人豈能與你善罷甘休？”

劉軍閥恨恨地道：“那小賤人同俺鬧個不休，俺老劉便派了個副官監管她。那副官大學畢業，年輕英俊，是個典型的小白臉……”

范軍閥忍不住插話道：“劉兄，你這不是拿干柴去碰烈火嗎？”

劉軍閥冷笑起來：“沒多久，小賤人不鬧了，女仆告訴我，她和副官眉來眼去的，不幾日，那副官就被抽去打仗。槍炮一響，小白臉自然不會舍命向前，一個勁往后縮溜。哼，后面俺老劉的督戰隊一槍打在他后背上！小賤人聽說后又鬧騰起來，俺老劉便再給她派個副官來，比上一個更年輕，臉也更白，小賤人便又不鬧騰了。但當兵的少不了的就是打仗，很快這第二個副官也被抽派去戰場，同樣也是后背中了槍！這回沒等小賤人鬧，俺老劉主動給她送了個白臉副官……只是連換三個副官之后，俺老劉再不用操心這事兒了—女仆對我說，即使那小賤人主動投懷送抱，副官也對她躲得遠遠的！”

“高高高！”范軍閥又大叫起來，“劉兄的上樹抽梯這一招真高！”

“劉兄，只不知你那小夫人現在如何??？”楊軍閥拉長嗓音問道。

“那小賤人瘋了?！眲④婇y很是沮喪，把酒杯重重一放，“不過，俺老劉不后悔！”

“說得對！凡是我們得不到的，寧可毀滅別人也休想拿去！”范軍閥深表贊同，酒桌拍得山響。

酒足飯飽，趁范、劉二人品香茗、剔牙花閑聊的當兒，楊軍閥躡手躡腳地走向內室，猛地推開內室門，果見駱素云正倚在內室門后偷聽呢。這正是楊軍閥意料之中的—他逗引范、劉二人講“故事”，就是要讓她聽的—哼，嫩雛兒，死了同小白臉破鏡重圓之心，老老實實給我當“花瓶”吧。然而，當駱素云抬起頭來，兩人的目光相碰撞時，楊軍閥卻看到她的眼睛里分明燃燒著兩團烈火！楊軍閥不寒而栗，默不作聲地退走了。

待楊軍閥送別兩個貴客回來，只見駱素云已吊在了高高的房梁上……

半年后，北伐軍打到了中原。劉軍閥一戰而亡，據知情人說他其實是被人從背后打了黑槍。楊軍閥兵潰之后，身邊只剩下十幾個人、八九條槍。北伐軍的一個連長主動請纓剿匪，窮追不舍將楊軍閥活捉，并把他槍斃在駱素云的墳墓前。圍觀的人驚訝地認出那連長不是別人，正是駱素云死后被楊軍閥從死牢里放出、隨之投身北伐軍的葉知春！

最令人拍案驚奇的是范軍閥的下場。范軍閥全軍覆沒成了光桿司令，居然吃齋念佛當了“居士”，兩年后被一名女子當眾槍殺在寺廟佛堂里。女子隨即自首，供稱姓名叫曾美鳳。人們大嘩—曾美鳳當初不是被沉竹籠了嗎？有人說曾美鳳大難未死，沉竹籠后僥幸被下游一個漁夫所救；有人說士兵同情無辜的曾美鳳，沉竹籠時悄悄解開了繩索、弄脫了竹籠底，給了她一條生路；也有人說士兵們痛恨那個賣主求榮的吳媽，沉竹籠時來了個李代桃僵，沉竹籠的其實是吳媽。眾說紛紜，撲朔迷離，而曾美鳳最終被判無罪，從此下落不明……

選自《山海經》2014.8上

（趙雷 圖）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