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敏華
潮濕的隱喻
張敏華
看到晨鐘,我就聽見暮鼓
它們生長風和翅膀
如何讓我平步登上塔尖,再青云?
內心,依然空寂和蒼涼
── 關于寒山寺
有我不能說出的隱喻
在墓地你尋找死去的親人
我在墓地轉身
不悲傷,也不快樂
在我看來,墓地形同虛設──
我看著你祭奠,不想安慰你
不敢驚醒你的回憶
── 其實你有故鄉,而我
只有母親的墳墓
兩個赤身裸體的男人──
泡在
渾濁的浴池里
我中年的啤酒肚
難以彎下身子
而父親消瘦的腹部,爬出
兩條蛇影般的刀痕
父親彎腰撐著,我小心地
為他搓著身子
不敢用力,生怕父親
會倒在
他七十八歲的生日
在為父親擦干身子時
他抬頭告訴我
他那幾本存折的密碼──
都是我的生日
像一個木偶,她走不出自己的身體
她怕寂寞,撕碎了大海的睡衣
酒醉之夜,她抱緊自己
試圖回到自己身邊
夜晚是一根火柴,燃燒她
不惑的年齡
像一塊饑餓的面包
隱秘的星期一,記住了中年的渴望
無法顧及最初的眩暈
紙上的夏天,過于稀薄
出自南方的血液
不作為孤獨,卻被孤獨替代
午后仰臥干凈的身子
愛和被愛,都沒有理由
這一天,可能,僅僅只是可能
在難以抑制的滿足中呈現
風帶走的往事
像一塊濕地,不為人知
路上,菩提樹的枝葉
掠過我們的前額,雨后的
曲徑通向幽處
“以后你要經常陪我去寺院?!?/p>
觀音面前,你雙手合十
那一刻,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以佛為鄰,像菩提樹一樣活著
搖曳的枝葉拂過寧靜
我們被無限和苦痛輕輕帶走
“云風輕,心透明,阿彌陀……”
閉上眼睛,敲著木魚
── 塵世,暫且將我們忘記
現在你去了哪里?庭院深處
時光斑駁了磚墻
“一生,我們都躲在門的背后?!?/p>
山影高出民居,稀疏中透出秋色
你遂溪而居,靜心安逸──
我如秋蟬,歸于溪口
月升日落,黃昏加重了
古鎮黛色的山勢
── 隔山隔水,似水流年
古鎮的流離對你暗示著什么?
在這個失所的夜晚
我接你回家,為你療傷
在一張白紙上畫風,
畫幾棵倒伏的樹,畫大風
為讓風靜下來,畫一群麻雀
突然從天空墜落
── 有時我們就這樣
故伎重演
從睡夢中醒來,感覺有點冷
起床為女兒添了
一床被子,轉身時
聽見她喊了聲:“老爸── ”
夜深人靜,我聽見自己的心跳
窗外的冷風,和火車
緩緩駛出車站的
喘息
天漸漸亮了
車窗上的水霧,浮動著
綿延的叢林和山巒
大地飽吸雨水,季節落寞而反復
仿佛生來就是在雨聲中
練習忘卻,篩落一顆顆
無奈而潮濕的心
鐘表停了,脫軌的地鐵癱在黑夜里
許多人從時間的軸承上下來
然后在隧道里消失
似乎生命就像一只鐘表
指針轉動人生的歡樂和悲傷
鐘表停了,四周籠罩巨大的寧靜
仿佛耳朵都已經失聰
表殼,像一張白色的面膜
漸漸變黑,模糊,無法看清
那些驚叫的孩子
用心跳,起搏鐘表的心臟
剃光黑發,他成了一名囚犯
雙眼被意念擊瞎
他成了一名算命先生
一場車禍奪走了他的一條腿
沿路乞討他成了一名乞丐
還給他
一條腿,一雙眼睛
滿頭的黑發
── 他還能重新回到過去?
(選自《人民文學》2015年2期責任編輯朱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