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日花開

□楊淑革

他日花開

□楊淑革

我家的后面背靠一座青山，一年四季，大山帶給我充足的新鮮空氣和愜意的棲居之所。近來，由于身體不適，醫生建議要經常散步慢跑或者打球鍛煉，我選擇不必麻煩他人的爬山。每天早晨不到六點，我就戴好涼帽從山下逶迤而上，開始時尚有些氣喘，后來就逐漸習慣進而上癮了，一日不爬就感覺好似渾身不自在，好像生活中少了點什么。

一個露水很重的早上，路過鄰人的墻外，我驚異地發現，昔日匆匆走過時艷羨喜愛的卷丹百合被連根拔起丟棄在野草上。這種又稱“虎皮百合”的卷丹百合，多栽植于農家庭院，卷丹百合屬百合科百合屬植物，在北方極為常見，其花色朱紅且帶有黑色斑點，花瓣向外翻卷，故有“卷丹”美名。夏季可觀賞花朵，秋季可食用根莖，其鱗莖含有大量的淀粉和蛋白質，因此具有較高的實用價值。因露水很重，那些已經離開土壤的卷丹百合根莖尚新鮮，綠葉也不曾打蔫，盡管如此，我的心卻不由得隨之揪痛了。

從幼時起，老家的門口就由母親遍栽上這種生命力極其旺盛的朱紅色的卷丹百合。由于繁殖過快，它們的根莖常常跑進菜地里，極茂盛又放肆地生長，父親也曾因卷丹百合長得太快而拔掉它。然而，因為有了母親的呵護，它們一直生長在母親的家門前。今年臘月，世上最疼我的那個人，87歲的母親隨父親去了。失去了雙親的我常常感到自己是個無根的人，鄰人的卷丹百合便成為我的精神寄托，看到它就仿佛回到了母親的家門口?？吹侥切┘磳㈤_花的卷丹百合被連根拔起，我心疼不已，無精打采地爬完了山，一天里精神委頓、無精打采。第二天，剛要爬山的時候，我突發奇想，春夏季節，海島的霧氣很重，那些卷丹百合雖被連根拔起，卻還綠意盎然，我何不把它們安置到樓下的花園里，給他們提供一個安居之所，既圓了我的思鄉念母的心愿，保全了那些即將開花的卷丹百合，又不會讓卷丹百合占了鄰家的菜地，妨礙了路人行走，真可謂一舉多得。我為自己可以挽救那些即將開花的卷丹百合脆弱的生命而感到欣喜。說干就干，我從家里找到一把廢棄的菜刀，在花園靠墻處掘了一處淺坑，把那些散落在草叢里的卷丹百合依次碼好，蓋上松土，澆上清水，那些劫后余生的卷丹百合隨之有了生命的歸宿。擦去臉上的汗水，我的心中油然而生

一種救苦救難的成就感。突然，想起從一位朋友那里聽到的話。他說，植物也是有生命的，有儀器能夠測出人們在撕扯植物葉莖的時候，它會發出痛楚的電波。為了讓那盆品種不是特別好的君子蘭不被丟棄，能夠得到很好的照拂，他領養了那盆花。那一刻，我想，這些獲救的卷丹百合會產生快樂的電波吧，我為自己給了它們新生命而開心快樂。

自從移栽了卷丹百合，每天早晨，我都要提上一桶清水到樓下的花園里去澆灌它，呵護她。出差的時候，也在心里默默地惦記它，期盼著他日花開，慰藉我那因母親去世而創痛不已的心靈。盛夏來臨了，山坡上卷丹百合的花骨朵已經泛起紅暈，即將開花，而我救助的那些卷丹百合雖說依然有些蒼白，但是已經綻開花瓣，即將開花了。每天閑暇的時候，我都要從自家窗口向花園里張望，看到它們平安地長在那里就很高興，生怕有剪草的園藝工人將它們作為雜草除去，好在人家也許也是憐花惜花的人，所以，至今那一叢曾經被連根拔起的卷丹百合依然完好地長在花園的一個角落里。我想，只要我悉心地呵護它們，它們就可以像生長在母親家門口的卷丹百合一樣，自在地生長下去，使我能夠時不時地看到它，憶起我那已經去了天國的一輩子善良被我看作是上天遺留人間的讀書種子的母親了。

說起母親，我常常想起父親的話。父親曾經說過，如果沒有我，也許你母親早就不在人世了。母親曾經也像這些卷丹百合一樣，被社會和家庭無情拋棄，遭遇過失去家庭失去愛子失去職業的滅頂之災，承受過下放農村、骨肉離散的刻骨傷痛，是曾經作為一名軍人的父親將不擅農事的母親接到家中，給她家庭的溫暖和關愛。母親就像這些卷丹百合一樣，在海島農村生活下來，在繁忙的農事之余，她一如既往地喜歡讀書，喜歡飼養家禽，喜歡幫助別人，經常幫助目不識丁的鄰人給遠方的親人寫信。在過去艱苦的年代里，與很多只知道糊口的農村婦女不同的是，深明大義的母親為我們營造了好學上進的家庭氛圍，支持我們每一個姐妹讀書，用她那纖弱的肩膀和父親一起扛起家庭重擔，使我們成為了進入知識階層的文化人。雖說，我已調到縣鎮工作二十多年了，母親和父親始終生活在老家塞里島。為了照顧母親，我甚至放棄了去大城市發展的機會，一直生活在海島，四十四年來，幾乎陪她度過每一個春節。但是，如今，當雙親離世以后，每當憶起往事，我仍會時常因為感到沒有盡到做女兒的孝心而悲傷不已……

記得在母親的最后日子里，被阿爾斯海默病折磨得神志不清的母親，在沒有人看護的情況下，經常會因為情緒波動而傷到自己，以至于遍體鱗傷。然而，當她清醒的時候，她會用她那傷痕累累的手指撫摸我的臉，開心地沖我微笑。時間已經過去了半年多，但那些被淚水浸透的日子是我一生都不會忘記的。

一個被霧氣濡濕的早晨，我驚喜地看到樓下花園里的卷丹百合開花了，略帶苦澀的馨香使我想起母親室內曾焚燒的細細線香的味道。望著那一叢盛開的朱紅的卷丹百合，我的眼淚禁不住地落下來。但愿，天國里的母親會在詩書、花草的陪伴下快樂地讀書、生活。時至今日，我相信，那些盛開的美麗的卷丹百合就像母親的笑臉日日陪伴在我的窗前，歲歲年年，一如往昔……

責任編輯 董曉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