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錦還鄉

徐樹建

這天，清風村爆出一個特大新聞：窮小子黃大富開著高檔小車回來了，他要給全村每家每戶派發五百元的大紅包，說是為了報答鄉親們當年的恩情。

說起黃大富，當年是個可憐的孩子，他爹媽死得早，全靠鄉親們的接濟才長大成人。誰知長大后，他不但不感恩，反而干起了偷雞摸狗的勾當，最后落得個鋃鐺入獄的下場。出獄后，鄉親們并沒有拋棄他，而是湊上了三千塊錢給他做點小生意。不料眼一眨，老母雞變成鴨，好幾年過去后，黃大富做生意相當成功，竟風風光光地回來了。

大伙聽說黃大富要報恩，紛紛感嘆道：“浪子回頭金不換，這孩子總算是學好了！”其實，沒人知道黃大富心里真正的想法，他回來可不是為了報恩，而是為了報復。報復誰？老根叔。

多年前的一個晚上，黃大富賭博欠下了一屁股賭債，急得團團轉，于是趁著夜色在村里東瞄西看的，想著偷點什么。他忽然想起村西頭老寡婦家里有錢，老寡婦的兒子考上了大學，她跟全村人借了不少錢，這不是天賜良機嗎？

黃大富當即翻墻入室，一番翻箱倒柜之后，還真讓他找到了那包錢。誰知就在這時，老寡婦驚醒了，她見屋內有個黑影，當即大聲尖叫。老寡婦的兒子聽到動靜，急忙一邊追趕一邊呼救，這下，全村人都驚動了，個個出來追小偷，可身手麻溜的黃大富早就跑到了村外山林邊，只要他一入林子，大伙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不料，黃大富剛要入林子，就聽到有人暴喝一聲：“誰？干什么的？”黃大富一驚，隨即回過神來，是老根叔。老根叔在村里德高望重，他專門負責在這里看守林子，這會兒，他還沒睡。黃大富生平最怕老根叔，因為老根叔平時總是黑著臉教育他，現在偏偏撞上了。

這時，老根叔借著月光也認出了黃大富，同時聽到了村子里的聲響，頓時起了疑，喝問道：“大富，你又干什么壞事了？”

黃大富小聲說：“我哪敢干壞事！”他轉身就要跑，不料腳下一絆，原來老根叔用一根棍子砸在了他的腳脖子上，頓時，他撲通一聲摔在地上，老根叔隨即扯開喉嚨大叫：“快過來啊，人在這里！”

很快，大伙趕了過來，牢牢摁住了黃大富，并從他身上搜出了那一大包錢。這下，可把大伙氣壞了，咬著牙要揍他，老根叔卻攔住了大家，說：“報警，讓警察來處置他?！?/p>

黃大富一聽嚇壞了，磕頭如搗蒜，沒命地哭叫起來，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央求大伙看在他是個孤兒的分兒上放了他，又把胸口拍得啪啪響，說以后再也不敢了。

大伙見他這副模樣，都心軟了，可老根叔卻斬釘截鐵地說：“不行，一定得報警！你今晚連老寡婦兒子上大學的錢都敢偷，明天指不定就能殺人放火，就是因為我們以前一次次心軟放過你，才縱容你走到今天這個地步的，今天要是再不報警，那就是害你！”

大伙一聽，覺得有理，便狠狠心報了警，于是黃大富坐了大牢。

這么多年來，黃大富一直沒忘了老根叔，就是因為這個可惡的老家伙撞見了他，并且堅持要報警抓他，才讓他嘗到了坐牢的滋味。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話說回來，此時，在村小學內，全村男女老少像過年一樣，高高興興地來領紅包了。黃大富得意洋洋地坐著，給大伙一個個送上紅包。此時，老根叔也來了，多年不見，他已經老了，彎腰駝背老態龍鐘，走一步就得喘上幾口氣。黃大富不禁暗自冷笑：你當年不是挺威風的嗎？你也有今天！

老根叔并沒有上前領紅包，而是站在一旁看著。這時，有人拉了他一把：“你怎么還不去領？”

老根叔猶豫了一會兒，顫顫巍巍地走到黃大富面前，黃大富并沒有遞上紅包，而是雙手交叉抱在胸前，冷冷地說：“走開，沒你的份！”

在場的人一下子驚呆了，老根叔萬萬沒想到會出現這樣的情況，一時臉上發燙，顫聲問道：“為什么別人都有，就我沒有？”

黃大富早就等著這句話了，頓時暴怒道：“為什么你沒有？因為你不配有，因為你心太狠了，當年我那么求你，你都不肯放過我，要不是你，我能坐幾年大牢嗎？真是風水輪流轉，哈哈，想不到你也有求我的一天！這么著，你要是像我當年一樣，跪下來求我，甭說五百，就是五千，我也給！”

現場一片沉寂，大伙都靜靜地看著老根叔，他們都知道老根叔的日子過得太艱難了，渾身是病，要是磕個頭就能得到五千塊……

只見老根叔深深嘆了口氣，搖搖頭說：“你啊你……”然后慢慢地轉過身子，一步一顫地走了。

黃大富看著老根叔的背影，感覺憋了多少年的惡氣終于出了，一時間痛快得不行。

第二天，黃大富正要驅車回城，幾個老頭兒攔住他說：“大富，請你再去小學一趟，我們有話要說?！?/p>

黃大富大大咧咧地說：“是還有人沒領到錢嗎？行，我這就去?！?/p>

到了小學教室里，黃大富坐下后，其中一個老頭兒開口了：“大富，昨天的事，我們想來想去還是跟你解釋一下，你錯怪老根叔了，他當年非要報警，真的是在救你……”

黃大富一聽，火騰的一下又上來了，瞪著眼叫道：“害我坐牢是為了救我？說的比唱的還好聽！你們知道那幾年我是怎么過來的嗎？”

老頭兒搖搖頭，繼續說：“可是，當年老根叔如果不下此狠招，你能懸崖勒馬嗎？你能有今天嗎？大富，昨天當著那么多人的面，你讓老根叔下不了臺，他一回去就病倒了，你看是不是去看他一下，當面跟他道個歉……”

黃大富暴跳起來，手指差點兒戳到老頭兒的鼻子上：“讓我去跟那個老棺材道歉？哼，實話告訴你們，我這趟回來就是專門報復他羞辱他的，我巴不得他早點兒死哩！”

幾個老頭兒一聽這話都不吱聲了，個個冷冷地看著黃大富。就在這時，有人朝教室外面喊道：“都進來吧！”

話音剛落，黃大富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只見從門外走進來好多人，全是昨天來領錢的鄉親，一個個一言不發，臉色難看。

第一個人走到黃大富面前，怒道：“黃大富，你真是狗改不了吃屎，我們不要你這臭錢！”說著手一揚，把昨天領的紅包狠狠砸在黃大富面前。接著，大伙挨個走過來，都把紅包摔在黃大富面前。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黃大富驚得瞠目結舌：“這這這……”

先前那個老頭兒打斷他說：“黃大富，你以為你有錢就可以為所欲為嗎？告訴你，你就算再有錢也不能羞辱老根叔，老根叔永遠是我們敬重的對象，你羞辱他，就是羞辱我們全村人！”

黃大富頓時氣得臉紅脖子粗，他鎮定了一下，數了幾遍紅包，忽然像發現新大陸似的叫起來：“哈哈，我說，你們倒是挺有骨氣的，有本事把我昨天送出去的紅包全還回來啊，怎么還少了六個紅包，這是什么意思？”

那老頭兒冷冷地說：“你出獄時我們曾經給你三千塊錢做生意，現在我們一致決定收回這筆錢給老根叔治病用。黃大富，我們村之所以叫清風村，是因為自古以來全村男女老少從沒有過心術不正的人，除了你！現在我們兩清了，你走吧，記住，我們村從沒出過你這么一號人物！”

老頭兒想了想，又說道：“還有件事老根叔一直不讓我們告訴你，當年給你的三千塊錢里面老根叔出得最多，他把他的棺材本—整整兩千塊全給你了，他說他沒有教育好你，對不起你死去的爹媽，所以要多給你一點錢……”

說完這些，老頭兒和大伙轉身走了，留下黃大富一人抱著頭號啕大哭。

選自《故事會》2015.8下

（段明 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