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明清江南世情小說出版的小說史意義

論明清江南世情小說出版的小說史意義

·馮保善·

摘要

本文討論明清江南世情小說出版在中國小說發展史上的意義。從有史以來規模最大的小說禁毀及其書單，分析世情小說的生態環境：世情題材小說發展不斷遭遇扼制，阻力很大；較之其他區域，世情小說在江南存在更大的發展空間；江南世情小說的廣泛傳播，使這里成為明清世情小說發展壯大的一塊肥田沃土。明清江南世情小說出版，其小說史意義表現在：其一，江南書業對世情小說顯示出更多的敏感與更高的熱情，為世情小說的發展做出了卓異貢獻；其二，其出版小說總體上反映了世情小說基本的創作成果與發展面貌；其三，保障了世情小說的可持續發展，為其拓展了衍續發展的藝術空間，引導掀起了其創作高潮。

關鍵詞

禁毀小說江南刻書業世情小說出版小說傳播小說史意義

基金項目

*本文系國家社科“江南文化視野下明清通俗小說研究”(項目編號：14BZW096)階段性成果。

引言

魯迅《中國小說史略》界定“人情小說”云：“當神魔小說盛行時，記人事者亦突起，其取材猶宋市人小說之‘銀字兒’，大率為離合悲歡及發跡變態之事，間雜因果報應，而不甚言靈怪，又緣描摹世態，見其炎涼，故或亦謂之‘世情書’也?！逼洹吨袊≌f的歷史的變遷》中又說：“當神魔小說盛行的時候，講世情的小說，也就起來了……這種小說，大概都敘述些風流放縱的事情，間于悲歡離合之中，寫炎涼的世態?！痹隰斞缚磥?，“人情小說”便是“講世情的小說”，是“世情書”；是在“神魔小說盛行時”產生，與之相對而稱的一個概念。如是，世情小說發生的時間，則在明代神魔小說崛起以后；其體制，當亦如神魔小說類，乃長篇而非短制。這是中國古代小說史研究中最早關于世情小說的界說。

魯迅的論說影響深遠。其后之學人，或稱世情小說，或稱人情小說，或謂之言情小說，大抵源自魯迅那具體闡釋中的不同表述。如方正耀《明清人情小說研究》一書稱“人情小說”，其定義曰：“簡而言之，人情派就是明清時代以家庭生活、愛情婚姻為題材，反映現實社會的中長篇小說。這一流派始于明末《金瓶梅》，迄于清末《青樓夢》，現存作品約有一百種?！饼R裕焜主編《中國古代小說演變史》(修訂本)說：“人情小說是指以戀愛婚姻、家庭生活為題材，反映現實社會生活的中長篇小說。也有人把這類小說稱之為‘世情小說’。但我們以為稱人情小說更為確切，突出了它是通過戀愛婚姻、家庭生活來描寫人情世態這個特點，不僅可以與歷史演義、英雄傳奇、神魔、公案俠義等類小說明顯地區分開來，而且也與同樣描寫人情世態的諷刺小說區別開來，因為諷刺小說是以社會官場為諷刺中心，而人情小說則是以婚姻家庭為主要題材?！庇嘘P界說，受魯迅影響之跡甚明。

向楷著《世情小說史》一書，則以“世情小說”稱之，認為：“世情小說應該是指那些以描寫普通男女的生活瑣事、飲食大欲、戀愛婚姻、家庭人倫關系、家庭或家族興衰歷史、社會各階層眾生相等為主，以反映社會現實(所謂‘世相’)的小說。具體地說，世情小說應該是記人事者一類中‘講史’、‘公案’、‘英雄傳奇’(俠義)、‘公案俠義’之外的所有其他小說的總稱，它包括魯迅《中國小說史略》中列入‘人情’、‘諷刺’、‘譴責’、‘狹邪’等篇目中的諸種小說在內?！判≌f’可以寫世情，‘俗小說’則更適合于寫世情；短篇的市人小說和擬市人小說能反映人情世態，長篇的章回小說更能細致地描摹世相人生?！逼浣缯f明確立足于小說題材而分類，所論更見周嚴。

其實，魯迅《中國小說史略》中的分類，只是為了突出各時期小說創作的不同重點，并彰顯其源流演變的大致劃分。這由其書中目次以及對作品的介紹可以看出。在《中國小說史略》中，宋代以后部分列目有：宋之志怪及傳奇文、宋之話本、宋元之擬話本、元明傳來之講史、明之神魔小說、明之人情小說、明之擬宋市人小說及后來選本、清之擬晉唐小說及其支流、清之諷刺小說、清之人情小說、清之以小說見才學者、清之狹邪小說、清之俠義小說及公案、清末之譴責小說。其中，“志怪”、“傳奇文”、“話本”、“擬話本”、“擬宋市人小說”等稱法，側重于文體的分類；“講史”、“神魔”、“人情”、“俠義公案”，立足于題材內容；“諷刺”、“譴責小說”，著眼于其“寓譏彈于稗史”而兼及創作命意和藝術手法。理清魯迅《中國小說史略》撰寫的思路，會有助于我們更清楚地把握“世情小說”的具體內涵，也會使我們從對其關于古代小說分類的困惑中解脫出來。

本文贊同向楷先生《世情小說史》中關于“世情小說”的界定。鑒于世情小說的主要成就體現在明清通俗小說，故本文即以明清通俗小說為討論范圍。

近年以來，關于明清江南世情小說的出版，相關研究著作中不乏涉及，如齊裕焜《明代建陽坊刻通俗小說評析》一文談到：“以上所舉的這些所謂‘言情小說’都是在杭州或蘇州一帶刊行的，建陽書坊沒有參與其事?！背虈x《明代書坊與小說研究》書中論及：“從刊刻地域來看，蘇州、杭州、金陵等地刊印情色小說較多……明代中后期南京、蘇杭地區世俗奢靡，士風浮艷，所以在稿件的選擇上，出現大量情色小說也就不足為奇了?！比f晴川等著《中國古代小說與吳越文化》書中談到：“吳越地區創作和刊刻的小說以描寫人情世故為主要內容，其原因主要是吳越地區是資本主義萌芽和進步思潮的發源地?！逼浯蠖酁槲闹信蓟蛏婕?，而非專門性研究，這使我們對于明清江南世情小說出版的繁盛景況，以及江南世情小說出版對于明清世情小說發展所產生的具體影響，仍難以有更深入的認識把握。本文擬就世情小說在江南的出版傳播，以及江南世情小說出版對于世情小說發展史的影響，略抒管見。

一、禁毀書單透露出的江南世情小說出版傳播信息

禁毀書單體現出主流意識形態的思想導向。小說禁毀書單不僅是小說文化險惡生態環境的具體表現，還從另一個側面反映出小說發展既有的強勁勢頭，及其所產生的令人無法小覷的社會影響。

據潘建國《中國古代小說書目研究》，古代“大規模的通俗小說禁毀運動始于嘉慶，而盛于道、同兩朝”，其規模最大的有四次：第一次，道光十七年(1837)，江南按察使蘇松太道周氏應吳縣廩生陳龍甲等呈請，禁毀“淫書”116種，其《計毀淫書目單》中開列：

《昭陽趣史》《玉妃媚史》《呼春稗史》《風流艷史》《妖狐媚史》《春燈謎史》《濃情快史》《隋陽艷史》《巫山艷史》《繡榻野史》《禪真逸史》☆《禪真后史》☆《幻情逸史》《株林野史》《浪史》《夢納姻緣》《巫夢緣》《金石緣》《燈月緣》《一夕緣》《五美緣》《萬惡緣》《云雨緣》《夢月緣》《邪觀緣》(馮案：應即《雅觀緣》)《聆癡符》(馮案：即《詅癡符》)《桃花艷史》《水滸》(即《五才子》)☆《西廂》(即《六才子》)☆《桃花影》《梧桐影》《鴛鴦影》《隔簾花影》《如意君傳》《三妙傳》《姣紅傳》《循環報》(即《肉蒲團》)《貪歡報》(即《歡喜冤家》)《紅樓夢》《續紅樓夢》《后紅樓夢》《補紅樓夢》《紅樓圓夢》《紅樓復夢》《綺樓重夢》《金瓶梅》《唱金瓶梅》《續金瓶梅》《艷異編》《日月環》《紫金環》☆《天豹圖》《天寶圖》(即《天豹圖》)☆《前七國志》(非《四友傳》)《增補紅樓》《紅樓補夢》《絲滌黨》《三笑姻緣》《七美圖》《八美圖》(即《百美圖》)《杏花天》《桃花艷》《載花船》《鬧花叢》《燈草和尚》《癡婆子》《醉春風》《怡情陣》《倭袍》《摘錦倭袍》《兩交歡》《一片情》《同枕眠》《同拜月》《皮布袋》《弁而釵》《蜃樓志》《錦上花》(有解元吳文彥者)《溫柔珠玉》《八段錦》(非講玄門者)《奇團圓》《清風閘》《蒲蘆岸》《石點頭》《今古奇觀》(抽禁)《七義圖》《花燈樂》《碧玉塔》《碧玉獅》《攝生總要》☆《梼杌閑評》《反唐》☆《文武元》《鳳點頭》《尋夢柝》(即《醒世奇書》)《海底撈針》《國色天香》《拍案驚奇》《十二樓》《無稽讕語》《雙珠鳳》《摘錦雙珠鳳》《綠牡丹》《芙蓉洞》(即《玉蜻蜓》)《乾坤套》《錦繡衣》《一夕話》☆《解人頤》☆《笑林廣記》☆《豈有此理》☆《更豈有此理》☆小說各種(福建版)《宜春香質》《子不語》(抽禁)《何文秀》(新出改正真本不禁)《野叟曝言》

第三次，同治七年(1868)，江蘇巡撫丁日昌禁毀“淫詞小說”，其《應禁書目》開列122種，在以上浙江《應禁各種書目》之外，增《龍圖公案》《品花寶鑒》2種，以《綺樓重夢》替代《紅樓重夢》，改《聆癡符》為《詅癡符》；后又頒布《續查應禁書目》，開列34種：

有史以來規模最大的四次小說禁毀，其集中禁書數量之多，罕有其匹。詳細的禁毀書目，也使我們能夠據以對江南世情小說的出版傳播及生態環境，做出更具體的分析。

首先，世情題材小說的發展不斷遭遇扼制，阻力很大。

其次，較之其他區域，世情小說在江南有著更大的發展空間。

其三，世情小說在江南的廣泛傳播，使這里成為世情小說發展壯大的一方肥田沃土。

二、明清江南世情小說出版及其小說史意義

相對于整個明清江南小說出版在中國小說出版史上的地位而言，江南世情題材小說的出版，其成就尤為顯著，意義尤見重大。

先將明清江南書坊出版的世情小說做一個大致的系年不計重復，同書錄其先刻者；光緒二十三年以后江南世情小說出版物數量龐大，茲從省。

萬歷四十五年(1617)之前：

1.約嘉靖二、三十年間杭州洪楩清平山堂刊《六十家小說》。

萬歷四十五年(1617)——崇禎十七年(1644)，27年，15部：

1.萬歷四十五年蘇州書坊刊東吳弄珠客序本《新刻金瓶梅詞話》；2.泰昌、天啟年間蘇州天許齋刊《古今小說》；3.天啟四年金陵兼善堂刊《警世通言》；4.天啟七年蘇州葉敬池刊《醒世恒言》；5.崇禎元年蘇州安少云尚友堂刊《拍案驚奇》；6.崇禎元年杭州陸云龍崢霄館刊《魏忠賢小說斥奸書》；7.崇禎四年金陵文潤山房刊《玉閨紅》；8.崇禎五年蘇州尚友堂刊《二刻拍案驚奇》；9.崇禎五年前后杭州陸云龍崢霄館刊《型世言》；10.崇禎年間醉西湖心月主人筆耕山房刊《宜春香質》；11.崇禎年間醉西湖心月主人筆耕山房刊《弁而釵》；12.崇禎年間醉西湖心月主人筆耕山房刊《醋葫蘆》；13.崇禎年間蘇州葉敬池刊《石點頭》；14.崇禎年間蘇州山水鄰刊《歡喜冤家》；15.崇禎年間金陵云林聚錦堂刊《西湖二集》。

順治元年(1644)——康熙六十一年(1722)，78年，54部(參文革紅《清代前期通俗小說刊刻考論》，江西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

1.清初蘇州龍云鄂寶翰樓刊《今古奇觀》(又名《喻世明言二刻》)；2.順治前期蘇州貫華堂刊《金云翹傳》；3.順治十五年蘇州素政堂刊《平山冷燕》；4.順治十六年湖州(？)筆花軒刊《女才子書》；5.順治十八年金陵同德堂刊《醒世姻緣傳》；6.順治年間(？)蘇州素政堂刊《玉嬌梨》；7.順治年間湖州(？)好德堂刊《一片情》；8.順康年間蘇州素政堂本衙藏版刊《定情人》；9.清初蘇州素政堂本衙藏版刊《飛花詠》；10.清初蘇州素政堂本衙藏版刊《賽紅絲》；11.清初古吳梵香閣刊《金粉惜》；12.清初蘇州嘯花軒刊《杏花天》；13.清初杭州耕書屋刊《鳳凰池》；14.清初東吳赤綠山房刊《吳江雪》；15.清初杭州愛月軒刊《幻緣奇遇小說》；16.清初(？)江陰得月樓刊《巧連珠》；17.清代前期蘇州墨憨齋刊《醒名花》；18.順康年間蘇州酌玄亭刊《閃電窗》；19.順康年間湖州(？)好德堂刊《好逑傳》；20.順治或康熙初年蘇州嘯花軒刊《人中畫》；21.順康年間蘇州嘯花軒刊《醉春風》；22.順康年間蘇州嘯花軒刊《巫山艷史》；23.康熙初年杭州可語堂刊《飛英聲》；24.康熙初年蘇州嘯花軒刊《玉樓春》；25.康熙二年杭州可語堂刊《巧聯珠》；26.康熙十二年本衙藏版刊古吳娥川主人《生花夢》；27.康熙十七年金陵萬卷樓刊《警寤鐘》；28.康熙年間蘇州酌玄亭刊《照世杯》；29.康熙年間鳳吟樓刊古越蘇潭道人序《五鳳吟》；30.康熙年間蘇州素政堂刊《畫圖緣》；31.康熙年間蘇州素政堂刊《兩交婚》；32.康熙年間古吳娥川主人《世無匹》；33.康熙年間蘇州花幔樓刊《生綃剪》；34.康熙年間蘇州嘯花軒刊《梧桐影》；35.康熙年間蘇州嘯花軒刊《麟兒報》；36.康熙年間蘇州嘯花軒刊《情夢柝》；37.康熙年間蘇州紫宙軒刊《春燈鬧》；38.康熙年間紹興名山聚刊《女開科傳》；39.康熙年間杭州消閑居刊《十二樓》；40.康熙年間杭州瀚海樓刊《豆棚閑話》；41.康熙中后期杭州聚古堂刊《濃情快史》；42.康熙年間蘇州素政堂本衙藏版刊《兩交婚》；43.康熙年間紹興(？)貞祥堂刊《警世選言集》；44.清代前期杭州養浩堂刊《繡屏緣》；45.清代前期(？)蘇州改過軒刊《雙姻緣》；46.康乾時期蘇州課花書屋刊《快心編》；47.清前期蘇州嘯花軒刊《燈月緣》；48.清前期蘇州嘯花軒刊《蝴蝶媒》；49.清蘇州嘯花軒刊《夢花想》；50.清蘇州嘯花軒刊《玉支璣小傳》；51.清蘇州嘯花軒刊《錦上花》；52.清蘇州嘯花軒刊《戲中戲》；53.清蘇州嘯花軒刊《繡榻野史》；54.清代前中期蘇州嘯花軒刊《巫夢緣》。

雍正元年(1723)——乾隆六十年(1795)，72年，11部：

1.雍正元年吳門聚錦堂刊《英云夢傳》)；2.雍正四年杭州芾齋主人刊《二刻醒世恒言》；3.雍正年間(？)金陵省齋刊《鴛鴦會》；4.雍乾年間蘇州嘯花軒刊《戀情人》；5.乾隆十九年前杭州消閑居刊《夢月樓情史》；6.乾隆十九年前蘇州素位堂刊《鳳簫媒》；7.乾隆四十年吳門聚錦堂刊《雪月梅傳奇》；8.乾隆四十八年杭州三馀堂刊《駐春園小史》；9.乾隆五十六年蘇州程偉元萃文書屋刊本《紅樓夢》(程甲本，首印百二十回本)；10.乾隆五十七年蘇州程偉元萃文書屋刊本《紅樓夢》(程乙本，程甲本校改本)；11．清代中期之前江陰得月樓刊《歸蓮夢》。

嘉慶三年(1798)——光緒二十二年(1896)，98年，34部：

1.嘉慶三年上海江左書林刊《白圭志》)；2.嘉慶五年三槐堂刊《綠牡丹》；3.嘉慶二十一年揚州藝古堂刊《儒林外史》；4.嘉慶二十二年蘇州文英堂刊《二度梅全傳》；5.嘉慶二十四年金陵藤花榭刊《紅樓夢補》；6.嘉慶二十八年蘇州刊《鏡花緣》；7.道光元年揚州同文堂刊《雅觀樓全傳》；8.道光六年金陵文錦堂刊《金石緣全傳》；9.道光十二年杭州三馀堂刊《新刊五美緣全傳》；10.道光十三年杭州務本堂刊《四香緣》；11.咸豐七年金陵芥子園刊《三巧緣》；12.同治五年上海文宜書局刊《花月痕》；13.同治八年常州文玉齋刊《新刻增刪二度梅奇說》；14.同治十二年金陵唐對溪富春堂刊《娛目醒心編》；15.同治十二年上海子林滬報鉛印本《蜃樓外史》；16.光緒元年揚州集成堂刊《常言道》；17.光緒二年上海申報館刊《紅樓復夢》；18.光緒二年上海鑄記書局刊《野草閑花臭姻緣》；19.光緒三年上海申報館刊《林蘭香》；20.光緒四年上海申報館刊《繪芳錄》；21.光緒四年上海申報館刊《何典》；22.光緒四年上海申報館刊《青樓夢》；23.光緒七年常州匯珍樓刊《野叟曝言》；24.光緒七年常州樂善堂刊《金鐘傳》；25.光緒九年上海申報館刊《風月夢》；26.光緒十三年上海東璧山房刊《今古奇聞》；27.光緒十八年上海中和書局刊《閨閣才子奇書》；28.光緒十九年上海文宜書局刊《富翁醒世傳》；29.光緒十九年上海書局刊《續今古奇觀》；30.光緒二十一年上海書局刊《笑中緣圖說》；31.光緒二十一年上海書局刊《清風閘》；32.光緒二十一年上海書局刊《玉燕姻緣傳》；33.光緒二十一年上海書局刊《雙金錠》。34.光緒二十二年上海書局刊《玉蟾緣》。

光緒二十三年(1897)——宣統三年(1911)，14年，140部(略)。

根據以上并不完整的明清江南世情小說出版物系年，參以文獻資料，關于江南世情小說出版的小說史意義，我們可以得出這樣幾點認識：

首先，整體而觀，明清世情小說的出版與其創作歷程不盡吻合，但相對而言，江南書業對于世情小說有著更多的敏感與更高的出版熱情，為世情小說的發展做出了卓異貢獻。

江南世情小說原刊本或今存最早刊本數量之多、質量之高，更充分說明其在世情小說題材領域的敏感、熱情和成就。光緒二十三年以后刊本不計，已有：《六十家小說》(原刊本)、《新刻金瓶梅詞話》(現存最早刻本)、《古今小說》(原刊本)、《警世通言》(原刊本)、《醒世恒言》(原刊本)、《拍案驚奇》(原刊本)、《玉閨紅》(原刊本)、《二刻拍案驚奇》(原刊本)、《型世言》(原刊本)、《宜春香質》(原刊本)、《弁而釵》(原刊本)、《醋葫蘆》(原刊本)、《石點頭》(原刊本)、《歡喜冤家》(原刊本)、《西湖二集》(原刊本)、《今古奇觀》(原刊本)、《金云翹傳》(原刊本)、《平山冷燕》(原刊本)、《女才子書》(原刊本)、《醒世姻緣傳》(原刊本)、《玉嬌梨》(原刊本)、《一片情》(原刊本)、《定情人》(原刊本)、《飛花詠》(原刊本)、《賽紅絲》(原刊本)、《金粉惜》(孤本)、《杏花天》(現存最早刻本)、《鳳凰池》(現存最早刻本)、《吳江雪》(原刊本)、《幻緣奇遇小說》(原刊本)、《醒名花》(原刊本)、《閃電窗》(孤本)、《好逑傳》(原刊本)、《人中畫》(原刊本)、《醉春風》(孤本)、《飛英聲》(現存最早刊本)、《玉樓春》(原刊本)、《巧聯珠》(原刊本)、《生花夢》(孤本)、《警寤鐘》(早期刊本)、《照世杯》(孤本)、《五鳳吟》(原刊本)、《畫圖緣》(現存最早刊本)、《兩交婚》(原刊本)、《世無匹》(原刊本)、《生綃剪》(原刊本)、《梧桐影》(原刊本)、《麟兒報》(原刊本)、《情夢柝》(早期刊本)、《春燈鬧》(現存最早刊本)、《女開科傳》(原刊本)、《十二樓》(現存最早刊本)、《豆棚閑話》(原刊本)、《濃情快史》(現存最早刊本)、《兩交婚》(原刊本)、《繡屏緣》(早期刊本)、《雙姻緣》(孤本？)、《快心編》(原刊本)、《燈月緣》(原刊本)、《蝴蝶媒》(早期刊本)、《戲中戲》(原刊本)、《巫夢緣》(原刊本)、《英云夢傳》(原刊本)、《二刻醒世恒言》(原刊本)、《戀情人》(原刊本)、《夢月樓情史》(現存最早刊本)、《鳳簫媒》(最早刊本)、《雪月梅傳奇》(最早刊本)、《駐春園小史》(最早刊本)、《紅樓夢》(首印本)、《白圭志》(最早刊本？)、《綠牡丹》(現存最早刊本)、《二度梅全傳》(早期刊本)、《紅樓夢補》(原刊本)、《鏡花緣》(原刊本)、《新刊五美緣全傳》(早期刊本)、《蜃樓外史》(原刊本)、《野草閑花臭姻緣》(原刊本？)、《繪芳錄》(現存最早刊本)、《何典》(最早印本)、《青樓夢》(最早刊本)、《野叟曝言》(最早刊本)、《金鐘傳》(最早刊本)、《風月夢》(最早排印本)、《今古奇聞》(原刊本)、《笑中緣圖說》(現存最早刊本)、《玉燕姻緣傳》(最早刊本)。江南世情小說出版之于明清世情小說發展的貢獻，夫復何言？

其次，明清江南世情小說出版，總體上反映了明清世情小說基本的創作成果與發展面貌，保障了世情小說的可持續發展。

近代小說作品數量表

光緒元年至十年(共10年)1132144光緒十一年至二十年(共10年)2515141光緒二十一年至二十八年(共8年)102548155光緒二十九年至宣統三年(共9年)1,422139422,377合計1,589969972,682

就世情小說而言，據上文列舉，明萬歷四十五年(1617)至崇禎十七年(1644)，27年時間，新出作品15部，年均0.56部；清順治元年(1644)至康熙六十一年(1722)，共78年，新出作品54部，年均0.69部；雍正元年(1723)至乾隆六十年(1795)，共72年，新出作品11部，年均0.15部；嘉慶三年(1798)至光緒二十二年(1896)，共98年，新出作品34部，年均0.35部；光緒二十三年(1897)至宣統三年(1911)，共14年，新出作品140部，年均10部。世情小說的劇變，也發生于光緒二十三年(1897)以后；其內容之變化，陳平原《二十世紀中國小說史》有具體論析，可參。

而從明代萬歷四十五年(1617)至清代光緒二十二年(1896)，279年中間，江南書業新出世情小說作品總計約114部，年均0.4部。具體作品，如《六十家小說》《新刻金瓶梅詞話》《古今小說》《警世通言》《醒世恒言》《拍案驚奇》《魏忠賢小說斥奸書》《玉閨紅》《二刻拍案驚奇》《型世言》《宜春香質》《弁而釵》《石點頭》《歡喜冤家》《西湖二集》《今古奇觀》《金云翹傳》《平山冷燕》《醒世姻緣傳》《玉嬌梨》《一片情》《定情人》《吳江雪》《好逑傳》《人中畫》《照世杯》《畫圖緣》《兩交婚》《世無匹》《生綃剪》《十二樓》《豆棚閑話》《快心編》《玉支璣小傳》《繡榻野史》《雪月梅傳奇》《駐春園小史》《紅樓夢》《白圭志》《綠牡丹》《儒林外史》《二度梅全傳》《鏡花緣》《花月痕》《娛目醒心編》《蜃樓外史》《常言道》《林蘭香》《繪芳錄》《何典》《青樓夢》《野叟曝言》《風月夢》《清風閘》等，應該說，從數量到質量，均大體反映出了該時段世情小說創作的基本成就，保障了世情小說創作可以綿延不絕地問世，實現其可持續發展。

其三，明清江南世情小說出版引導并掀起了世情小說創作高潮，并為其發展衍續拓展了廣闊的藝術空間。

晚明世情小說以《金瓶梅》的問世，標志著它的崛起。萬歷二十四年，吳縣令袁宏道在他的書信中透露了《金瓶梅》抄本在江南傳播的信息。在此前后，江南文人王世貞、董其昌、王肯堂、屠本畯、劉承禧、徐階、王穉登、文在茲、馮夢龍、沈德符等人，都參與了抄本的傳播。萬歷四十五年，《金瓶梅》在蘇州刻印出版。呂天成《繡榻野史》、鄴華生《素娥篇》、又玄子《浪史》、署名唐伯虎選輯《僧尼孽?！?、古杭艷艷生《昭陽趣史》、嘉禾餐花主人《濃情快史》等一批艷情小說，均受《金瓶梅》的影響，而將其色情內容發展到極端。一批艷情小說的蜂擁而出，與《金瓶梅》在江南的出版傳播有著直接關系。

狹邪小說，《品花寶鑒》作者陳森為常州人，該書有道光二十九年刊本、光緒三十一年上海書局刊本；《花月痕》作者魏秀仁為福州人，該書有同治五年上海文宜書局刊本；《青樓夢》作者俞達為蘇州人，該書有光緒四年上海申報館刊本(最早刊本)；《風月夢》作者署名邗上蒙人，揚州人，該書有光緒九年上海申報館刊本(最早排印本)；《海上花列傳》作者韓邦慶為松江人，該書最初發表于上?？铩逗Ｉ掀鏁?，有光緒二十七年上海江南書局刊本；《海上繁華夢》作者孫家振為上海人，該書有光緒二十九年至三十年上海笑林報館刊本(原刊本)；《九尾龜》作者不詳，該書有光緒三十二年至宣統二年上海點石齋刊本(原刊本)。由此不難看出此類小說與江南的密切關系。

“小說界革命”之后，處在蛻變期的世情小說創作，具有重要影響者，如《官場現形記》，作者李寶嘉為常州人，該書創作于上海，有光緒二十九年上海世界繁華報館刊本(原刊本)；《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作者吳趼人，生活并創作于上海，該書有光緒三十二年至宣統元年上海廣智書局刊本(首刊單行本)；《老殘游記》，作者劉鶚為江南丹徒人，該書有光緒三十三年上海神州日報館刊本(首刊單行本)；《孽?；ā?，作者曾樸為常熟人，該書光緒三十一年上海小說林社刊二十回(首發)。此際，上海為小說創作出版中心，學界多有論說，不贅。

綜上所述，著眼于小說史的發展，首先，如果《金瓶梅》還在抄本流行，而不是蘇州書坊率先將其刊印流通，世情題材小說的崛起，也許將要大為延遲；其次，如果沒有明代天啟、崇禎年間以及清代順治、康熙年間世情小說面世作品量的不斷攀升積累，世情題材創作自然不可能成為一種創作風尚，也就不可能取代歷史與神魔題材，成為中國小說史創作題材之最大宗；其三，如果沒有連綿不絕的世情題材小說作品接踵問世，不會積累起豐富的創作經驗，更不會形成世情題材小說創作傳統，乾隆時期《儒林外史》《紅樓夢》這般經典之作，將成為無源之水、無本之木，乾隆時期世情題材創作的巔峰也將不可想象；其四，江南眾多的世情小說原刊本、首次印本、早期刊本，不難看出其在中國小說版圖史上重要的地位及其對世情小說發展所具有的重要意義。

注：

①②魯迅《中國小說史略》，人民文學出版社1973年版，第151、298頁。

③方正耀《明清人情小說研究》，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86年版，第18頁。

④齊裕焜主編《中國古代小說演變史》(修訂本)，敦煌文藝出版社2002年第三版，第364頁。

⑤向楷《世情小說史·緒論》，浙江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2-3頁。

⑥齊裕焜《明代建陽坊刻通俗小說評析》，《福建師范大學學報》2006年第1期。

⑦程國賦《明代書坊與小說研究》，中華書局2008年版，第266頁。

⑧萬晴川等《中國古代小說與吳越文化》，光明日報出版社2010年版，第235頁。

作者單位：江蘇第二師范學院文學院

責任編輯：魏文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