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煙瘴氣”的村里

陳卓

如果不是那一車黃土，在繁紛復雜的輿論場里穿梭的人們，恐怕很難有時間停下來，看一眼河南省新鄉市封丘縣留光鎮留光村這個再普通不過的中國中部農村。

因為在門口土地是否墊高的問題上發生爭執，農婦孫秋英活生生被鄰居張英杰用一車土掩埋在地上，地點在鎮政府東五百米左右。

有人譴責，有人嘆息，在匆匆一瞥之后，我想更多的人對這則新聞的反應或許止步于此。它像塵土一樣不值得打撈——畢竟說到底，不過是一家堵住了另一家的排水口。封丘縣留光村支部書記趙學海介紹，埋人事件中沖突的雙方原來是親戚，宅基地門前那條窄窄的過道是他們沖突的導火索。

可讓我感到驚奇的是，這本該隨風飄逝的鄰里糾紛，如何混合了滿滿一車的暴戾，變成黃土結結實實地砸在這片農村的土地上，把一個大活人掩埋其中？

還是隨手翻翻新聞吧。8月31日，遼寧遼中縣朱家房鎮孫金村的村民李某某及其女兒、婆婆一家三口被同村人殺害，起因是鄰里糾紛；去年5月21日，河南魯山縣梁洼鎮北店村發生一起造成七人死亡，一人重傷的持刀殺人案，經初步偵查，案件也是由鄰里糾紛引發；從2004年到2012年，河南省開封市通許縣長智鎮陳崗村陳志強家四個孩子先后離奇死亡，最后被證實都是孩子的伯母用老鼠藥害死。怨恨的積累，始于家中老人替誰照顧下一代的問題上起的爭執。

河南省某縣人民法院在審理故意傷害刑事案件時發現，2010年至2013年9月，該院共審理農村鄰里糾紛引發的故意傷害刑事案件一百零七件一百零九人，占全部故意傷害刑事案件的78.6%，且呈逐年上升趨勢。

從這一個個案例看，就留光村那輛車上傾瀉而下的土堆，危及的不僅是農婦孫秋英的生命。被這起案件鬧得烏煙瘴氣的封丘縣留光村，不過是中國諸多農村的一個縮影。

孫秋英和張英杰兩家門口道路上的土并不是一天之內被墊起來的。在怨氣的漫長積累中，基層政府組織不予過問，本應深入居民之間的社會治理者變成高高在上的管理者，暴力的種子當然可以找到空間生根發芽。

無處訴說，無法排解。由于缺乏精耕細作式的細心治理，本應在土地上扎根抱團的村民，變成散落一地、日益原子化的個體居民，就這樣在日常糾紛中互相碰撞，任何一個不經意的摩擦都能在這里激起塵土飛揚。

事件發生以后，鎮政府先是急于撇清，經過一番縝密調查，發現之前網傳是鎮政府工作人員的施暴者其實只是一個門口的保安，“編制不在鎮里面”。一本正經的辟謠中，好像聽到他們長吁口氣。

據知情人透露，張英杰因為這事兒丟了看大門的工作，一時想不開喝了農藥，所幸目前并無大礙。而孫秋英恐怕永遠也忘不了自己被活埋的那一刻，紛紛揚揚的黃土瞬間把她壓在地上，嘴唇青紫，喘不過氣來。

【選自人民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