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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紡”非“唱”的詩意解讀

2016-04-03 06:51孫國華
文學教育 2016年32期
關鍵詞:紡車舒婷水車

孫國華

是“紡”非“唱”的詩意解讀

孫國華

“我是你河邊上破舊的老水車,數百年來紡著疲憊的歌”出自舒婷《祖國啊,我親愛的祖國》一詩,詩歌為何用“紡著疲憊的歌”而不用“唱著疲憊的歌”來描述“老水車”?本文試從陌生化語言表達的角度,從主體與客體的融合、語義的割裂與意象的疊加、視覺與聽覺的連通三個方面,對舒婷是“紡”非“唱”的詩意進行解讀。

陌生化語言主客體融合語義割裂意象疊加視聽覺連通

文學是語言的藝術,詩人更是擅長文字“游戲”的高手,他們用“心”經營“文字”,詩意也便在詩人的筆下誕生了。

我是你河邊上破舊的老水車,

數百年來紡著疲憊的歌;

我是你額上熏黑的礦燈,

照你在歷史的隧洞里蝸行摸索;

……

——舒婷《祖國啊,我親愛的祖國》

詩歌起始句“我是你河邊上破舊的老水車”就已經有些令人費解,接下來的“數百年來紡著疲憊的歌”更可以說是“動賓搭配不當”?!蹲鎳?,我親愛的祖國》這首詩發表之前,曾經有人向詩人舒婷提出建議,把“紡著疲憊的歌”中的“紡”字改為“唱”,詩人不同意,“我覺得‘紡’比較好?!奔词挂欢仍弧蹲髌贰芬源嗽娬Z言“晦澀低沉”的原因退稿,詩人不改初衷,還是堅持自己的觀點。[1]但這“紡”字究竟好在哪里,舒婷在與作家陳村的對話中也沒有明說。

有一種研究觀點認為,“我是你河邊上破舊的老水車”,這里的“我是”應理解為“在我的眼里”或“在我看來”,“你河邊上破舊的老水車”,則應理解為“你就像那河邊上破舊的老水車”;“數百年來紡著疲憊的歌”,“紡”與“歌”相搭配,是一種言語變異,因為通常我們只說“紡紗”而不說“紡歌”。上下兩個句子連貫起來應該作這樣的理解:“在我的眼里,祖國(你)就像那破舊的老水車一樣,整天都像紡車那樣在吱呀吱呀地轉著轉著,就好像一個疲憊的人在唱著悲哀的歌?!盵2]這種對文本的解讀其實是有失偏頗的。

“紡歌”是一種動賓的超常搭配,是語言運用中的變異現象,屬于陌生化語言范疇。本文試從陌生化語言表達的角度,對詩歌是“紡”非“唱”的詩意做進一步的分析解讀。

1.主體與客體的融合

對詩歌是“紡”非“唱”的詩意解讀,首先要厘清“紡著疲憊的歌”陳述的對象問題。

陌生化語言的要義是解構語言能指與所指間習慣性、固定性、自動化的意指關系,擺脫由語言建立起來的習以為常的知覺經驗,重構它的感性內涵,形成新的意義指向。習慣性的語言模式形成習慣性的語言知覺,它能形成人穩定的心理認知定勢,但也因此把人拉向理性與經驗之中,壓抑你鮮活的感受。對規范化的偏離、對已形成的語言規則的揚棄,成為創造出魅力獨具的陌生化語言的主要程序?!捌鋵?,所謂作家,就是‘一群在詞語的池塘里游泳的人們’”[3]詩人更是如此。

詩歌是一種適合于抒情言志的文體,抒情主人公大多可以跟詩人自己對號入座。舒婷《祖國啊,我親愛的祖國》一詩,第一人稱“我”自始至終貫穿全詩,雖然有時作為抒情主人公的詩人隱身于“我”的背后,但不會影響到“我”作為詩歌抒發詩人思想感情的主體地位??蛇@首詩的特別之處,還在于除了第一人稱“我”之外,作為第二人稱的“你”也同時貫穿全詩始終。從詩歌內容來看,“你”和“我”是相對而言的,如果把“我”理解成作為抒發思想感情的詩人自己,那么“你”可以理解成詩人抒發思想感情的客體“祖國”。一般而言,詩歌中作為抒情主體的“我”與客體祖國的“你”之間是涇渭分明,不應該也不允許相互混淆,這是讀者對“你”“我”能指和所指之間習慣性、固定性、自動化了的意指關系。但在這首詩歌中,“我”與“你”不再是楚河與漢界的關系,詩人是故意模糊了“我”與“你”之間界限,正如舒婷《致橡樹》中的那“仿佛永遠分離,又終生相依”的木棉與橡樹,呈現出若接若離的關系。

“我是你河邊上破舊的老水車,數百年來紡著疲憊的歌”,這兩句詩中的“我”和“你”名為二,實為一,“我”是我,“我”又是“你”,“你”是你,“你”又是我,這種語言文字上的多義性、模糊性和不確定性在藝術上收到虛實相生的審美效果。詩人正是通過第一人稱和第二人稱并存,強調抒情主人公“我”與抒情客體“祖國”之間那種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血肉相連的關系,強調祖國“你”的命運就是“我”的命運,你的昨天、今天和明天也就是我的昨天、今天和明天。也唯有如此,方顯“我”真摯、深沉而又執著的愛國情懷。這種抒情主體與客體的融合現象,在詩歌的第二節“我是貧困,我是悲哀”兩句中得到更明確的體現和更進一步的強調。

明白了“我”和“你”之間的關系,厘清了抒情主體與客體的融合關系,自然我們也清楚了“紡著疲憊的歌”陳述的對象既是抒情主體的“我”又是作為抒情客體的“你”——我的親愛的祖國。從這一角度來說,把“我是你河邊上破舊的老水車,數百年來紡著疲憊的歌”理解為“在我的眼里,祖國(你)就像那破舊的老水車一樣,整天都像紡車那樣在吱呀吱呀地轉著轉著,就好像一個疲憊的人在唱著悲哀的歌”難免顯得有些狹隘、膚淺,不夠準確。事實上,這里的“我”和“你”不能也不必分清哪個是真正的“你”、哪個又是真正的“我”?!澳恪痹凇凹彙敝v的歌,“我”又何嘗不是在“紡”著同樣疲憊的歌呢?!

2.語義的割裂與意象的疊加

“意象”古義即“表意之象”?!吨芤住は缔o》云:“子曰:書不盡言,言不盡意。然則圣人之意,其不可見乎?子曰:圣人立象以盡意?!币虼艘庀蟪蔀榱嗽娨獾妮d體。清代章學誠認為意象乃“人心營構之象”,這表明意象又同時反映著詩人的內心情感。

“我是你河邊上破舊的老水車,數百年來紡著疲憊的歌”詩句中語義的割裂與意象疊加技巧的運用,足以說明詩人深諳古人“意象”的真諦,體現出詩歌語言陌生化的審美特征.

從上下兩句語義表達角度來說,“破舊的老水車”是被陳述對象,“數百年來紡著疲憊的歌”是對陳述對象的陳述?!袄纤嚒睉撌恰俺v的歌”才能構成一個語義表達完整的句子,才能在陳述對象與陳述內容之間彰顯合邏、合乎語法規范的要求。很顯然,詩人用“紡”字陳述“老水車”,在語義表達上造成割裂,給讀者增加了理解的難度,延長了感知時間。因為按照日常語言的思維,上句明寫“老水車”,下句本應用數百年來“唱”著疲憊的歌來對“老水車”進行描述,但詩人故意用一“紡”字蕩開一筆,轉移到貌似暗寫的“老紡車”身上。這種上下句語義的割裂,造成“老水車”這一意象暫時的支離破碎,只有陳述的對象,沒有了陳述的內容。

但這種語義表達的割裂,并不妨礙讀者對“老水車”這一意象完整性理解和感受。蘇珊·朗格在《情感與形式》中指出:“各種現實的事物(包括情感等內容),都必須被想象力轉化為一種完全經驗的東西,這就是作詩的原則”,而“進行詩轉化的一般手段是語言”。讀者讀詩、解詩,循著詩歌的語言文字,憑借自己的聯想和想象能力,憑借自己已有的獨特經驗,被割裂的語義得到貫通,被暫時支離的意象得到豐富和整合,試圖還原或重新構建世人心目中原本完整的“老水車”意象,這也就是當我們看到這兩句詩時,為什么會在第一時間想到“老水車”應該是“唱”著疲憊的歌的原因所在。

此處是“紡”非“唱”造成的語義割裂,非但沒有造成“老水車”意象的割裂,破壞讀者對“老水車”這一意象的完整性理解,反而豐富了詩歌內涵。為什么這么說呢?因為這“紡”字我們很自然聯想到同樣有著“老水車”“數百年”歷史的“老紡車”,這是非常合情又合理的聯想,一個“紡”字的運用,使得這兩句詩關涉到顯性“老水車”和隱性“老紡車”這兩個意象,這兩個意象疊加在一起,既顯筆墨之經濟、又顯詩意之盎然,更顯內涵之豐富?!袄纤嚒焙汀袄霞徿嚒眱蓚€意象共同成為承載古老中華民族農耕文明的載體,由于“老水車”和“老紡車”都具有圍繞某一固定軸做原地打轉而不發生位移的動作特征,用來隱喻祖國的發展停滯不前的歷史,以及由于“老水車”與“老紡車”都具有“破舊”不堪的形象特征,用來隱喻中華民族農業生產技術落后的歷史都是恰到好處。在這里,我們在對這兩個意象的獨特體驗中,漫溯悠久的歷史長河,感受古老的農耕文明,既有了歷史的縱深感,又有了文化的豐厚感,更令人能夠站在今天現實的高度理性地反思祖國的過去、展望祖國美好的未來。

3.視覺與聽覺的連通

陌生化語言強調言語者認知過程中的主觀感受,更強調通過對客觀世界豐富多彩的精神活動,獲得充滿個性和智慧的主體意識。這種主體意識具有了強烈的體驗性色彩,其結果能使日常熟悉的、俯拾即是的事物變成一種特殊的意料之外的事物,并創造出一種對客體從未有過的審美感受。

“我是你河邊上破舊的老水車,數百年來紡著疲憊的歌”,“老水車”是詩人精心選擇的主體意象。詩的上句“老水車”的意象給讀者造成視覺上的強烈沖擊,但從詩的上下句內在的關聯性來看,“紡歌”我們似乎又能聽到這“老水車”自遠古以來一直重復的那首單調、乏味而又凝重、蒼涼的“悲歌”,上下兩句同一意象的“老水車”同時訴諸讀者的是視覺和聽覺兩種感覺器官。視覺與聽覺原本是兩種不同類的感覺,詩人的高明之處,就在于通過“紡”和“歌”動賓的超常搭配,把原本訴諸于人聽覺的“歌”讓位于訴諸人視覺感受的“紡”,兩種不同類的感覺連通起來。這種“連通”雖然增加了讀者感知的難度,延長了感知時間,但更讓讀者獲得了“老水車”更為豐滿的感知形象,讓人們跳出認知的固有模式而走向審美體驗。同時,由于這一“紡”字的運用,造成“老水車”與“老紡車”兩個意象的疊加,這在表達效果上對“視覺”和“聽覺”效應起到了進一步強調突出的作用,是“紡”而非“唱”,就在于僅憑一“唱”字是無法喚醒讀者多種審美感官,在聽覺和視覺的多種感受活動中獲得多層面、立體式的審美感知。是“紡”非“唱”,能讓讀者在對語言的反復玩味中領悟到更為豐富的審美韻味,領略到陌生化語言賦予個性化的、獨特迷人的魅力。

[1]陳村VS舒婷:我已是狼外婆,[J].《收獲》,2002,(6).

[2]魏家駿,意象的組合與張力——《祖國啊,我親愛的祖國》賞析,[J].《名作欣賞》,2003,(9).

[3]李銳,毛丹青.文字就是被大海推到沙灘上的貝殼,[J].《讀書》,2008,(3).

(作者單位:無錫高等師范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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