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建偉
那個黃昏,山野里升騰著一股微醺的悶熱,黏黏的衣服貼在人身上,一動,衣服窸窸窣窣亂響,讓人說不出的難受。
本來是不想返回去的,剛剛走了幾步,香氣還裊裊地縈繞著,仿佛把我的魂兒勾了去。
“不行,我還是得返回去,哪怕就聞一下?!蔽腋姓哒f。
他們只顧笑,不解我心中深意,還略帶了一點點不情愿,但后來還是隨我折返回去,去聞主人院中的兩盆野蘭花。
這個農院的主人姓蘇,72歲了,有個弟弟小他兩歲,他們倆專門做野茶。像這樣的大師傅級別的,擱在茶廠打工,年薪至少50萬元。整個下午,我們就在他家里喝野茶。見我如此迷戀這一盆蘭花,蘇老爺子一臉鄭重地說:“先生果真是個識蘭的君子。這是武夷山的野生蘭花,我三年前上山挖來的。這類蘭花非常稀有,初開時,香氣不怎么醇厚,但它的花期長達20天,越開越香,到后來,整個庭院都濃香撲鼻。你往這里一站,就仿佛是站在山頂上一樣?!?/p>
我被蘇老爺子的話逗笑了,問道:“這蘭花能不能帶回北京去?”他連連搖頭,說:“野生的就是野生的,只有在我們徐家廠這樣的小山村,野蘭花才能養活,哪去得了北京呀?!蔽蚁胂胍矊?,野生是大自然中萬事萬物的一種原生態,法則一旦改變了,它們的生存環境就會受到破壞。
我不禁有些慚愧起來,剛才的貪念太幼稚了,怎會有此貪念?
它的美麗惹人憐愛,它的香氣多么迷人,它的粲然一笑只會在你我夢中出現。只因有散漫的野性,才有散漫的不期而遇??!
如此想來,蘇老爺子是一個懷揣散漫的人,他養好了兩盆野蘭花,也就留住了滿世界的香氣,還有我們這些循著香氣訪山的人。香氣就是空氣,野氣、山水、愛情也是空氣。日日年年,最后我們也會變成空氣,悄悄消失在大山里。
其實,蘇老爺子一家從祖輩起就是做茶的,他們家屋后有山,山上到處都是野茶樹,樹都是祖先種下的,祖先留下了野茶山和做野茶的手藝。野這個字蘊含了祖先在大自然中生存的秘密——想怎么寫就怎么寫。祖先還借此告訴后人怎么在山水之野中尋一條活路。
茶喝到興致濃處,蘇老爺子忽然問我:“你感覺茶香和花香哪個更香?”顯然,他所關心的問題很樸實,他關心的不是我對他們家野紅茶的評價,而是這野蘭花的香氣。
我想了一下,答道:“都是一樣的香,非常濃烈,一樣迷人?!碧K老爺子點了點頭,什么也沒有說,他知道,再說什么都是多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