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爾吉·原野
流水的聲音好聽,水從小溪穿過鵝卵石,乃至從口中穿過喉嚨鉆入肚子里的聲音都好聽。
跑步之后,口渴如弱禾,仰面飲水,我聽到咚咚的水聲,極為愉悅。
夏季跑步之后,我大約要喝1000毫升水,其中漏出來一些,化為汗。運動結束,人的皮膚如同漏斗。喝過水,你盯著自己的胸脯看,每個汗毛眼都冒出一眼泉,化為大滴的汗珠流下,還拐走了我體內的一些鹽分,回頭多吃一個咸鴨蛋就成了。
喝過水,我想象水在身體里面的神秘旅行,經過胃,在小腸排空,進入血液當中。我拍拍大腿、胳膊,和那些水打個招呼:到了?都到了。其中最活躍的水已經跑入毛細血管,進入身體的表層,所謂皮膚。
我喝過的水有龍井、可樂、牛奶、偽裝成蘋果味道的碳酸飲料,還有礦泉水、自來水。它們在血里流淌,如果把聽診器放在脈搏上,聽到的就是流水的聲音,咚咚,跟喝水的聲音差不多。
水的聲音是水的喊叫與詩歌。水流動的時候,一點點阻遏、不平、回轉都要發出聲音。
如果在三里之外聽一個瀑布的喊叫,急促的吶喊變為低緩的喉音,像弦樂的大提琴聲部。滴水之音是孩子的獨語,清脆而天真,像念課文一樣。屋檐的瀉水是女人的絮叨,漫長而缺少確切的意義;而風中的雨水像鞭子與潑墨寫意,是男人的心聲,在夜里聽到尤為峻切。
在北方的冬季,河床的冰下會傳出流水的聲音,像笑聲,讓人不由地想趴在冰上尋找一陣。
如果入耳的聽覺范圍再擴大一些,還會聽到水在樹里流淌的聲音、在花盆的土里滲透的聲音:呼啦啦、嘩啦啦,像在龍宮里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