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旬“喜兒”復出的背后

王麗

電影《白毛女》中“喜兒”的扮演者田華，是新中國電影事業的奠基人之一，曾榮獲百花獎終身成就獎。這位德高望重的表演藝術家，到了晚年本該安享幸福生活，但2008年以來，她的家庭卻頻遭不幸：丈夫和兒子等四位親人先后患癌，幾年間花掉300多萬元醫療費。已是八旬老人的田華，不得不背負起沉重的擔子咬牙復出，通過工作賺錢?？v然她在窘迫生活中連草莓都舍不得買，卻毅然拒絕了廠商拋來的200萬廣告代言費，并謝絕社會捐款。這些年，她都經歷了什么？

12歲參軍，一生獻給中國電影事業

1928年，田華出生在河北省唐縣南放水村一個貧苦家庭。每逢青黃不接的時節，一家人就以柳樹芽或榆錢兒充饑，且一天只能吃上兩頓。用田華自己的話說：“我跟喜兒一樣，早早失去了娘。到了年根兒上，要賬的人來了，父親就出去躲債?！?/p>

抗日戰爭爆發后，年幼志高的田華一心要為趕走日寇出點力，12歲那年她毅然離家投奔了八路軍。因聰明伶俐且頗具表演天賦，入伍后，田華進入晉察冀軍區抗敵劇社，做了一名小演員。

1949年4月，田華隨抗敵劇社進入北平，多年的戰火考驗和舞臺磨煉，早已讓當年的農村小丫頭成長為一名出色的話劇演員。當年，電影《白毛女》劇組選角，劇組問她想不想演電影，她毫不猶豫地回答：“想！”

1951年，田華的電影處女作《白毛女》一經公映，轟動全國。她將一個農家少女的純樸、剛烈和抗爭演繹得鮮明而又充滿力量，讓喜兒這個形象成為銀幕上的經典人物。田華因此獲得了文化部頒發的金質獎章，并被全國觀眾所喜愛?！栋酌愤@部電影教育、影響了幾代人，至今仍是一部可圈可點的紅色經典之作。

從此，田華與電影結緣，先是進入中央戲劇學院干部訓練班深造，后調入八一電影制片廠，相繼拍攝了《花好月圓》《黨的女兒》《江山多嬌》《碧海丹心》《秘密圖紙》《奴隸的女兒》《許茂和他的女兒們》等一大批影片，在幾十年的藝術生涯中，她以精湛的演技為人們留下了一個個精彩而難忘的銀幕形象。

晚年的田華，最欣賞龔自珍那句“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她把自己比為化作春泥的落花，意為要把奉獻放在第一位，比年輕時發出更多的光和熱。1996年，她在北京創立“田華藝術學?！?，為國家培養了許多優秀演員。其間，她還為幾十名家境困難的學生減免了學費，并在生活中處處幫助他們。

退休后，田華仍像年輕時一樣奔走在公益道路上，她曾擔任過“山花工程”愛心大使?！吧交üこ獭?是一項動員社會各界力量幫助有經濟困難的山區學生完成職業教育或高等教育的公益性社會捐資、助教項目。田華還成功爭得一些企業對山區學子的資助，并親自把這些資助送到孩子們手中。

老同志到革命老區為孩子們捐獻圖書和文具時，隊伍里有田華不知疲憊的身影；汶川大地震發生后，她親臨現場，鼓勵災區孤兒堅強面對生活，并傾力援助。多年來，老驥伏櫪的田華一直在無私付出，她的藝術成就和大愛之心，不僅得到了廣大人民群眾的贊譽，也得到了國家和社會的認可，獲得了一系列獎勵，其中中共中央組織部與國家老齡委授予的“全國老有所為精英獎”，田華最為珍惜。

安享寧靜快樂的退休生活，是田華和老伴兒共同的愿望。兩位在戰火中成長起來的老人很珍惜這種來之不易的幸福生活。他們怎么也想不到，不久后他們的家庭將迎來持續數年的狂風驟雨。

親人相繼患癌，八旬藝術家復出賺錢

2008年9月，田華的三兒媳查出患了乳腺癌，一家人驚慌失措。兒媳住院期間，田華每天都為她做各種豐富的營養餐，其余時間則寸步不離地陪在病床前。

怎料禍不單行。兩個月后，田華的三兒子竟又被查出身患肺癌。雙雙得了絕癥的夫妻倆整天唉聲嘆氣，三兒媳更是常常以淚洗面。田華見了當即數落他們：“人哪有不生病的，有病了咱積極治療，現在醫療條件這么好，要保持樂觀的心態?？尢炷I病就能好了？”三兒子夫妻倆都已經退休，沒有經濟來源，根本無力承受醫院的巨額開銷。田華老人就為兩個孩子籌集了醫療費，并全力陪護他們，每天通過聊天為夫妻倆寬心。

通過數年堅持治療，三兒子夫妻倆的病情都得到了控制。田華和老伴兒剛剛松了口氣，命運卻再次對這個不幸家庭露出了猙獰的一面：2012年年初，田華的二兒媳也身患乳腺癌；2013年年底，老伴兒又被查出肝癌晚期。

一家出了4個癌癥患者，任憑再堅強的人，也經受不住如此沉重的打擊。已是80多歲老人的田華，不禁在一個個失眠之夜老淚縱橫。但她明白，生活不相信眼淚，目前最重要的是拯救家人的生命。

為了給三兒子夫妻倆治病，老人已經花光了畢生積蓄。如今二兒媳和老伴兒還躺在病床上，醫院的催費單每天如期而至，怎么辦？2014年2月，已是86歲高齡的田華決定復出，通過工作賺錢救治家人。

自從退休后，田華很少接戲，即使上節目也要精挑細選，膚淺搞怪的節目她不上；主持人名聲不好的節目也邀請不動她。但現在不同了，孩子們和老伴兒都需要錢活命。于是，這位曾在82歲時榮獲百花獎終身成就獎的老藝術家開始近乎瘋狂地接各種工作：讓演話劇她去，電影電視劇中的小配角她接，商家開業請她剪彩她也去。甚至連一些老百姓辦紅白喜事，邀請她做司儀或嘉賓，她都欣然前往?！爸灰苜嶅X，我豁出去了，畢竟這個家太需要錢了！”老人無奈地說。

2014年5月1日，孫子楊瀟打電話給田華，說有一個朋友的弟弟要結婚，想請奶奶當證婚人。田華先是一愣，繼而鼓起勇氣問了一句：“不好意思，孩子，這個事有報酬嗎？”楊瀟聽了，臉唰地紅了。他不知道為了這句話，奶奶的心里經歷了怎樣的苦痛掙扎?？伤裁靼?，醫院里的父母、二嬸和爺爺，沒有錢治療，隨時都有可能離開這個世界。

通過這次證婚，田華拿到了1000元紅包。小孫女聽說此事后，抱怨奶奶：“奶奶，您那么大的名氣，要那點錢能干什么？”田華卻說：“不行啊孩子，現在能掙一點是一點，這筆錢夠咱們一個月伙食費了！”

家有病人，醫藥治療的同時還要保證營養。身患癌癥的三兒子最愛吃草莓，田華每次都買最大、最好、最新鮮的親自喂兒子，自己卻從來不舍得吃一顆。有一次，孫子楊瀟和她一塊去超市買豆角，發現原本2元一斤的豆角漲到了2.5元，田華伸出去拿菜的手當即縮了回來?！霸趺戳四棠?，我出錢，您就買吧！”見奶奶遲疑不動，楊瀟心里一陣酸澀。田華卻笑著阻止他：“別，這豆角有點老，咱買小油菜回家炒，正好你爺爺愛吃小油菜……”看著分明鮮嫩的豆角，楊瀟的眼眶濕潤了，他知道奶奶在編理由，卻又不知該說什么。

從2008年到2015年，為給4個身患癌癥的親人治病，田華共計花費了300多萬元。除了積蓄，這些錢大部分是這位八旬老人四處“走穴”賺來的，個中辛酸只有她自己知道。但是，面對家庭巨變和人生風暴，她并沒有低頭臣服于金錢，一旦觸碰到老人的做人原則和底線，再巨額的報酬她依然會斷然拒絕。

笑對苦難，拒絕200萬廣告代言費

2015年3月，南方一家醫藥企業慕名找到田華，想請她代言他們生產的中老年保健藥，并答應支付200萬元廣告代言費。從藝60年從未接拍過一條廣告的田華老人，當時不是沒有動心，畢竟報酬是一個巨額數字?？山涍^一番溝通和側面了解，她發現這家廠商的信譽并不好，還曾因制售假藥受到過有關部門的懲處。于是，她果斷拒絕了出任該企業的產品代言人。

拒絕了百萬元巨款代言的老人，接著去錄制幾千元一場的節目，乃至頻繁出席千元報酬的各類活動。她說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無論掙錢多少，都要掙得心安理得。

不久后，一檔電視節目的導演聽說了田華的家事，表示很同情，想邀請她參加該節目，把自己家不幸的故事訴說出來，博取社會同情和救助，也遭到了老人的拒絕。

但孫子楊瀟就不像奶奶一樣低調了。2015年5月，經過一番思想斗爭，他決定參加浙江衛視的《我不是明星》節目，講出自家的故事，讓世人知道她有一位多么了不起的奶奶?！氨M管從事表演的我會把每月的工資都交給奶奶，但面對4個癌癥病人，我們全家人的工資和退休金都顯得杯水車薪。所以，沉重的負擔都落到了奶奶一個人身上。正是80多歲高齡的她，在四面楚歌中撐起了家庭的大梁，我們這個災難不斷的家才沒有破滅……”表演完節目，楊瀟含淚講出了家人的不幸遭遇，現場觀眾也聽得唏噓落淚。

不幸的是，錄制《我不是明星》節目一個月后，楊瀟的父親就走到了生死邊緣。2015年6月17日，田華握著三兒子軟綿無力的手，親著他的額頭滿懷歉意地說：“你原諒媽媽，今天要為你去做一件答謝醫院的事情，得離開你一會兒，先讓楊瀟陪你?！痹瓉?，這家醫院當天有一個詠詩比賽，田華是其中的評委之一。之所以答應這件事，是因為她家幾個病人長年在此住院，一直得到了醫護人員的細心照顧，她想回報人家。盡管病床上的兒子狀態很不好，她還是擦干眼淚，強打精神去了。承諾了別人的事情，田華就一定得完成。

等老人回到病房時，心愛的兒子已經離開人世。她伏在孩子已經微涼的身體上，想放聲哭泣，又怕躺在隔壁病房的老伴聞此噩耗，經受不住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打擊，只能咬著嘴唇，任憑熱淚簌簌而落……

因父親突然去世，萬分悲痛的楊瀟不得不選擇從《我不是明星》節目中退賽，回北京和奶奶一起撐起那個風雨飄搖的家。87歲的田華，也來到現場親自向觀眾告別并致以歉意，老人家看上去很憔悴?！皬?年前發現他得這個病以后，我就一直在陪著兒子。他在的時候，我每天送他一個禮物，就是想讓他開開心心，多活一些年。沒想到，他最終還是離我們而去了……”繼而，她揚起臉，露出艱難的微笑說：“我現在身體還可以，心態也挺好，請大家不用擔心?！?/p>

節目現場，田華親自交給楊瀟一個非同尋常的禮物——由中華人民共和國文化部頒發的1949至1955優秀影片一等獎章，當著現場和電視機前所有觀眾的面，叮囑孫子做一個懂得奉獻和感恩、懂得品德高于技藝、懂得藝術取之于民也要還之于民的好演員。作為那個時代對杰出貢獻的電影人的最高表彰，這枚獎章也代表了新老兩代電影人的一個傳承。深知這份禮物意義的楊瀟也在現場表示：“除了家庭重擔，我也會好好接過奶奶表演藝術事業上的擔子！”

許多網友在看過節目后深受觸動，紛紛表示：“老一輩藝術家的很多精神都值得當下的娛樂圈學習，尤其是田華老師面對苦難不屈不撓、面對金錢誘惑不失原則的精神很令人敬佩，這才是真正德藝雙馨的藝術家！”同時也有多位明星和觀眾以及不少慈善機構表示愿意為田華捐款，希望能更多地幫助到這位令人尊敬的老人。

然而，她再次謝絕了：“感謝大家這么關心我和我的家庭，老太太我心里很暖。但是，凡事都要靠自己，生活再艱難，都是自己的事，每一個人都要學會嬉皮笑臉面對生活的難，通過力所能及的勞動換取相應的報酬，這樣過著才舒心?！?/p>

盡管這些年獨自撐起一個被病魔肆虐的家，很苦很累很不易，但這位已經88歲的老人很少抱怨命運的不公，而是積極面對一切艱難困苦。雖然至今還要為3位身患癌癥的親人而奮力打拼，但自稱是80后的田華老人依然堅強樂觀，她“活好當下，笑對生活”的人生信條，也從不曾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