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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權力的游戲里,沒有英雄

2016-06-17 02:15于青
齊魯周刊 2016年21期
關鍵詞:悲劇英雄權力

于青

曾在第67屆艾美獎中破紀錄斬獲12項大獎的美劇《權力的游戲》第六季最近成為熱議話題。被綁成肉粽的現代人,完成以“穩健、理性、公平、講道理、做事符合常識”為行事準則的“溫柔社交”之后,在《權力的游戲》中重溫屬于中世紀的真實。

沒有英雄的時代,人們更傾向于逃離現實,或是回到過去

我們都知道,《權力的游戲》只是HBO那檔紅遍全球的電視劇之名,出品于喬治·R.R.馬丁的原著之名是《冰與火之歌》。冰與火,出自北歐神話中“諸神的黃昏”——它的原文Ragnarok直譯過來就是“冰與火之歌”。

“諸神的黃昏”的故事主體,是世界末日后的重生:新諸神與舊神和巨人的戰爭之后,生命之樹倒下,世界被籠罩在寒冬之中長達三年。在眾神死去之后末日到來,無數的自然浩劫讓整個世界在燃燒中被海水淹沒。當春天來臨后,存活的神與兩名人類重建世界,開啟新一輪的生命輪回。

1996年,《冰與火之歌》問世。2000年,這個以權力傾軋為主線的奇幻故事成為熱門話題。2009年,HBO拍了《權力的游戲》試播集,2010年正式開拍第一季。2011年,《冰與火之歌》登上《紐約時報》暢銷書榜。同年4月,《權力的游戲》首播,引來870萬觀眾。兩天后,HBO續訂了第二季。2016年4月24日,它將播出第六季。

2005年,美國小說家列夫·格羅斯曼在《時代》周刊中將喬治·R.R.馬丁譽為“美國版托爾金”。盡管兩者都重構了一個獨立而強大的魔幻世界,但《魔戒》與《冰與火之歌》所建立的道德觀完全背道而馳。

根據社會經濟學家羅伯特·普瑞徹的定義,“與牛市相伴的是絕對的道義者與正義英雄,與熊市相伴的則是模糊的道德定義與灰色英雄”。照此定義看來,J.R.R. 托爾金必然會在牛市大受歡迎,因為《魔戒》中的善與惡的界限十分鮮明,英雄與邪惡的對峙也毫無灰色地帶。果然,他的一系列作品在經濟穩健發展、各種社會情緒達到峰值的1960年代大規模走紅。

在悲觀時代到來之前的“牛市”中,為正義與愛而戰的英雄故事已經成為銀幕大片的基本調性。動作明星如施瓦辛格與史泰龍,科幻電影如《帝國反擊戰》《絕地歸來》《星際穿越》,都會盡力為你唱響一首樂觀的英雄之歌。不僅黑幫電影《教父》《盜亦有道》被染上一層浪漫主義的英雄色彩,連《泰坦尼克號》這種基本全滅的災難電影,主要角色經歷的依然是一場英雄式的殉難。

而在新千年的首個十年后走紅的《權力的游戲》,則完全打破了上一個時代的英雄主義幻想——在這個令人心碎的故事中,道德高潔與秉持信仰都變成了死不足惜,無止境的情色與血腥都只是為了一場權力的游戲。主要的幾個英雄角色無時無刻不在被命運侮辱,獲得勝利的要訣變成了狂妄暴虐與殘酷自私——或許在“9·11”、伊拉克戰爭與2008年經濟危機之前,這種道德與價值觀很難被美國人接受。但對于現在的他們來說,《權力的游戲》來得無比及時。

“9·11”事件證明,美國遠非堅不可摧。伊拉克戰爭讓美國人意識到,美國并非真的象征著自由民主。2008年席卷全美的經濟危機又雪上加霜地證實,富有人群是不值得被信任的,所謂的自由市場同樣可以存在不平等的經濟協議。而在象征著西方文明本源的歐洲,一個強大的夢幻聯盟也在多方矛盾中變得岌岌可危。在這樣一個所有偶像均被推倒的世界里,憤世嫉俗大概是普通人最為正常的情緒反應——這就像16世紀的意大利,一個四分五裂的時代捧紅了馬基雅維利的《君主論》。

沒有英雄的時代,人們更傾向于逃離現實,或是回到過去。阿凡達去外星做孤膽英雄,哈利·波特去魔法世界做救世主。這些主人公所處的世界,恰恰是一個“前資本主義”的時代——因為當今世界讓人們發現,所謂的美式價值與西方文明并沒有營造一個更好的世界,它并沒有能力解決更為深刻和復雜的矛盾。

《權力的游戲》讓這種失望有了絕佳的出口,它完美地解釋了什么叫做“壞政府”——在一個由不平等構架起來的社會中,腐敗貪婪淹沒了正義公平,個人道德的好壞完全不足以改變命運,在一把名為權力的雙刃利劍之下,一步算錯,全盤皆輸。頗為諷刺的是,它重點俘獲了美國觀眾的注意力:一個崇尚自由、民主、博愛的國家,捧紅了一部以人性無下限為主題的電視劇。

“在《冰與火之歌》中,沒有非黑即白的角色。一方的英雄在另一方眼中是要被擊潰的惡徒,反之亦然”

我們必須承認,惡人當道絕非《權力的游戲》走紅的唯一原因——跟隨馬丁之筆走入每一個角色的內心世界,你就會發現,這個并不存在的中世紀式魔幻國土,與現實并無太大差異。沒有絕對的善,亦并無絕對的惡。每一個人的選擇都摻雜著無奈與不得已。在命運與權力之爭中,尊嚴毫無價值。想要生存,先要認清的是自身的無力卑微。

馬丁承認,寫作《冰與火之歌》要處理的故事太龐大,大得就像要寫第二次世界大戰?!叭绻艺嬉獙懚鸬墓适?,那么我應該選擇怎樣的視點?我可以選擇一個奔赴德國戰場的年輕美國大兵,但是這樣我們無法直接知道太平洋戰場發生了什么,各個高層權力中心發生了什么……所以我得選丘吉爾來做視點人物,但這又使得我們不能直接知道另外一方的情況,所以還得讓希特勒也成為視點人物?!?/p>

這種與“上帝視角”背道而馳的“視點人物寫作”(Point of View)方式,與陀思妥耶夫斯基所擅長使用的“復調”式敘述十分相似。文學理論家巴赫金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詩學問題》中如此定義“復調小說”:“它有著眾多的各自獨立而不相融合的聲音和意識,由具有充分價值的不同聲音組成了真正的復調。主人公的意識,在這里被當作另一個人的意識,即他人的意識;它是不囿于自身亦不變成作者意識的單純客體?!痹谕铀纪滓蛩够男≌f中,作者與人物、人物與人物之間的關系是平等的,有著獨立的思想與意識,可以站在不同思維與立場中,充分展開對話。

喬治·R.R.馬丁顯然是“復調敘事”的忠實粉絲:“我一直堅持使用較為集中緊湊的第三人稱視角切入故事。在這世界上我們都是單獨的個體,我們目視耳聞,卻又受到各種限制。如果此刻有飛機在你后方墜毀,你看不到而我卻能看到。所以,在《冰與火之歌》中,沒有非黑即白的角色。黑白分明的好壞壁壘,都已經是傳統奇幻的陳詞濫調。我喜歡的是《伊利亞特》的敘述方式:阿喀琉斯與赫克托爾的戰斗中,誰是英雄誰又是惡徒?我們誰都說不上來。這種故事的力度是我所需要的,我也在書中嘗試效仿。一方的英雄在另一方眼中是要被擊潰的惡徒,反之亦然?!?/p>

現在,這種“復調敘述”已經充分進入電視劇當中,比如《權力的游戲》《婚外情事》《冰血暴》。單純的善惡之爭已經無法滿足老辣的觀眾。想要贏得人們的心,虛假的故事需要比人性更復雜、比現實更真實。

悲劇是一種世界性語言

在《權力的游戲》之中,最不缺的就是悲劇——道德高尚的斯塔克一家已經被連虐五季,被砍頭示眾、被摯友背叛、在婚禮中被殺、親眼目睹親人之死、在新婚之夜被強奸、流亡、失明、被囚……盡管層出不窮的惡人之勝已經多次讓觀眾郁悶到想砸電視,我們也必須承認,這些悲劇并非毫無原因——在它們發生之前,總會設有多處伏筆,形成一條完整的悲劇發展鏈條。

如同亞里士多德對《俄狄浦斯王》的分析:感染了我們,并給予我們美的享受的,并非悲劇故事本身,而是描繪手法(即情節)。如同約翰·薩瑟蘭在《耶魯文學小歷史》中所說:“在悲劇中,每個人物、每件事件都有自己合適的位置,情節發展的過程中無論它們的順序被如何打亂,最后也一定會各歸其位?!?/p>

法國現代劇作家讓·阿奴伊認為:“悲劇情節是一臺機器,就像瑞士鐘表的機芯。其中所有零件都協同工作,只為達到最后的效果?!痹趤喞锸慷嗟逻@里,悲劇之所以能順利運行,一個少不了的關鍵因素是“錯誤的判斷”——這是《權力的游戲》中最不缺乏的情節:奈德選擇相信敵手,羅柏選擇忠于愛情,珊莎選擇愛上表象,席恩選擇服從家族……在電視劇中,錯誤的判斷所造成的后果是致命悲劇的發生。

在現實生活中,錯誤的判斷也在時時發生?!氨瘎≡谟^眾心中所激起的特定感情是‘憐憫和恐懼。憐憫來源于對主人公遭遇的不忍;恐懼則是因為想到既然悲劇可以在主人公身上發生,那么它也可能發生在任何人——甚至自己身上?!?/p>

我們之所以沉迷于悲劇,并非只是想在悲慘角色中獲得安慰。亞里士多德的Catharsis理論認為,藝術能夠起到精神凈化或情感解脫的作用。在看完《俄狄浦斯王》之后,觀眾陷入冷靜與深沉的思考,全身的精力似乎都被舞臺上的一幕掏空耗盡,“但奇怪的是,他們的內心卻猶如參加完一場宗教儀式般高尚”。

不論是史詩、戲劇,還是發展至今的魔幻文學、電影以及電視劇,悲劇都是一種世界性語言,因為“人生和人類所處的環境依然神秘而充滿未知,悲劇則恰巧與這種神秘感正面對峙”。亞里士多德對悲劇的判斷是正確的:“它是最宏偉而高尚的文學?!?/p>

暴力、黑暗、血腥的《權力的游戲》,描繪的并非今日世界,而是屬于中世紀的真實。盡管這個黑暗世紀早已逝去,現代人類卻忍不住向往它所崇尚的勇氣、榮譽與愛情。如同約翰·赫伊津哈在《中世紀的衰落》中所寫,在那個時代,“生活混合著血腥與玫瑰,人們徘徊于地獄的恐懼與純真的歡樂之間,徘徊于殘酷與溫柔之間,徘徊于苦行與享樂之間,徘徊于仇恨與善良之間”。

這很好地解釋了我們為什么沉迷于《權力的游戲》——只有愛憎分明、極端暴烈地存活過,才能體會極致生命的酣暢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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