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同福,69歲,高級工程師
兩床壓箱底的緞子被
郭同福,69歲,高級工程師
1964年國際兒童節這天,我17歲,離開學校走進工廠。
一位領導把我叫到辦公室,然后領著我來到轟轟隆隆的車間,在一位40多歲的師傅面前停了下來,告訴我:“以后你就跟著霍師傅學習?!庇指魩煾到淮f:“他年齡太小,先讓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睅煾低γ?,還帶著一個徒弟,一上午,我都在觀摩他們的操作中度過。
午休時,幾個比我稍大的同齡人圍著我問長問短,一人說:“你這么點兒就工作?我們都是你師兄啊?!币晃黄恋呐聯屩f:“我是你師姐……”我叫著張師兄、趙師姐,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說笑著,我一下子感到很親切。
師兄師姐告訴我,車間20多個人,除了幾位師傅外全部是徒弟。
車間里不興學校的叫法,一概稱師傅?;魩煾祻暮邶埥瓉?,40多歲,特別有經驗。我剛上班,怕廢料,他讓人給我搭起一個腳蹬的工作臺,練習拉料,時間長了,兩只胳膊累得腫了起來,鐵屑經常把手臂拉破,冒出一串小血珠。師傅瞅瞅,輕描淡寫地說,放在水里沖沖,繼續干活。在我的手上,有幾十個刀口,好多年后還看得清清楚楚。
霍師傅要求嚴格,不僅在技術上,做人也是如此。有時我做錯了事,他就罰站,一站就是一上午,這期間讓自己反省,師兄師姐都不敢過來。剛開始我委屈得想哭,后來理解了,他既是教我學習技術的師傅,又像位嚴父教我做人的道理。
拜師一年后的春節,我提著兩瓶酒兩斤肉去給師傅拜年,師娘是南方人,拿出滿滿一盆紅燒肉招待我,臨走前,我拎去的禮物原封不動地放在門口,讓我帶回家。三年后,我出師,成了師傅第一個正式的大徒弟,師傅對我不像以前那樣嚴肅了。周日晚上,他饞酒了,就叫上我,小酒館里,他喝酒我吃菜,一碟炸花生米,我能吃得一粒不剩。逢年過節我再上門,他也不再拒收禮物,但是有規定:只帶一瓶酒,別的啥也不要。
后來,我因為技術出眾,被調到外地,每次回老家都先去看師傅,當著全家人的面,師傅說,我是他的入室大弟子。結婚那年,我誰也沒告訴,當我抱著孩子去看師傅時,師娘生氣了,她當著我的面掀開箱子,里面是兩床疊得整整齊齊的緞子被,我呆住了,當場流下熱淚。要知道,那個困難的年代,我結婚時連母親都備不出這樣的禮物??!
上世紀80年代,師傅師娘相繼去世,我和他們的孩子仍保持著聯系,在心理上,我們早已成了一家人。那兩床緞子被,我一直舍不得蓋,成了家里壓箱底的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