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晗
坐定后,我大口喘著氣,滿臉通紅,汗如雨下,像一只熱氣騰騰的大包子。
1
在初中二年級某天早自習的七點零五分,我發現了一個嚴重的問題:今天上數學課要用的練習冊忘在家里了。
數學老師是一個強勢的中年婦女,臉上永遠帶著視死如歸的表情,說起話來也如抗日劇里沖鋒陷陣的英雄般大義凜然,不容置疑。即使身為課代表,我跟她也沒有太多交流,只剩下畏懼。
昨天她還帶著秋風掃落葉般的無情數落一個男生:“課本忘帶了?人怎么沒忘在家里?你這種人,還來上學做什么……”我光想象一下內心都無比焦慮,在一遍遍翻書包的過程中,我的呼吸漸漸急促起來,額頭也滲出汗珠來了。
很不幸,還是一無所獲。在班主任巡視到我身邊的時候,我站了起來,請求回家拿練習冊。自習課離數學課還有半個小時,應該來得及。
班主任皺了皺眉頭說:“去吧?!?/p>
班主任是個和善的人,但是發明了一種被稱為“連坐”的懲罰措施。所謂“連坐”,就是哪個小組如有不完成作業或者上課回答不上問題的人,全組罰掃地。每當同桌上課被老師叫到名字的時候,我就心里一緊——我已經掃了兩個月的地。若是這次被數學老師罰站,或許我也會變成連累別人的人。多么可恥??!同學之間的關系就是這樣被挑撥的。
這么想著,我幾乎是順著樓梯扶手從四樓滑到了一樓,險些撞上了要去隔壁班的地理老師。
地理老師也和善,倘若是地理課本忘了帶,我可不會驚慌,跟同桌共用一本就是,絕不會被上升到數學老師批評的“中華民族的敗類”的高度。他嗔怪地喊我:“你慢點兒?!?/p>
我抱歉地朝他吐了吐舌頭,繼續往家里跑。
2
我騎車上學,每天自行車都要放到冬青花壇邊的指定地點,每個班一小塊兒地方,每天安排兩個男生專門“擺車”,擺得整整齊齊,挨挨擠擠,充分利用空間,學校還要檢查打分。
李干事每日穿梭在校園中,揪出不穿校服的姑娘,對劃分到各班的衛生區做一天三次的檢查:不能有煙頭,不能有落葉,不能有雜草??墒?,李干事本身卻不是個講衛生的人,他似乎有陳年的喉疾,站在那里就“咳咳”不停,“呸”出許多不明物質,然后用蒙著灰塵的皮鞋在地上蹭來蹭去毀尸滅跡。
看見李干事,我打消了騎車的念頭,決定跑回去——值日生都把車擺齊了,我很難安全地把自己的車從中抽出來而不引發多米諾骨牌效應。
回到家,我很快從寫字臺上翻出那本數學練習冊,卷在手中繼續跑。
七點三十五分,我站在教室門口,喊了一聲“報告”,打斷了數學老師的開場白。在她狐疑、不解的復雜目光里,我上氣不接下氣地回到自己座位上。她沒有怪我,也沒有問為什么。
坐定后,我大口喘著氣,滿臉通紅,汗如雨下,像一
只熱氣騰騰的大包子。跑起來的時候,身邊有風呼呼地刮著,一旦靜止了,所有的熱量都開始尋找出口,順著每個汗毛孔汩汩地向外涌出來。
周圍的同學,不時偷瞄我的狼狽。
那堂課我什么也沒聽進去,而且,老師講課時并沒有用到那本練習冊,也就是說,我奔跑的那一個早晨是徒勞的。但當我以后每次奔跑到達某個地方,然后汗如雨下的時刻,常會想起那個早晨的人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