鷓鴣爺

張樹河

鷓鴣爺是個光棍漢，住的是三間土坯房。

鷓鴣爺一年到頭的串村賣小百貨兒，隔一兩個月就進城上一次貨。農村很少見過洋玩意兒，鷓鴣爺每次上貨都會帶回一些新鮮玩意兒，所以，每次鷓鴣爺進城上貨，村里的孩子們就急切地等待，等著看“洋玩意兒”，只要鷓鴣爺一回來，大街上就有孩子們驚喜地喊叫傳話兒。鷓鴣爺賣的小百貨里，少不了女人們喜歡的香皂、搓臉油之類，所以除了孩子們，那些愛打扮的女人們也在等鷓鴣爺提新貨來。鄰村的竇寡婦就是愛打扮的人，鷓鴣爺賣的高檔化妝品她都是第一個買，竇寡婦省吃省喝，愛美卻從不打折。鷓鴣爺賣貨的空當愛講城里的新鮮事，女人們圍著鷓鴣爺問這問那，鷓鴣爺講得津津有味兒，而且是葷素搭配。孩子們總跟著打岔，常被女人們轟到一邊兒去。

鷓鴣爺家是我兒時的樂園。小伙伴們都愛去鷓鴣爺家里玩兒，鷓鴣爺喜歡孩子，光棍漢的家里沒約束，所以我們玩得放松。

鷓鴣爺除了賣貨，其他大部分時間是拉二胡。他那把褐紅色的二胡，被手指把摸得锃亮，那是鷓鴣爺父親留下的，鷓鴣爺閉著眼睛搖頭晃腦拉得津津有味兒。那時的我不懂音樂，只是覺得鷓鴣爺拉二胡時極其投入的樣子挺好玩兒，那沉悶的音調小伙伴們卻都不喜歡，現在回想起當年鷓鴣爺拉的曲調，竟然是《二泉映月》。

我和小伙伴們經常趁鷓鴣爺拉得投入時，偷偷溜到里屋，偷吃鷓鴣爺賣的糖果，但每次都不敢多吃，怕被鷓鴣爺察覺。有一次，伙伴們胡亂翻弄，競從鷓鴣爺枕頭底下翻出一本厚厚的書，里面的插圖都是些女人圖片，有一些竟然沒穿衣服。大伙你爭我奪，一不小心弄出了聲響，驚動了正在拉二胡的鷓鴣爺，鷓鴣爺進屋勃然大怒，那次我們幾個被弄到太陽地兒里罰站。打那以后，鷓鴣爺再不讓我們進里屋了，只準在院子里玩兒。

后來鷓鴣爺進城上貨帶回個女人，時髦又好看，至少我們小孩子覺得好看。她身上的香水味兒老遠就能聞到，大人們說那是鷓鴣爺領來的媳婦。這次回來鷓鴣爺臉上堆起了笑容，倒是鄰村的竇寡婦無緣無故的來我們村子里罵了兩回街。很快二太奶就張羅著給鷓鴣爺和那個女人辦了喜事，二太奶是鷓鴣爺的親嬸娘。

結了婚沒過多久，鷓鴣爺的媳婦鷓鴣奶就厭倦了我們鄉下的生活，整天鬧著回城里。二太奶面帶嚴厲地對她說：“想走——沒門兒，女人就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個扁擔抱著走！”可沒過幾日，鷓鴣爺和鷓鴣奶突然都不見了，又過了幾日，鷓鴣爺一個人回了家。原來鷓鴣爺送走了鷓鴣奶，這事兒把二太奶氣得跳著腳地罵鷓鴣爺混蛋。

以后的日子，鷓鴣爺依舊串村賣貨，依舊拉二胡，依舊喚孩子們去他家玩兒，但鷓鴣爺好像有了什么心事兒，常常一個人發呆。

慢慢地我和小伙伴兒都長大了，去鷓鴣爺家的次數也越來越少了，此時的鷓鴣爺也老了，可不管刮風下雨鷓鴣爺都堅持每天串村賣貨。隨著農村經濟的發展，人們進城的機會多了，鷓鴣爺賣的那些所謂的洋貨新鮮玩意兒，已沒人稀罕，鷓鴣爺的生意不好做了，有時跑上一整天也賣不了多少貨，鷓鴣爺混飯吃都困難了。

我離開故鄉的頭一年，鷓鴣爺去世了，鷓鴣爺死在院子里的躺椅上，一手抓著二胡，一手捏著一疊照片，眼尖的人一下就認出來，照片上的人不就是當年的鷓鴣奶嗎？

鷓鴣爺死后的某一天，村里來了個女人找鷓鴣爺。人們在一旁仔細端詳，這不就是鷓鴣奶嗎？這會兒的鷓鴣奶沒有化妝，身上也沒了我們兒時愛聞的那股子香味兒，衣著樸素的鷓鴣奶已經老了，看上去有些落魄。得知鷓鴣爺已經去世的消息，她顯得很失望，一個人去了鷓鴣爺的墳上。開始是小聲地抽噎，接著大聲痛哭，整整一個下午拉都拉不起來。聞訊趕來的竇寡婦看著也跟著流了淚，最后竇寡婦把鷓鴣奶領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