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自由人

趙維佳

從臨近退役到重新成為國家隊隊魂，馬克斯的“逆生長”令人驚嘆。37歲的墨西哥鐵閘，如今正完美詮釋著“自由人”這個眼下已近乎絕跡的古老角色。

“馬克斯？這個名字真耳熟……是巴塞羅那的那個馬克斯？他還沒退役嗎？！”6月5日，當墨西哥4號用一腳堪比前鋒的爆射完成對烏拉圭的準絕殺后?？峙虏簧俜悄鞲缜蛎远紩l出這樣的疑問。

沒錯，拉斐爾·馬克斯，正是那位紅藍軍團曾經的后防重臣，如今以37歲的高齡依然站在“草帽軍團”的經典自由人位置指點江山。瀟灑自如的組織調度，老辣關鍵的補位清理，再加上剪去一頭長發后的清爽外表，都讓人不由慨嘆“越老越妖”。

如果覺得這番描述可能略顯浮夸，那看一個血淋淋的事實吧：百年美洲杯1/4決賽，缺少他的墨西哥被智利7比0屠戮，遭遇1978年以來大賽首次崩盤。也許當奧喬亞望著凌亂不堪的防線時，他一定會格外懷念4號那個偉岸的身影……

無限沉淪

對陣烏拉圭的進球，已是馬克斯在參加的三屆世界杯和一屆美洲杯上第4次為球隊破門，這對于一位后衛來說絕對是值得稱道的表現。而如果知道他7年前的境遇，或許你會對這位墨西哥傳奇產生更多的敬仰之情。

時鐘撥回到2009年4月28日，對馬克斯而言，那是一個終生難忘的黑暗日子——巴塞羅那對切爾西的歐冠半決賽首回合進行到第52分鐘，他在無人防守的情況下痛苦地捂住膝蓋倒地，事后被診斷為外側半月板撕裂，被迫進行膝關節鏡手術。這使墨西哥后衛的爆發力大幅下滑，對原本速率就不快的他來說是個致命打擊。

更不幸的是，此次重傷讓馬克斯從此飽受頻繁小傷困擾，競技狀態從巔峰滑落到了谷底。2009年10月21日，巴薩主場迎戰喀山紅寶石，輪換普約爾出場的墨西哥人在開場僅1分鐘就將皮球停給對手，直接讓粱贊采夫打出驚天世界波。最終球隊爆冷落敗，極端球迷組織“瘋狂男孩”也在諾坎普球場外怒吼：“馬克斯，你爬得比加拉帕戈斯群島的蜥蜴還慢，滾出我們的球隊吧！”

這是馬克斯當賽季悲劇史的一個縮影。整個2009-10賽季為巴薩登場的比賽中，他與35%的失球都有關系，對桑坦德競技被穿襠、對西班牙人烏龍助攻、世俱杯對陣亞特蘭特離奇冒頂……那年的巴薩4號已成了低級失誤的代名詞。最終，只有31歲的馬克斯在賽季結束后被巴薩解約。黯然離開諾坎普后，他坦誠自己一度想過退役：“傷病令我心灰意冷……但我認為生命中總會經歷一些不同階段，我還想進行一些有益的嘗試?！?/p>

馬克斯口中“有益的嘗試”，就是以400萬美元高薪加盟美國大聯盟紐約紅牛。在外界眼中，這純粹是混養老金的不思進取表現，不幸的是，隨后的比賽也逐漸證明了這一點。

從巴薩的Tiki-Taka切換到大聯盟的跑轟流，馬克斯遭遇到的困境從一開始就遠超想象。在紐約紅牛的三年里，始終揮之不去的傷病陰影，讓他缺席了大約一半的比賽。即便在登場的50場比賽里，他留下的也是連拉帶拽也防不住那些美洲前鋒的落寞身影?；鹕蠞灿偷氖?，馬克斯還開始對大聯盟大放厥詞：“來到美國是我職業生涯作出的最壞選擇，我為了來這拒絕了尤文圖斯的邀請，現在回想起來真是一個讓人后晦的決定！”

在一場常規賽中先是用致敬李小龍般的姿勢攻擊對手、繼而因倒地演戲的拙劣表演被紅牌驅逐后，美國足球終于對馬克斯做出了終審判決。名宿溫納爾達說：“馬克斯就是過來嘲弄美國足球的，這些錢（與其給他），不如給更有需要的人，至少不是這個在場上打滾的人?！倍谝豁椕绹蛎缘恼{查中，馬克斯也力壓巴倫西亞名宿米斯塔，當選“MLS史上最被高估的球員”，評語是“一個拿著400萬美元年薪卻擁有70歲身體，動嘴比動腳更多的累贅”。

令人擔憂的是，有這種看法的并不僅僅是美國球迷，渴望回歸祖國聯賽的馬克斯遭到了不少墨甲俱樂部的拒絕，其中包括了最讓他傷心的母隊阿特拉斯，理由便是“讓人無法接受的高薪”——雖然墨西哥聯賽已是拉美地區薪酬最高的聯賽，馬克斯本人也愿意降薪20%。

關鍵時刻，前世界首富、墨西哥電信大亨卡洛斯·斯利姆出手：2013年，由他控股的萊昂向危難中的馬克斯伸出了橄欖枝，并迅速完成簽約。33歲的馬克斯看來走到了職業生涯的盡頭，在萊昂終老似乎是他唯一的選擇，但一位中超故人改變了這一切。

煥發新生

當時萊昂的主帥是古斯塔沃·馬托薩斯，曾在甲A時代效力天津泰達的前烏拉圭國腳中衛。與南美出產的不少進攻型中衛一樣，他的體內也流淌著進攻的血液，而馬克斯的到來，則恰好成了進攻戰術的起點——馬托薩斯讓前巴薩鐵閘重拾曾在歷史上大放異彩的自由人角色，并在攻防轉換中承擔重要角色：防守時作為清道夫拖在最后，利用豐富的經驗和預判化解險情；進攻時則前提到后腰位置，完成從本方禁區前到中圈弧的進攻發起和關鍵球輸送。

為了節約馬克斯的體力，馬托薩斯還為他配備了善于接應的流動型后腰何塞·巴斯克斯，以及跑動能力超強的B2B中場佩尼亞。三人在中場形成了一個運轉流暢的倒三角，萊昂則憑借這個推進體系，連奪兩個賽季的聯賽冠軍，引起了國內轟動。

這時，馬克斯終于重新引起了墨西哥國家隊的注意。當時國家隊正處于世界杯預選賽出局邊緣，帥位動蕩不堪，兩個月內換了三任主帥，而馬克斯接到了最后一任主帥米格爾·埃雷拉的電話。這位以瘋狂不羈而在巴西世界杯上大出風頭的教練在履新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給萊昂后防主將打電話：“拉法，我知道你現在算國家隊‘新人，愿意回來給我當隊長嗎？”

盡管馬克斯終于重返國家隊，但墨西哥國內對于他的這次回歸依然持懷疑態度，畢竟墨西哥聯賽的成功不意味著他能找回效力巴薩前幾年時的巔峰狀態，何況世界杯的強度和考驗豈是一般聯賽能比。但這一切質疑，都隨著馬克斯踏上巴西的土地后煙消云散。

三場小組賽，馬克斯場均傳球51次居球隊之首，準確率超過92%，場均還有2.3次成功長傳?？紤]到墨西哥隊本身并不以后場消極倒腳見長，他的這項數據含金量十足。對克羅地亞一役，馬克斯更是淋漓盡致地展現了完美的自由人踢法：全場比賽，他讓身強力壯的曼朱基奇幾乎消失的同時，依靠自己穩定的控球能力和傳導組織能力掌控比賽?？梢哉f，正是他的存在，墨西哥才一改預選賽時的雜亂無章，體現出令人驚嘆的整體性和流動性。

而最精彩的部分在比賽后20分鐘到來：馬克斯在角球進攻中力壓身高比自己高10厘米的喬爾盧卡，頭球破門，成為歷史上唯一在三屆世界杯上都有進球的后衛，更成為墨西哥世界杯歷史二號射手。在比賽令人窒息的節奏和僵持局面下，決定比賽的不是曼朱基奇，也不是莫德里奇，而是一個早已離開歐洲，帶著一身傷病卻踢出超級自由人風范的35歲老將！

活化石傳奇

世界杯上的卓越表現，不僅宣告了馬克斯的重生，為他再次贏得了來自五大聯賽的邀約（2014-2015效力意甲維羅納一個半賽季，去年年底回國加盟阿特拉斯），更徹底奠定國家隊隊魂的地位?！拔覀冴犂锏那騿T都叫他老大?！蹦鞲缰袌龉蠣栠_多承認，“當你看到這樣曾經贏得一切的一名球員，在35歲還能帶著這種狀態參加世界杯……我們不需要他說什么，只要跟著他踢就夠了?！?/p>

看起來一個勵志的老兵不死故事即將闡述到終章，不過等一下，讓我們再來聽聽專家的看法。墨西哥最大電視臺TELEVISA為此做了一期名為“墨西哥愷撒復活”的專題節目，邀請了貝爾薩、拉沃爾佩等帶過馬克斯的教練以及名宿中衛克勞迪奧·蘇亞雷斯作為嘉賓。

在執教阿特拉斯時期一手提拔馬克斯的“狂人”貝爾薩說：“我在馬克斯16歲時就注意到了他的潛質。當今的足球發展速度越來越快，但他的風格卻很早就走在了時代前沿?？纯此某銮?，和皮克，胡梅爾斯這些歐陸出球型中衛并不一樣，他所具備的不僅是出球或負責本方禁區到中圈一帶的輸送工作，更具備真正的組織中后場的能力?！?/p>

在拉沃爾佩眼中，馬克斯是現存的自由人活化石，“拉法是駕馭三后衛體系最重要的一個點，他能夠控球擺脫對手，并向球場各個區域輸送類型不同的長短球，以此來破解本隊中后場被高位逼搶的局面?！?/p>

不過在一片贊揚聲中，蘇亞雷斯一陣見血地指出了問題：“目前的馬克斯作用毋庸置疑，但仍需要安排球員來專門保護他。當面臨一對一時，他的身體機能退化問題還是會不可避免地被放大，比如世界杯上對羅本的那次爭議犯規?！?/p>

事實確實如此，我們理應辯證地看待這位老將。馬克斯膝蓋的致命傷和偏慢的移動速率等致命弱點，并沒有被時間所化解，他依然是個一天天被歲月損耗著身體機能的高齡球員。但另—方面，現在的馬克斯作為經典自由人，在墨西哥352體系中展現出的中流砥柱般的價值，以及危難時刻作為精神領袖帶領全隊走出困局的能力，卻比年輕時更明顯、更強大。

作為墨西哥歷史上最成功的隊長，馬克斯已成為全國“最甜蜜的負擔”。而這位不死老兵也已放出豪言：“我知道到了某個臨界點，競技狀態肯定又會下滑，但至少現在我還會繼續堅持。我想去俄羅斯世界杯！”

經歷過瀕臨退役的局面，跌入過不能再壞的低谷，如今的馬克斯，心智遠比一般球員更為強悍和堅韌。而無論在綠茵場上奮戰的日子還有多久，他那優雅柔美的帶球和長傳，必將和墨西哥足球的精致一起，封存在世界足球的華美記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