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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涼背后的火光——遲子建散文中的隱喻意象賞析

2016-11-10 10:37李思穎
北方文學·下旬 2016年7期
關鍵詞:人文關懷

李思穎

摘要:作為中國當代文壇中最具影響力的散文家之一,遲子建的作品以清新豐潤的文風筆觸,細膩溫婉的情感述求準確還原了生活中的自然和本真。在其作品唯美的藝術形式背后,是真摯醇厚的人類理想精神的彰顯,也是哀愁博大的藝術氣質的流淌。而這一切主要是通過其散文作品中豐富的隱喻意象得以抒發和彰揚。在她的散文作品中,有兩類隱喻意象最為突出,一是生命體喻象,二是氣象喻象。通過對她作品的分析可見,生命體隱喻主要體現了人文關懷與傷懷之美,而氣象隱喻主要體現了天人合一觀和人性溫暖。

關鍵詞:生命體隱喻;人文關懷;傷懷之美;氣象隱喻;人性溫暖

遲子建是中國當代文壇中的一朵奇葩,以女性作家特有的豐潤筆觸和細膩情感表達對世界的看法,用樸素而高貴的作品勾勒出一個屬于她, 也屬于讀者的純美清新的精神世界。她是國內唯一一位獲得三屆“魯迅文學獎”,兩屆“冰心文學獎”,以及一屆“茅盾文學獎”的作家,還獲得澳大利亞“懸念句子文學獎”等多種文學獎項。

遲子建的作品引人注目,在一定意義上影響到整個中國文壇。這一不爭事實不僅代表著其個人作品的成熟,也是女性文學、乃至整個中國當代文學的成熟?!哆t子建散文精品賞析》的前言中有這樣一段評介,“在小說、散文、詩歌、雜文、報告文學、戲劇等文學諸多樣式中,女性在散文創作上似乎有著天生的親和力。相對于男性,女人更富于感性”[1]。女性作家流露的敏感天性和獨有的審美追求,的確是遲子建散文作品的一大亮點,但并不是全部,甚至不是其最主要的部分。遲子建在接受《文化訪談錄》欄目專訪時曾談到,她認為樸素是寫作的最高境界,人性的本善,當如溫泉一直貫穿作品的始終,即使現實中的苦難會“讓作品長一點皺紋”,但憂傷的背后不是絕望,而是溫暖與本真[2]。

蘇童對遲子建的作品做過這樣的評價,“遲子建的小說構想幾乎不依賴于故事,很大程度上它是由個人的內心感受折疊而來,一只溫度適宜的氣溫表常年掛在遲子建心中,因此她的小說有一種非常宜人的體溫[3]”。相比給她帶來盛譽的小說,遲子建的散文毫不遜色,那是真正意義上的散文,洋溢著率真自由之風。另一位女性作家顧艷寫道:“她的散文透著大自然與人物和諧之美的氣息,氣息中那些個憂郁的靈魂,宛如唱著一首首凄傷優美的歌。遲子建有很好的藝術感覺。詩思中的寧靜,仿佛讓我們看到一幅北國雪天的風情畫。冷色調中,有著融融的暖意”[4]??梢?,在其作品唯美的藝術形式背后,是真摯醇厚的人類理想精神的彰顯,也是哀愁博大的藝術氣質的流淌。這一切主要是通過其散文作品中豐富的隱喻意象得以抒發和彰揚。

一、生命體隱喻體現的人文關懷與傷懷之美

遲子建的語言獨具傷懷美感,飽含深切的人文關懷,用憂傷而不絕望的筆觸準確還原了自然與本真。其作品中選擇關注的對象多為細小的昆蟲和鳥類,以及與人類共處的家畜,如雞鴨、貓狗等。比如《逝川》中會流淚的魚,《霧月牛欄》中因為初次見到陽光、怕自己的蹄子把陽光踩碎了而縮著身子走路的牛,以及《北極村童話》里的那條名叫“傻子”的狗。通過人與自然界的動植物之間的生命體互喻, 她把人們生活中自覺不自覺的感悟實現為感性的文字。

這些生命體隱喻的喻象可以細分為三類。首先是以人的精神和情感喻指低等的動植物屬性。比如《鶴之舞》中的丹頂鶴,其壽命大抵與人類相等,在作者筆下,它與我們一樣能感受世間的榮辱和興衰,也因此成了“最具滄桑感”的鳥。一只鶴去了,另一只絕不再尋覓伴侶,這就體現出它們“對愛情格外忠貞”。它們甚至比人類還要來得高明,“它們才是大平原的主人,而我們,不過是匆匆過客”[5](21-22)?!秳游飩儭分械募夜泛谧?,長得丑,而且走路一瘸一拐,所以在作者筆下,它被視為“嚴格意義上的殘疾”,但它的心并不丑,總用一條腿幫回家的雞頂住小門,頗有“紳士風度的樣子”。黑子死后,作者慨嘆它就像“舊時代的小媳婦,即使遭受了天大的委屈,也會忍辱負重地陪伴主人過下去” [5](81-83)。

與之相對,遲子建散文中也出現了大量以低等動植物的生物屬性喻指人類行為的意象。最典型的是散文《廢墟上的雄鷹和蝴蝶》, 從標題上看即蘊含高度凝煉的比喻,通篇飽含生動鮮明的喻象?!皬U墟”具有雙重涵義,既喻指墨西哥舊文化,也映射女畫家卡洛傷殘的身體,為整個文章奠定絢麗而蒼涼的基調和背景?!靶埴棥庇髦咐锞S拉,這位詩人又高又胖,和他嬌小玲瓏的妻子形成鮮明的對比,他們被人形容為“大象和鴿子的結合”。為了復興墨西哥文化,他“像雄鷹一樣在舊文化的廢墟上翱翔,以強健的翅膀,搏擊出一片幽深廣闊的藝術藍天”;而卡洛如“輕靈的鴿子”,又如“凄美的蝴蝶”,用畫筆把自己殘損身體的廢墟“血淋淋的解剖開來,坦然而醒目地呈現給世人” [5](51-52)。

除此之外,作品中也不乏低等動植物之間的互喻,通過對它們之間共同的生物屬性和共通蘊含的剖析,營造出新奇獨特的修辭效果,也提供給讀者全新的認知體驗和視角。在《年畫與蟋蟀》一文中,蛐蛐兒待在陰濕的水缸旁邊,入夜后的響亮鳴叫,是“像夜鶯一樣亮開歌喉” [5](98)?!兑恢惑@天動地的蟲子》受到香氣的吸引,一次一次試圖爬上佛龕,可總是循環往復地失敗。最慘的一次它從兩尺來高摔了下來,它在地板上打滾,觸角亂抖著,“像被狂風吹拂的野草”。

遲子建散文中生命體隱喻的大量使用,不僅是為了客觀描摹自然界萬物的形態,更有對自身情感和主觀世界的剖析。如她本人所說,童年中圍繞著的,除了親人,最多的就是動物和植物。遲子建自認對人生最初的認識,完全是從自然界的一些變化而感悟而來的。比如從衰亡的動物植物身上,看到生命的脆弱,同時也從另一個側面看到了生命的從容。從這些人和事物身上,作家領略最多的就是那種隨遇而安的平和與超然,這幾乎決定了她成年以后的世界觀。哲人曰人類無一例外都是生態系統的一部分。萬事萬物都既是主體,又是客體,人類也不例外。遲子建通過對各種生命存在體的互喻詮釋了這一新的世界觀,這種強烈的物我一體、物我合一的價值訴求,鮮明的萬物有感、萬物有靈的生命論,使她的散文作品充滿了對人世間生死情愛的關照,具有悲天憫人的情懷,漫溢著對自然界的崇尚敬畏和對生命存在意義的探尋和肯定。

二、氣象隱喻體現的天人合一觀和人性溫暖

遲子建的文字并不總是徘徊在記憶的后花園中,對于現實她也給予一樣熱情的關注。她的諸多散文游記,不僅使人領略到了自然風光和民俗風情,而且往往從簡單的現象透析出人生的哲思。她“以文學的方式將個人的經驗融化到大千世界之中,超越了冰冷的道德判斷,讓我們在光明和溫暖中獲得了對自然、對人生、對社會的重新理解和認識” [6]。

除了各種生命存在體,在遲子建散文中出現最多的是自然氣象。文如其人,文風大氣沉著的遲子建有著北方人爽朗率真的個性,她每年都有幾個月要回到漠河北極村,沉浸在故鄉的山林雪原中,遠離都市喧囂。她的作品中記載了故鄉種種奇異的風景,譬如劈天蓋地的大雪、轟轟烈烈的晚霞、波光蕩漾的河水、開滿了花朵的土豆地、秋日雨后繁星一樣多的蘑菇、在雪地上飛馳的雪橇、千年不遇的日全食等等。日月星辰、風云雷電以及雨雪風霜,都是作家筆下最鐘情的描摹對象,使她的寫作洋溢著豐沛的活力和激情。

最頻繁進入作家關注視野的是故鄉的風雪。這雪不是常人眼中的寒冷、僵硬和冰凍的代名詞,而是北方黑土地的魂魄。在《春天是一點一點化開的》一文中,作家用細膩的筆觸描寫霜雪:季節已是春天,在北方霜花卻還像“與主子有了感情的家奴”似的,趕也趕不走;哪怕白天走了,逢到寒夜又回來,直到四月底才“徹底丟了魂兒”[5](1-2)。在《上個世紀的飛雪和溪流》中,作者感嘆大興安嶺的雪是一年比一年小,風是一年比一年大,通過兩個老者的交談回憶起上個世紀雪是多么的頻繁,多么的“戀人間”,常常是“悶著頭下了一夜”。在她看來,冬天要有冬天的樣子,夏天有夏天的樣子,風霜雨雪交替而來,那才叫好日子,所以在作家的心里渴望政府能采取有力的措施保護備受摧殘的林地,幻想在新世紀的曙光中,飛雪能“帶著重回人間的喜悅,妖嬈地起舞和歌唱” [5](130-132)。無獨有偶,在《風雨總是那么地燦爛》中作者描述了與母親的回鄉旅游,在途中她體會到“其實風雨也是上蒼賜予我們的甘霖,它可以升華苦難、化解悲傷,教人以慈悲心對待塵世的榮辱。人生哪有一路的晴朗?波折起伏,最能修習心性;動蕩顛簸,才會大徹大悟 [5](58)?!?/p>

自然界的天體,尤其是日月和星辰,在遲子建的筆下也飽含著溫情和詩意。在《雪山的長夜》中,作者描寫在故鄉失眠的冬夜里,大自然撫慰了她失去愛人的痛苦,“我感謝這個失眠的長夜,它給予了我看風景的勇氣……而那顆明亮的啟明星,是上帝擺在我們頭頂的黑夜盡頭的最后一盞燈。即使它最后熄滅了,也是熄滅在光明中”[5](34)。而《薩爾圖落日》里北方荒原的落日,則帶著凌厲的氣勢和一股豪情,趁它“在人間最后的舞蹈”,把通身的光華都爆發出來,“落得朝氣蓬勃、激昂澎湃,欣然與黑暗赴約”!彼時作家和愛人在列車廂里沐浴著暖融融的夕照,就仿佛被泡在蜜中一樣。只是在不久后,愛人因事故永遠離去,荒原上的落日,就深深地埋藏在了心底?!澳遣恍嗟穆淙?,宛如熊熊燃燒的火炬,照亮了我最美的歲月”[5](23-24),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生活總是以殘損的形式表現出與理想狀態的距離。好在作家以溫情的筆觸,以及以不屈構筑起的勇氣和信念,讓我們在蒼涼晦暗之中讀出了對人性的悲憫和對神性的渴望,讓我們看到了比陽光還要燦爛的精神的光輝。

作家對文學和人生的思考,與她的故鄉、與她所愛的大自然是緊密相連的。對這些所知所識的事物的認識,常常是喜憂參半。自然界的風云變化,潮起潮落,在她看來既象征著悲傷和苦難,也喻示著升華和化解。只有以慈悲心對待塵世的榮辱,才能領略風雨中的燦爛。遲子建筆下的溫情和詩意,并不是對殘酷現實的軟弱回避或是簡單的詩情畫意,恰恰表現了作家的人性關懷和寫作倫理。遲子建作品中的哀愁,不是頹廢、腐朽的代名詞,也不是被苦難丑惡推向白熱化的戲劇沖突,相反,“真正的哀愁是一種悲天憫人的情懷,是可以讓人生長智慧、增長力量的”[7]。而真正的溫暖,是從蒼涼和苦難中生成!身處“貧乏時代”的人們正是從她的作品中去感悟天人合一的精神棲居,以及追求自然本真的人性溫暖,這些閃爍著光芒的東西,比批判針砭更能夠給予人們掙脫陰郁的希望和勇氣。

劉熙載說:“山之精神寫不出,以煙霞寫之,春之精神寫不出,以草木寫之?!盵8]。作者以物作比,把悲傷的情意融合在特定的自然物象中,使之成為感傷情懷的載體,寫景與抒懷渾然一體,凝結著作者對生命存在的意義和價值的深刻思考,使抽象的天人合一觀和傷懷之情表現得具體可感。

三、結語

哲學家洪堡特曾這樣論述語言、世界與人的關系—“語言介于人與世界之間,人必須通過自己生成的語言并使用語言去認識和把握世界。語言記錄下人對世界的看法和存在于世的經驗,加之又有自身的組織和規律,于是它逐漸成了一種獨立自主的力量,一個相對于使用者的客體,或者說,成為一種獨特的‘世界觀。每一具體的語言都是這樣的一種‘世界觀,它源于人,反過來又作用于人,制約著人的思維和行動”[9]。

正如她的長篇小說《額爾古納河右岸》獲得第七屆茅盾文學獎的授獎詞所評價的一樣,她的作品表達了對尊重生命、敬畏自然、堅持信仰、愛憎分明等等被現代性所遮蔽的人類理想精神的彰揚。這位來自極地的黑土地的女兒,選擇了她作品中最常見的生命體喻象體現人文關懷與傷懷之美,氣象隱喻體現天人合一觀和人性溫暖,“運用聯想、想象作為刻畫形象的主要手段,使之成為形象思維翱翔的翅膀,以具體可感的畫面的描繪,多方面地表現出自己的感情因素。寫透事物所蘊含的本質意義,對理性美進行探尋、升華”。正是憑藉豐富的隱喻意象,她的散文抒發和塑造了哀愁博大的藝術氣質和精神境界,一如蒼涼背后的火光。

參考文獻:

[1][4]顧艷選編.遲子建散文精品賞析[M].學林出版社,2006:1-5.

[2][7]遲子建專訪.中央三臺《文化訪談錄》,2010,1,4.http://space.tv.cctv.com.

[3]蘇童,遲子建:一種敘述的信仰[N].羊城晚報,2007,2,16.

[5]遲子建.遲子建散文[M].浙江文藝出版社,2009,4.

[6]梁海.詩意與溫情——讀《遲子建散文》[N].人民日報,2009,12,24.

[8]劉熙載.藝概[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82.

[9]洪堡特著,姚小平譯.論人類語言結構的差異及其對人類精神發展的影響[M].商務印書館,1997: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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