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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寧

2016-11-26 05:18羅簫
太湖 2016年3期

羅簫

安寧

羅簫

1

山道崎嶇,彎曲,盤旋,郝莉肩扛行李卷,手拎大包小包,趔趔趄趄下山。山半腰,道旁有棵核桃樹,樹上有對小鳥在啁啾鳴叫。郝莉停下,將東西放在核桃樹下那塊青石板上,掏手絹擦汗。

后面,章桐同樣扛著行李卷,拎著大包小包走來。章桐上到山梁最高處,俯瞰山腳下夢繞魂牽的村莊,放聲喊叫,喂!旮旯村,我回來啦!我回來啦!

郝莉驚喜地望向山梁,目光卻被巨石阻隔。她雙手捧成喇叭狀,朝上面大喊,桐哥,是你嗎?

我是章桐,你誰???

我是郝莉!郝——莉!

郝莉!我來啦!

章桐連顛帶跑,經過一段陡坡,腳步收攏不住,差點栽倒。

郝莉遠遠望見章桐狼狽的樣子,擔心得直跺腳,小心點!跑啥嘛!

看見郝莉后,章桐不跑了,改做大步走,喘息聲清晰可聞。郝莉一溜小碎步迎上去,接過章桐手里拎著的東西,二人說笑著來到核桃樹下青石板前。

章桐撂下行李,直往郝莉跟前湊。郝莉往后撤,被巖石擋住退路。她伸出雙手做推阻狀,干嘛,干嘛你?你肩膀頭上有鳥屎。章桐說。郝莉扭頭,果然看到鳥屎。章桐替郝莉彈掉鳥屎。郝莉掐腰伸食指戳點上面,嗨!你倆咋不講衛生??!那對小鳥愣愣神,撲棱棱扇翅飛走。

章桐背負兩卷行李,臂彎里挎著兩人的大包小包,吃力地前行。郝莉輕松地甩著兩手,戲謔章桐,你這是給自己找罪受,怨不得我喲?

我是男人,應該的。

郝莉撇撇嘴,充其量,你只是個小男人。

為啥?

沒成家唄。

這不咱倆大學畢業了,該成家了。

你成你的家,干嘛拉扯我?

不拉扯你,我跟誰成家?

沒聽說過用這種方式求婚的,忒直接了吧,戀愛過程全省略了,讓人猝不及防。

小時候你不是答應過,長大后嫁給我嗎?

不算數!玩過家家那會兒,你九歲,我八歲,誰懂啥叫戀愛、結婚、成家過日子喲?

上大學這三年,你在東北,我在西南,假期都不回家,光顧打零工掙學雜費了,沒法花前月下互訴衷腸,可在QQ里咱倆聊天不是挺投緣的嘛?

那不叫投緣,叫互訴煩惱,跟戀愛相差十萬八千里。

每次聊天后,我都興奮得睡不著覺,這叫啥?

這叫想入非非,神經病人都這樣。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我愛你,由來已久。

自說自話,活脫神經病人。

難道,你不愛我?

你應該先問我,喜不喜歡你。

對,喜歡是愛的基礎,郝莉,你喜歡我嗎?

不知道。

怎么會不知道?

不知道。

好嘛,一問三不知。不過,回家你就知道了,你娘已經答應咱倆的親事了。

郝莉的眉頭皺成了疙瘩。

章桐加快腳步,郝莉小跑著追上去。

桐哥,這事不能聽家長的,得聽我的。

當然,你不點頭,我再怎么想也是空想。

那就好。眼下,我不想結婚,我得出去打工,掙錢給娘治病。

你娘什么???

胃潰瘍加腰椎間盤突出,吃不好飯睡不好覺。你家和我家一樣沒錢,不治好娘的病,我是不會結婚的。

是該出去打工??墒?,我怕你變心。

變心?笑話,我同意過嗎?

你沒點頭,所以可以愛上其他任何人,但我有個想法……

什么想法?

預約,如果我在你心里,與別人分量相等,希望你選擇我。

中。

郝莉突然停下,蹲在那里呲牙咧嘴。

怎么啦?

崴腳了。

來,我背你下山。

不如你先把東西送回去,再來接我。

可太陽落山了呀!

郝莉指指絳紅的西方,那不太陽還掛著哩?

好吧,我很快就回來接你。

太陽落山,鳥雀歸林,章桐背著郝莉進村。郝莉突然淚流滿面,大滴大滴落在章桐肩上。

郝莉,你哭了?為啥哭???

郝莉哽咽不止,我經常這樣,突然就淚流滿面,沒有原因,又好像原因很多。

2

院子不大,院墻是用石塊壘起來的,一個破舊的柵欄就是街門。兩間低矮的石屋里,有個土炕,爐膛里火著得正旺,屋內卻沒有柴煙,柴煙通過山墻,飄飛到外面去了。

莉莉,腳還疼嗎?

不疼了,娘你真行。

久病成醫,娘崴腳次數多了,先是求人拿捏,后來自個兒就學會了。

抽空教教我唄。

那得等你再崴了腳。

為這,我也得去亂石堆里跑跑,再崴一次腳。

娘戳點郝莉眉心,大姑娘了,還跟小時候一樣頑皮。哎,有件正事,桐桐爹娘托人撮合你和桐桐,我說等你回來再說。桐桐是我看著長大的,咱村就你倆是大學畢業生,依我說,就把婚事給定了吧。

不中,婚事定下章家又該催結婚了,我還小,過兩年再說。

你都二十二歲了,娘在這年齡,你都繞院跑了。

我想出去打工,掙錢給您治病。

我的病不當緊,不耽誤干活。

瞧您瘦的……爹走得早,您太辛苦了。

娘不辛苦,你才辛苦呢,一個女孩子,靠自己打零工掙書費學費生活費,硬是讀完了大學,村里好多人豎大拇指呢。

打零工并不辛苦,跟玩似的。我就是想您,可東北離咱家太遠,花不起路費。

沒錢寸步難行??!家里有兩麻袋核桃,哪天你去縣城賣了,好做你出門打工的盤纏。

明兒個我就去。

早七點,街上杳無人影。男人起早下地了,女人在家里忙著做飯,而那些孩子,大都貪睡,不到飯點是叫不醒的。這幾年村里人口銳減,外出打工的人把老婆兒女乃至老爹老娘一股腦兒全帶走了,這從鮮見的炊煙就能看出來,這兒一縷,哪兒一縷,零落,散淡,村莊因為空蕩,顯得異常安寧。

騾子車上裝著兩麻袋核桃,坐著章桐和郝莉兩個人。章桐坐在左前邊,手持一根拇指粗的樹枝,不時揚起來,嗖嗖嗖抽打幾下空氣。郝莉坐在右邊,臉朝外。騾子沒有被柳枝的嗖嗖聲所驚擾,走得不快不慢,蹄鼓噠噠噠噠清脆響亮。

郝莉,出村這么遠了,沒聽見你說一句話,怎么啦?

我想出去打工。

去哪兒?

北京。

我也想去北京打工,咱倆結伴走唄。

我知道怎么走。

好歹是個照應嘛。

郝莉扭臉注視章桐,章桐正好也扭臉注視郝莉,觸電似的,兩人轉頭看向東方。太陽在山頂剛露出月牙似的一塊,鮮紅如熟透的西瓜瓤。

3

列車怪叫一聲,喘著粗氣停下,吐出一撥人,又吞進一大撥人,再怪叫一聲,喘著粗氣開走。

時值傍晚,車廂內尚未開燈,光線昏暗,章桐把自己的行李擱行李架上,轉身接過郝莉的行李,舉上去。一個愣頭青撞了郝莉一下,章桐倏地捉住愣頭青一只手,錢包掉地上,章桐撿起錢包,塞進腰內。

愣頭青壓低嗓音,算你狠!

章桐也壓低嗓音,怎么,不服氣?找地兒練練?

憑你?胎毛未掉,還想教訓老子?

老子是校園拳擊冠軍。章桐勾拳亮勢。

愣頭青蔫了,灰溜溜去了另一節車廂。

鄰座大嫂端詳著章桐,不露聲色。

列車員推著餐車走過來,賣盒飯啦!大米盒飯,五塊一份!

許多旅客遞錢買飯。郝莉舔舔嘴唇,臉扭向車窗。車窗外影影綽綽有村莊閃過,線桿一根接一根向后倒去。

郝莉,要不要買份盒飯?

太貴了。

飛機上的盒飯更貴。

據說,飛機上不賣盒飯。

為啥?

坐得起飛機的,都是些財大氣粗的人,吃盒飯多丟份啊。

咱倆啥時能坐坐飛機就好啦。

錢多得花不完時,就坐一回飛機,證明脫貧了??赡銢]必要跟我一起坐,你是你,我是我,井水河水,互不相擾。

這會兒警惕性蠻高。

我一向警惕性特高。

方才你的警惕性哪兒去了?

方才咋啦?

章桐狡黠地微笑,沒什么。

郝莉摸褲兜,面容失色,錢包!我的錢包不見了!嗚嗚……

淚腺咋這么旺盛,別哭了,沒丟!

丟了!真的丟了耶!

在我這兒呢!章桐指指自己腹部。

郝莉聲色俱厲,給我!沒想到你這么壞!居然掏我錢包!

我沒掏你錢包,真的!在你專心往行李架上塞提包那會兒,有個愣頭青撞你一下,有印象嗎?

好像,有人撞我。

你的錢包就是那會兒離開口袋的,幸虧我出手快,錢包才失而復得。

郝莉半信半疑。

鄰座大嫂說,姑娘,我親眼所見,錢包沒丟。

給我!

不!

你想控制我?

是啊,你兜里空空如也,不得死纏死黏著我???

郝莉撲過來,伸手掏錢包。

別別別!錢包在褲衩口袋里面,你想非禮我??!

郝莉滿臉緋紅,悻悻然坐回自己座位。

鄰座大嫂竊笑。

郝莉,餓嗎?

早餓了。

這就給你開飯。

章桐拿個搪瓷缸去接開水?;貋砗?,從提包里摸出羹匙,又摸出一個塑料袋,解開塑料袋,往搪瓷缸里倒些黑糊糊的東西,用羹匙攪勻,遞給郝莉。

什么呀這是?

我娘忙乎半天,面粉、花生米、精鹽一一炒熟,把花生米搗碎,攪在一起,說這是油茶。你嘗嘗,看好喝不。

郝莉喝一小口,嘬嘬嘴,味道不錯耶!

章桐又從提包里摸出四個煮雞蛋,遞給郝莉兩個。

你娘對你真好。

對你更好,不是和你結伴,我娘至多給我攤幾張小鏊子煎餅,絕對不會費勁巴力炒油茶,還煮雞蛋。

4

清晨,霧霾黏稠,太陽出來了,渾渾噩噩,像個發霉的燒餅。那些樓房和車輛,包括匆忙蠕動的人群,都是那么陳舊,仿佛被鍍上了一層古褐色。

這是西郊某某村,章桐興致勃勃地介紹著。

郝莉面露疑惑,干嘛來這兒?太偏僻了。

我在QQ上問過網友,市內的房租忒高。

多高?

章桐伸出五指,在郝莉臉前晃晃,起碼這個數,還是地下室。

郝莉吐吐舌頭,老天兒,我只帶二百。

郝莉見墻外有出租字樣,走進去詢問,大叔,你們這兒有房出租嗎?

對不起,住滿了。

為啥這么多人來這兒租房?

便宜唄,交通也方便,步行十幾分鐘就是地鐵站。

二人往外走。

男房東追出來,哎!右拐第四家有空房!

謝謝大叔!

女房東問,一間房每月三百,你倆是合住還是分???

郝莉甩個白眼,當然分住了。

章桐問,有沒有一間房里有木板隔墻的?

還真有一間,走,我帶你們看看。

女房東打開一扇門,屋里用粘合板隔成兩個小得可憐的住室,安著兩扇小門。

女房東說,前年秋末有對青年男女,非要隔開住。后來,倆人住一塊了。再后來,結婚換大房子了。

章桐掩飾不住喜悅,手舞足蹈,抖肩晃腦,抿嘴直樂。

郝莉又甩個白眼,美得你!

章桐問,這兩間鴿子窩每月租金多少?

四百。

我倆初次出門,手頭緊,能不能便宜點?

那就三百八十吧,再不能低了。

章桐點錢,您數數,三百八十。

還得再拿七百六,我們這兒一向預收一個季度的租金。

我們沒帶那么多錢。

打電話讓家里匯錢唄。

我們是從山里來的,家里沒錢,帶來的這點錢大半是借來的。

預交一個月的租金肯定不行,要不,你們再拿三百八十塊,預交兩個月的吧。

章桐又點出三百八十塊,交給女房東。

二人在各自房間拾掇床鋪。

郝莉說,謝謝你桐哥,不是跟你結伴,我就抓瞎了。

你呀,初生牛犢不怕虎,裝二百塊錢,就想來首都闖世界。

你咋帶那么多錢?

我也沒帶多少,這不,還剩一百多塊。

一百多塊?倆人吃飯坐車的,忒緊了。

本來我只帶四百,我爹怕你受委屈,夜里出去轉幾家,又湊三百。

又來了,錢我會還你的,人情債我可還不了。

愛還不還!

深夜,章桐輾轉反側,床板隨著他身體的翻動咯吱咯吱響。

桐哥,你咋回事???

睡不著。

我也睡不著,挺累的,就是睡不著。

可能到了新地方,腦細胞活躍,導致失眠吧。更可能,跟這屋子里的氣味有關。

氣味怎么啦?

有點特別,你聞不出來嗎?

我感冒,嗅覺失靈。

男女混雜的氣味。

沒正經!不理你了!

章桐起床去敲郝莉的門。

有話說唄,敲啥敲?

你有閑書嗎?

有本 《故事會》。

中,開門給我,也許看著看著就睡著了。

你把書當催眠劑了?

沒辦法啊。

章桐等啊等,門沒有開。

郝莉,開門??!

開啥開,書就在你腳邊。

章桐低頭一看,腳邊門縫里果然有本 《故事會》。他重新躺下,看書。后來,燈開著,人已經睡熟,那本 《故事會》掉落在床前地上。

5

寫字樓走道里鴉鵲無聲,因為無人走動。房間里有人,透過玻璃窗,能清晰地看到人影晃動。

郝莉推開玻璃門,問一位埋頭敲鍵盤的女士,你們這兒招工嗎?

不招,正準備裁員吶。

我有大專文憑。

女士仍未抬頭,如今有大專文憑的比麻雀還多。

數百米外有個場院,章桐被青年門衛攔住,你找誰?

找你們老總。

有預約嗎?

沒有,我想問問,你們這兒招不招工?

正好一輛奧迪車進門,一位胖子從車里鉆出來。青年門衛喊住胖子,劉主任,咱們這兒招工嗎?

劉主任看向這邊,招啊,必須是學理科的,持研究生文憑。

章桐撓撓頭,懊喪地離去。

郝莉對面坐著一位中年男士。

我們是個小公司,只招熟手,就是有兩年以上工作經歷的,不好意思。

我會盡快適應的。

我說過了,我們這兒不招學徒工。好了,我還有事。

日薄西山,章桐口干舌燥,站在一個冷飲攤前,手伸進口袋,掏出一張錢,轉個念,把錢又塞進口袋。他走進公共廁所,擰開水龍頭,彎腰側臉喝水,之后進去方便。

郝莉從女廁所出來,擰開水龍頭喝一通冷水,洗臉,擦臉,匆忙去地鐵站。

章桐走進地鐵站。

桐哥!我在這兒!

郝莉!你早來啦?

剛到,不是說好六點整在這兒碰頭嗎?

咋樣兒?

沒人要。

沒關系,我要。

瞧那狼狽相,居然還笑得出來?

中午吃東西沒?

讓氣給灌飽了,山珍海味也吃不下。

我買了幾包方便面,回去泡給你吃。

老吃方便面,再就是油茶泡饅頭,都吃煩了。

章桐苦笑,我也是。

6

又逢霧霾,天與地一派混沌。

郝莉問,今兒去哪兒?

朝陽區。

昨天不是去過了嗎?

正因為去過,所以要再去一趟。

為啥?

那兒有家酒樓,勤雜工請假,周老板說可以替工半月,一天三十塊,我說考慮考慮。

替工半月,那不耽誤正事嗎?

聽人說,有一年多找不到工作的。兜里的錢有減無增,顧嘴要緊??!

從地鐵站出來再步行半個多小時,他倆來到某酒樓。

章桐說,周老板,替工的活兒,我做。

好,洗涮間忙去吧。

好咧!周老板,這位是我同村老鄉,能給她安個活兒么?

周老板仔細打量郝莉一番,問道,你會唱歌跳舞嗎?

會唱歌,沒學過跳舞。

跳舞好學,客人帶你幾次就會了。

章桐面露疑惑,周老板,你想讓她當坐臺小姐?

別緊張,只是陪喝酒吃飯,我們這兒的陪酒小姐來去自由,二樓雅間里有音響設備,客人酒足飯飽,難免要唱歌跳舞啥的,陪一個小時二十塊,飯店不抽錢。姑娘,做不做,給個痛快話兒?

郝莉眼睛發綠,我做!

中午,二樓走廊長條椅上坐著五位小姐,有四位陸續被熟客人叫走。郝莉局促不安之際,周老板走了過來。

你該簡單化化妝,衣服穿得也太嚴實了。

我明白您的意思,可我……做不到。

多想想利害關系,就做到了。

一位大胡子攝影師和一位披肩發畫家結伴走過來。

大胡子攝影師問,老板,有陪酒小姐嗎?

有,您看她行嗎?周老板指指郝莉。

大胡子攝影師說,是個長頭發的就中!

披肩發畫家逗趣道,我頭發不夠長嗎?

噢,忘記加定語了,女的,秀色可餐嘛。

周老板走近郝莉,小郝,餓了吧?陪他們吃飯去。

老板,他倆那模樣,怪嚇人的。

人不能貌相,再說了,雅間門口有服務生,出不了事的。

三人走進雅間落座。大胡子攝影師問,姑娘,看你像個大學生,怎么干這個?

我大學畢業出來打工,沒人要,錢快花光了,只好打零工。

噢,灰姑娘一個。能喝酒嗎?

郝莉搖頭。

會跳舞嗎?

郝莉搖頭,我給你們唱首歌吧。

好啊,等你一首歌唱罷,菜也該上來了。

郝莉打開音響,放 《青藏高原》音樂,然后放聲歌唱:是誰帶來遠古的呼喚?是誰留下千年的祈盼?難道說還有無言的歌?還是那久久不能忘懷的眷戀……呀啦索,那就是青藏高原。呀啦索,那就是青藏高原。

二人拍手叫好。披肩發畫家說,嗓門挺高的,音質也好,就像丫蛋在唱。

郝莉自鳴得意地說,我的高嗓門是在老家山里練出來的。

披肩發畫家說,我老家也在山區。

大胡子攝影師說,姑娘,他是畫家,山區景色是他不變的主題。

畫家?那他一定是個大畫家。

為什么?

奇發怪裝,青年時期也許是出洋相,成年時期卻是氣質的一部分。

披肩發畫家說,謝謝你的理解。我怎么覺得,有那么一點點知音的味道呢?

大胡子攝影師說,姑娘,下午我倆要去郊外逛逛,你能陪我們去嗎?

郝莉有點為難。

按鐘點開你錢,這家伙有的是錢,預定他一幅畫,得交這個數。大胡子攝影師伸出三個手指。

三百?

加個零。

夜晚的景色很美,遠處近處的霓虹燈不僅閃閃爍爍,還滴溜溜旋轉,讓人眼花繚亂。音像店里飄出的歌聲,有柔婉,有雷暴,動人心弦,震撼耳鼓。

章桐在大門外徘徊許久,不見郝莉回來。他去小賣部買了盒老仁義香煙,撕開口,彈一支,點著,只抽一口,就大聲咳嗽起來。再抽,再咳嗽,咳嗽得直打哆嗦。郝莉突然出現在章桐背后。

桐哥,你咋抽上煙了?

姑奶奶,可回來啦!你去哪兒啦?

八達嶺。

跟誰去的?

一位畫家,一位攝影師。

你跟他們熟?

當然熟了,中午我陪他倆吃飯來著。

吃頓飯就熟人了?憨不憨呀!你就不怕被人販子拐走?

我看他倆不像人販子。

知道不,周老板急壞了。

我告訴過周老板的。

我跟他要人,差點打架。

你咋這樣?我好我賴,跟你有關系嗎?

你是我……帶出來的。

你就二百五吧你。給你錢,我去睡了!

章桐捏著兩張領袖大鈔,愁眉不展。

7

臨近中午,酒樓顧客漸多,越來越多。服務生來去生風。周老板樂得眉眼兒里都是笑。章桐恨不得再生一雙手,把堆積如山的碗盤碟子麻利洗凈。

一位豐腴、端莊但不失美麗的女士走進洗涮間,問,有干凈毛巾嗎?

有,怎么啦?

袖口這兒有菜汁。

這塊濕毛巾是剛洗干凈的,我幫你擦。章桐細心地擦拭。

謝謝你小伙子。哎,你人高馬大的,咋在這兒洗盤子?

章桐不好意思地笑笑,找不到工作,當幾天替工。

學過武術嗎?

章桐搖頭,沒學過,不過,我練過拳擊,獲得過校園拳擊冠軍。

女士點頭表示相信,我那兒有份工作,不知你愿意不愿意做。

章桐精神一振,什么工作?

保鏢。

你看我適合嗎?

沒啥不適合的,我去哪兒你跟哪兒就得。

我做!

第一個月是試用期,月薪一千五。

中!

那好,這就跟我走。

這就走?

你不就是個替工嗎?咋,舍不得眼下的工作?

不是,我得告訴周老板一聲。

你快點,我趕時間,得去銀行提筆款子。

章桐來到二樓,周老板,有個老總雇我做保鏢,您看……

好??!做去唄。

那,洗刷這活兒……

小郝,你去洗刷間,有客人我再喊你過來。

郝莉搗章桐一拳,桐哥,運氣不賴呀!守株待兔,還真他媽有兔子往樹上撞!

將近子夜,音像店早打烊關門了。大街兩旁的霓虹燈也不再旋轉,和許多房間一樣,熄燈閉眼沉睡,微風輕輕吹,仿佛有人在打呼嚕。

章桐推門進屋。郝莉從自己小屋出來,二人在狹小的空間面對面站立。

郝莉,還沒睡?

你不回來,我睡不著。

挺在乎我的嘛。

我怕你被老虎吃掉。

這里不是深山老林,沒有老虎。

章桐走進自己小屋,郝莉跟進來。

也不讓坐?

請坐。

我怎么覺著,你那位女老總挺厲害的,厲害得想吃人。

哪兒啊,佟總挺慈善的,這不,還給我配部手機。

山寨版的。

管他呢,能通話就中。

剛上班就給你配手機,她啥用意?

我不是保鏢嗎?召之即來唄。

我給老家打個電話中嗎?

打唄。

打不成,我不知道小賣部電話號碼。

我知道。章桐翻電話號碼本。

算了,太晚了,明兒個打吧。你咋回來這么晚?

佟總跟人吃飯喝酒聊大天,我得陪著。

佟總洗澡,你也陪著?

不用,佟總進家門,我就下班了。

8

端盤子的女服務生往來穿梭,走道顯得窄小許多,大胡子攝影師和披肩發畫家只得靠邊走,畏畏縮縮的。周老板迎過來,二位,要陪酒小姐嗎?

大胡子攝影師說,要!

一位?兩位?

披肩發畫家說,一位,就那姓郝的。

周老板出門。

大胡子攝影師說,老弟,該不會戀上了吧?

怎么會,董倩雖然留學國外,我也是有婦之夫呀,得守住自己。

六零后觀念,傳統,不失可愛。

我七零后,觀念不超前,也不落后,嚴正好。

當下這類事,不叫偷,叫周瑜打黃蓋,你情我愿。

新鮮。

有錢能使鬼推磨唄。

周老板來到洗刷間。郝莉正在忙碌。

小郝,有客人點名要你去。

我沒有熟客。

大胡子和披肩發。

噢。郝莉擦手。

小郝,你不能跟人出去。你要跟人出去,就別在這兒干了。

為啥?

我怕章桐找我鬧事。

他憑啥管我?

他說,你是他的人。

郝莉把毛巾嗖一下甩到木架上,甭聽他瞎掰扯!

大街上堵車了。一位司機酒駕,連掛三輛車,最后撞在護欄上,車才停下。車頭凹陷,車身橫趴,僅幾分鐘,就堵停百余輛車。

章桐正在看熱鬧,突然瞥見郝莉咯噔咯噔踩著棕紫色高跟鞋扭扭搭搭走過來。

回來了?

不是人,別跟我說話!

不理我行,可你娘等著跟你說話吶。

啥?你給我娘打電話了?

昨晚你不是說要給你娘打電話嗎?我讓老歪叔把你娘叫到小賣部了。打不?

當然打了。

章桐按號碼,摁通話鍵,把手機遞給郝莉。

郝莉開口前先揉了揉眼睛,娘,您身體好嗎?過段時間我就給您匯錢,一定要買藥吃,不能斷藥!誰說我亂跑了?我沒亂跑,真的,您放心,我是那么好糊弄的?有主兒?哎呀娘您說啥呢,不沾邊的事,村里人愛嚼舌頭,隨他們嚼去!

郝莉氣憤地把手機扔過去,章桐猝不及防,沒接住,手機啪一下掉在地上。他拾起手機,心疼地打開查看,外殼沒摔壞,但他不放心,摁了重撥鍵。

喂,老歪叔嗎?我是桐桐,麻煩您告訴我爹,讓他明兒個晚飯后到你那兒等電話。

章桐關掉手機,去那屋找郝莉,卻推不開門。

郝莉,開門,我有話跟你說。

再煩人,我就搬別處住了!

9

窗外,暮色漸深。窗內,燈光明亮,杯盤狼藉。偌大的餐桌兩旁,只有披肩發畫家和郝莉兩個人。

郝莉,我想請你去我畫室坐坐。

我沒時間。

怎么會沒時間,吃罷飯你不就沒事了嗎?

十點前我必須回到旅館,有個同村老鄉跟我住同一家旅館,昨晚回去晚了,他竟然給我娘打電話告狀。

那咱抓緊時間吃飯,然后去我畫室,我有車,十點前鐵定送你回到旅館。

披肩發畫家開車,郝莉坐在后座,遠遠望見章桐正在路邊徘徊。

郝莉說,停車!車停下來,郝莉猶豫著沒有下車。她說,不能在這兒下車,會被他逮個正著。

披肩發畫家說,開過去拐個彎,他就發現不了。

大畫家真聰明。

郝莉閃進院內,很快又走出來。章桐仍在百米外路邊徘徊。郝莉躡手躡腳走近章桐。章桐聽得身后有動靜,猛回頭,嚇一跳。

你個鬼,打哪兒鉆出來的?

出租屋呀。

你啥時回來的?

個把小時前我就回來了。

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月亮從東邊出來了!

我咋沒看見你?

我也沒看見你。

月亮好圓好亮,像個銀盤子,在東面旋轉。

傍晚,披肩發畫家正在自家廚房做菜,邊翻炒邊問,郝莉,你會做菜嗎?

郝莉由于看畫太專注,沒聽到問話。

郝莉,你在做什么?

哦,我在欣賞你的大作,你這幅 《秋山》,是昨天我見到的那幅嗎?

是啊,我修改了一下,你不是說你家山坡上那棵核桃樹下有塊青石板嗎?

太像了,就像回到了家鄉。

客廳餐桌上擺著幾樣菜。披肩發畫家端來一盆甜玉米羹。

郝莉,嘗嘗,看合口不?

郝莉一樣嘗一口,哇!你廚藝超棒,為啥老去酒樓吃飯?

你猜。

猜不到。

愛屋及烏,知道這個詞什么意思嗎?

當然知道了。

鬼迷心竅,這個詞也不難理解。

有一點,我不理解。

哪一點?

好多有錢人,怎么一個個跟病秧子似的,見色眼開?

包括我嗎?

不知道。

怎么會不知道?

你有老婆嗎?

有哇,她出國留學,再有兩年就回來了。

你這人還算誠實。這么多菜,咱倆吃得了嗎?

待會兒有個朋友要來。

男的女的?

男的,是位老總,請他來,是為給你找工作。

真的?

你不能老當陪酒小姐,我請你作陪都有些不忍心。

敲門聲響起,披肩發畫家前去開門。英俊瀟灑的呂總進門,在餐桌旁大咧咧落座。

大畫家,這你表妹?

噢,郝莉,大學剛畢業。郝莉,這是呂總。

看著還養眼,明兒個去我那兒報到吧。

你看她適合做啥工作?

當秘書。

讓她做其他活兒唄。

我那兒正好缺個秘書。

郝莉給呂總斟酒,我剛出校門,啥也不懂,希望呂總多多點撥。

點撥是肯定的,哪位當頭頭兒的也不容屬下碌碌無為。

章桐在院門外徘徊,見郝莉回來了,卻扭扭臉,裝作沒看見。

桐哥,這么晚了,還沒睡?

我擱這兒看大門呢。

房東不在?

在,早睡了。

郝莉往里走,章桐插街門,回自己小屋,插門。

郝莉敲門,桐哥,我給你帶了吃的。

沒胃口。

新疆風干牛肉,還有瓶酒,北京牛欄山二鍋頭。

章桐麻利開門,接過袋裝風干牛肉和酒瓶,又要插門。郝莉倏地從章桐胳肢窩里鉆進去。

我回來晚是有原因的。

哪回也有原因,哪回都是很晚才回來。

今兒情況特殊,我找到工作了!

真的假的?

郝莉得意地微笑,假的。

章桐凝視郝莉幾秒鐘,我怎么覺得,是真的。

這說明,你察言觀色的功夫大有長進。

誰幫你找到工作的?

大畫家。

你該不會,去他那兒當模特吧?

不去他那兒,是去他朋友那兒,一位姓呂的老總要我明天去他公司報到。

太好了!往后你能照時照點回來啦。

這就是你的賀詞?

再補充半句,我能睡安生了。

這么說,你之前沒睡過安生覺?

你不回來,我心里貓抓油煎似的,睡不著。

咸吃蘿卜淡操心,我不好好的嗎?

我怕你變心,不是,怕你的心變色。

又來了又來了,樹老根多,合著你也老了?廢話咋那么多?

唉!我覺得,自己快七老八十了。

10

章桐在這邊徘徊,郝莉在那邊下車。呂總將車掉頭,一溜煙離去。

章桐走過來,黑著臉問,誰送你回來的?

我這不是自己走回來的嗎?

你只走了百來米,那輛車是誰的?

呂總送我回來的。

老總送你回家,派頭挺大嘛。

我是呂總的秘書,陪客戶吃飯是份內工作。本來我要坐地鐵回來,呂總說他家也在西郊,順路。

二人走進租屋。

郝莉,給你個手機。

買的?你開支了?

不是,一個同事換新手機了,要扔掉這個,我說我幫你扔吧,就揣回來了。手機卡是我新買的。

郝莉一臉不悅,女式的?

你跟女人有仇???

你跟她……

愛用不用!

章桐奪回手機,塞兜里。

郝莉強行從章桐衣兜里掏出那個女式手機,摁鍵,章桐擱在枕頭旁的手機響了。

郝莉抓過章桐的手機,看來電顯示,面露喜色,后面三位數字真好,我要發啦!

郝莉在唱 《童年》:池塘邊的榕樹上,知了在聲聲叫著夏天。操場邊的秋千上,只有蝴蝶停在上面。黑板上老師的粉筆,還在拼命唧唧喳喳寫個不停。等待著下課,等待著放學,等待游戲的童年……呂總和張總繞著郝莉翩翩起舞。

呂總和張總碰杯喝酒。郝莉去了洗手間。

呂總,你這馬子,比先前那個靚麗好多耶。

不要亂說好不好,小郝是我新招的秘書。

先當秘書,然后小蜜,水到渠成嘛。

小郝太單純……

不忍下手是不是?那我可要加塞了。

你渾???總得有個先來后到吧?

狐貍露尾巴了吧?罰酒三杯!

洗手間里,郝莉在打手機。

大畫家,謝謝你。

郝莉,你有手機了?呂總給買的?

不是,揀別人的舊手機。

十多天不聯系,以為你失蹤了。

這兒吧,飯局忒多,有客戶得作陪,沒客戶得陪呂總吃飯,幾個女同事對我橫眉冷對,就差吐唾沫了。

這說明,你還是你。

我當然是我了,你在說什么呀?

我的意思是,你依然故你,樸素,純真。

入夜,披肩發畫家在QQ上跟人聊天。

你好?

你好?

我很好,你有危機。

危機?能說具體點嗎?

有個事,我想告訴你……

為什么告訴我這些?

為你是我好友,也為我自身的良知。

11

佟總辦公室外有幾位年輕男女正在電腦前忙碌。章桐坐在電腦前,瀏覽網頁。一位女秘書從佟總辦公室走出來。

章桐,佟總叫你。

章桐走進佟總辦公室,佟總,有事?

你開過車嗎?

開過,不是很熟練,但我有駕照。

太好了!這不,每天得跑郵局送郵包,所以,我買了一輛商務車,既然你有駕照,那就由你當司機了。另外,我外出時,你就為我開車,兩不耽擱。

佟總遞給章桐車鑰匙,鄭重其事地說,眼下有件事,需要你去辦,也好趁機練車。她又遞給章桐一張照片和一頁紙,這個人,你給盯梢一下,這是照片,車牌號,還有工作地點。每天下午下班前你去他公司樓下蹲守,查清他的去向。

他誰???

不瞞你,我老公最近舊病復發,晚上總是很晚才回家,問他,總說在開會加班,哪兒有啊,公司里黑著燈,咋開會加班?一到傍晚就關機,不信我就沒法治他了。噢,帶上這個相機,拍幾張證據給我。

郝莉在大門外徘徊。章桐開著商務車過來,在郝莉身旁停下。章桐下車。郝莉驚喜地大叫。

哇噻!桐哥,你開上車了?

對不起,之前沒告訴你,駕照在我大學畢業前就辦了。

郝莉這兒摸摸,那兒摸摸,探頭往里張望,這車是佟總配給你的?

不是配給我的,是每天跑郵局的專用車,這幾天我有特殊任務,離開車不行,佟總特批我車隨人走。

特殊任務?能透漏一二嗎?

佟總交代過,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

章桐將面包車開進院內。

女房東說,這車停院里要收費的。

章桐大咧咧地說,收唄,公司給報銷。

天剛亮,章桐就咋呼起來。

郝莉,該起床了。

你走你的,喊我做啥?

捎走你唄。

真難聽,都是捎東西,哪有捎人的。

行車路上,郝莉說,啥時能有自己的車就好啦。

核桃樹有了,核桃也會有的。

我到了,靠邊停車。

章桐把車停在寫字大樓前,說,我想上去看看。

你不上班???

瀏覽一下就走。

你這人真黏糊,不利索。

二人進電梯,出電梯。

那邊就是我們河源文化傳播公司。

我瞭一眼就走。

章桐隔著玻璃窗往里看,見呂總正在翻看文件。郝莉在總經理室門外一個小隔間坐著,一臉不忿,似乎在跟那幾個不愛搭理她的女同事慪氣。大廳里有十多張電腦桌,每臺電腦前都有人在忙碌。

郝莉拿塊抹布,進到總經理室,擦抹真皮沙發。她直起腰面向窗外,只看到正往電梯方向走去的章桐的后背。

將近十點,章桐走進天網購銷有限公司。

佟總,我遲到了。

為啥遲到這么長時間?

我去踩點了。

噢,你應該打電話告訴我。

那會兒不方便打。

十一點多,章桐在郵局門外打手機。

喂,佟總,那些郵包發走了,我想順路去看望一位老鄉。

章桐在車內打手機。

郝莉,我在你樓下。

有事嗎?

我開支了,中午搓一頓唄。

好哇!你等著,我快下班了。

郝莉正在裝訂剛剛打印出來的文件,呂總走過來,郝莉,中午跟我出去吃個飯。

對不起呂總,一個老鄉約我了。

不能推掉嗎?

???能,能的,我這就給他打電話。

呂總給郝莉開車門,扶郝莉在副駕駛座上坐好,然后轉到這邊開車門,坐駕駛座上,發車,驅動,駛出大門。

章桐開著商務車,隨后出門。

鳳凰酒家一樓靠窗餐桌,呂總和郝莉面對面吃喝說笑。

外面不遠處,章桐發車,驅動,一溜煙離去。

呂總捉住郝莉的手,郝莉掙兩下,沒掙脫。

這兒太亂,恁多眼睛看著吶。

呂總松手,下次換個僻靜地方。

下午兩點多,章桐說,佟總,我有個親戚,想來北京打工,您熟人多,能給找個事做嗎?

我妹妹那兒正在招人,我跟她說一聲,應該能成。

拜托您了。

小章,那件事有進展嗎?

正要跟您匯報呢,確實有情況,可惜,沒留下照片,膠卷跑光了。

再買個膠卷唄,一定要留下證據。

有照片又能怎樣?我覺得,不如……

你有好主意?說出來聽聽。

12

章桐對郝莉說,我爹來電話了,說你娘吃飯正常,椎間盤突出也大有好轉。

不治而愈?怎么會?

醫生說幸虧及時住院,真要再拖延下去的話,有可能發展成胃癌。

我還沒給娘匯錢呢,她哪兒來的錢住院?

前段時間吧,你娘水米不進,起不了床了,我爹一咬牙,把騾子買掉,送你娘去了縣醫院。

騾子沒了,你爹咋給人拉腳???

騾子沒了可以買,人沒了,多少錢也買不回來。我爹說,你家的幾畝地他給代種,你娘最好來北京常住,這樣,你就少了牽掛。

謝謝,你們全家都是好人,嗚嗚……

哭什么嘛。

我愿意哭,嗚嗚嗚嗚嗚……

次日上午,呂總說,郝莉,你陪我去趟合肥,十點鐘出發。

啥時回來?

沒一定。

哦,好吧。

郝莉去外邊打手機,桐哥,五分鐘后你給我打手機,說幾句閑話就中。

你啥意思???

別問了,沒意思。

郝莉剛走進呂總辦公室,她的手機就唱起了?;丶铱纯茨鞘赘?。

喂!桐哥,有事嗎?啥?哦,我知道了。

郝莉關掉手機,滿懷歉意地說,呂總,我娘坐火車來京,下午四點一刻到站,您看……

呂總臉拉老長,擺擺手,一言不發,出門了。

13

總是這樣,天剛亮,章桐就悄沒聲兒起來,輕手輕腳出門,去買早餐?;貋聿沤泻吕蚱鸫?。

郝莉,快八點了,還睡,豬啊。

你才豬呢!哎呀!難得周六睡個囫圇覺,被你攪了。

咱去頤和園轉轉唄。

好呀!那些生地方,我得挨個兒轉熟了。

二人正在頤和園轉悠,郝莉的手機響了。她走開幾步,接手機。

喂,呂總你好?我想轉幾個景點。啥?有重要事情?電話里不能說嗎?那……好吧。

從公交車下來,走十幾分鐘,就到了鳳凰酒家門外。手機響了,郝莉想接手機,見章桐探頭探腦,索性把來電掐斷了。她跺跺高跟鞋,我有正事,你別特務好不好?

不好。

知道不干膠是什么樣子嗎?

我這樣子唄。

手機又響了,郝莉摁接聽鍵,我姓郝,你誰???

章桐叼著煙卷在附近徘徊,眼望這邊。

鳳凰酒家一樓大廳里座無虛席,猜拳聲磨牙斗嘴聲熙攘雜亂。二樓沒那么吵,那些食客的動靜全被雅間的軟包門封閉住了。三樓更為幽靜,走道里連服務生也不見一個,似乎所有房間里都沒有人,只有呂總獨自一人坐在中廳沙發上,眼睛盯著樓道口。郝莉神色凝重地走過來,在呂總對面的單人沙發上坐下。

郝莉,咋才來?

對不起,遇到個特殊情況。

我已經開好房了,咱進去吧。

有事就在這兒說唄,干嘛開房?

你不是嫌下邊亂嗎?

下邊是挺亂的,可一男一女呆在一間屋子里,更亂,指不定出啥亂子呢。

不就那么點事么?

就那么點事?你說得忒輕飄了吧?跟約我吃飯一樣輕飄。

不是,我是愛你的。

有個詞叫大愛無疆,很適合你。

啥意思?

你有老婆,為什么不告訴我?

你也沒問啊。

方才你老婆打電話恐嚇我,這種提心吊膽的日子,我一天也不想過。

放心,早晚我會跟她分手。

早晚?晚三十年,我年過半百了。

你不放心的話,我可以先給你買房,買車。

我想要安寧,你買得來嗎?其實,我來就是想跟你說一聲,有人在彩印廠給我聯系到一份工作,月薪沒這里高,可我愿意去!拜拜!

呂總起身擋住郝莉去路……突然,他從對面那塊大水銀鏡里看見老婆怒氣沖沖而來,于是趕緊換作送客的姿勢,郝莉你……你請便。

呂總的老婆就是佟總,是章桐把郝莉的手機號碼告訴她的。郝莉不認識佟總,卻把約會地點透漏給了她。

郝莉從旋轉門這邊出來,那邊進去一位大腹便便戴墨鏡的中年男士,臂彎里攬著的一位濃抹艷妝的姑娘,也戴著墨鏡。

章桐正坐在臺階上仰頭看天。天空海水一樣湛藍,一架飛機無聲劃過,留下長長一股白煙。正午璀璨的陽光,直晃人眼睛。

羅俊士 筆名羅簫,河北省作協會員。曾出版詩集兩本,有中篇小說、小小說、詩歌與散文多次獲獎,詩歌曾連續數年入選 《中國詩歌精選》和 《文學中國》,在 《特區文學》、《章回小說》、《滇池》、《雨花》、《湖南文學》、《延河》等百余家報刊發表中短篇小說、詩歌、散文等百余萬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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